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懼戒二十(二)

反經(長短經)作者:趙蕤發布:華夏士子

2021-8-26 01:04

魯昭公薨於乾侯.趙簡子問於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諸侯與之.君死於外而莫之或罪.何也.』對曰:『物生有兩.有三.有五.有陪貳.故有有三辰.謂有三也.地有五行.謂有五也.體有左右.謂有兩也.各有妃耦.謂陪貳也.王有公.諸侯有卿.皆其貳也.天生季氏.以貳魯侯.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魯君世從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雖死於外.其誰矜之.社稷無常奉.奉之無常.人言唯德也.
君臣無常位.自古以然.故【詩】曰:『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三後之姓於今為庶.主所知也.三後.虞.夏.商也.在【易】卦.雷乘干曰大壯.乾下震上.大壯.震在上.故曰:『雷乘干』也.天之道也.乾為天子.震為諸侯.而在乾上.君臣易位.猶人臣強壯.若天上有雷也.政在季氏.於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國.是以為君慎器與名器.車.服也.名.爵號也.不可以假人.
議曰:劉向稱:『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術也.』夫人臣操權柄.持國政.未有不為害者也.昔晉有六卿.齊有田.崔.衛有孫.寧.魯有季.孟.常指國事.世執朝柄.終復.田氏取齊.六卿分晉.崔抒弒其君光.孫林父.寧殖出其君衎.弒其君剽.季氏八佾舞於庭.三家者以雍徹並專國政.卒遂昭公.皆陰勝而陽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范睢說秦昭王曰:『夫三代所以亡國者.常縱溢馳騁弋獵.不聽政事.其所授者.妒賢嫉能.取下蔽上.以成其私.不為主計.而主不覺悟.故失其國.今右秩以上至諸史及王左右.無非相國之人者.見王獨立於朝.臣竊為王恐.恐萬世之後.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由是觀之.【書】稱臣之有作威作福.害於而家.凶於而國.孔子曰:『祿之去公室.政逮於大夫.亡之兆也.』信哉是言也.

白話
魯昭公死在干侯今直隸成安縣東南。趙簡子問史墨說:『季氏趕走他的國君,而百姓順服,諸侯親附他,國君死在外邊而沒有人去懲罰他,這是為什麼?』史墨回答說:『事情的存在有的成雙、有的成三、有的成五、有的有輔助。所以天有三辰,地有五行,身體有左右,人各有配偶,王有公,諸候有卿,都是有輔助的。天生了季氏,讓他輔助魯侯,時間已經很久了。
百姓順服他,不也是很合適嗎?魯國的國君世世代代放縱安逸,季氏世世代代勤勤懇懇,百姓已經忘記他們的國君了。因此即使魯昭公死在國外,有誰可憐他?社稷沒有固定不變的祭祀者,祭祀者沒有固定不變的,人們認為只有有德行的人才可承擔,君臣沒有固定不變的地位,自古以來就是這樣。所以【詩經】說:『高高的堤岸變成河谷,深深的河谷變成山陵。』三王的子孫在今天成了平民,這是君主所知道的。在【易】的卦象上,代表雷的震卦在乾卦之上,叫做大壯,乾卦在下,震卦在上,叫做大壯。震卦在上,所以叫做『雷乘干。』這是上天的常道。乾卦代表天子,震卦代表諸侯,可是在乾卦之上。君主和臣子互換地位,『大壯』的卦象指臣子過於強壯,好像天上有雷一樣。政權到了季氏那裡,到這一位國君已經是第四代了。百姓不知道誰是國君,怎麼能得到國政?因此做國君的要謹慎地對待車馬、服飾和爵號。不能隨便拿來借給別人。
劉向說:『做君主的沒有誰不願意安定,可是常常不安全;沒有誰不想生存,可是常常滅亡。』這是喪失了駕御臣子的策略。做臣子的手握重權、把持國政,沒有不為害君主的。從前晉國有韓、趙、魏、范,中行及智氏六卿,齊國有田氏、崔氏,衛國有孫氏、寧氏,魯國有季氏、孟氏,這些人常常負責國家大事,一代又一代地執掌朝政的權柄,這些國家終於覆沒。田氏取代了齊國,六卿瓜分了晉國,齊同的相國崔杼殺死了他的君主齊莊公光,衛國的大臣孫林父、寧殖趕走了他們的君主衛獻公衎,殺死了他們的君主衛殤公剽,魯國的大夫季孫氏僭用天下之樂,季孫、孟孫、叔孫三家僭用天子宗廟之祭禮,共同掌握着國家的朝政,終於趕走了他們的君主魯昭公。以上這些例子都是因為大臣的權力遠遠超過他們的君主,並且這些大臣背棄了做人臣的道義造成的。范睢向秦昭王進言說:『夏、商、周三代所以會亡國的原因,就是君王整天縱酒作樂、騎馬馳騁,到各處打獵,不過問政事。他授權給的那個人,妒嫉賢才,控制下屬、欺矇君上,以達到他個人的私利,一點都不為君王打算,可是君主卻不覺悟,因此就失去了他的國家。現在從最小的官爵算起,一直到各個大官,以及君王左右的內侍,沒有一個不是相國的心腹。看到君王在朝廷里孤立無援,臣不禁暗自為君王害怕,恐怕千秋萬世以後,擁有秦國的人不再是君王的子孫呀!』由此可見,【書經】說:做臣子的如果獨攬威權、濫用權勢,就會給國家帶來災難。孔子說;『君王失去了權勢,國家的政權把持在大臣手裡,這是國家滅亡的徵兆啊!』這些話太有道理了!
按語
做君主的如果缺乏御臣之術,就會出現重臣、權臣威脅主上的情形,嚴重到會被取而代之。歷史上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朝代的不斷更迭,多數都是由於這個原因。五代後唐的明宗李嗣源輔佐唐莊宗,滅粱滅契丹,莊宗制他不住,他就把莊宗的天下奪去了。宋太祖趙匡胤輔佐周世宗,破漢滅唐,周世宗制他不住,他也把後周的天下奪去了。
鑑於此種情形,做為一個公司負責人,一定要知人善用,既要選拔賢能,又要防止一些人以權來擴大自己的勢力,從而危害到公司的利益。

孔子在衛.聞齊田常將欲為亂.專齊國.有無君之心.而憚鮑.晏.鮑氏.晏氏.齊之世卿大夫.因移其兵以伐魯.初.田常相齊.選國中女長七尺者三百人.以為後官.賓客.舍人出入皆不禁.田常後有七十餘男.因此以盜齊國也.
孔子會諸弟子曰:『魯.父母之國.不忍觀其受敵.將欲屈節于田常以救魯.二三子誰使.』子貢請使.夫子許之.遂如齊.說田常曰:『今子欲取功於魯實難.若移兵於吳則可也.夫魯.難伐之國.其城薄以卑.地狹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偽而無用.其士民又惡甲兵之事.此不可與戰.夫吳.城高以厚.地廣以深.甲堅以新.士選以飽.重器精兵盡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難.而以教常.何也.』子貢曰:『夫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今君憂在內矣.吾聞子三封而三不成.是則大臣不聽也.今君破魯以廣齊.戰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晏等帥師.若破國則益尊.而子之功不與焉.則交日疏於主.是君上驕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難矣.夫上驕則恣.臣驕則爭.是君上與主有隙.下與大臣交爭也.如此.則子之位危矣.故曰不如伐吳.伐吳而不勝.民人外死.大臣內空.是君上無強臣之敵.下無民人之過.孤主制齊者唯君也.』田常曰:『善.然兵業已加魯矣.不可更.如何.』子貢曰:『子緩師.吾請救於吳.令救魯而伐齊.子以兵迎之.』田常許諾.
子貢遂南說吳王曰:『王者不絕世.霸者無強敵.千鈞之重加銖而移.今以萬乘之齊而私千乘之魯.與吳爭強.其為患滋甚.且夫救魯.顯名也.伐齊.大利也.以撫泗上諸侯.誅暴齊以服晉.利莫大焉.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不疑也.』吳王曰:『善.然吾實困越.越王今苦身養士.有報吳之心.子待吳先伐越.然後乃可.』子貢曰:『越之功不過魯.吳之強不過齊.而王置齊而伐越.則齊已平魯矣.王方以存亡繼絕為名.而畏強齊伐小越.非勇也.勇者不避難.仁者不窮約.智者不失時.義者不絕世.以立其義.今存越示天下以仁.救魯伐齊.威加晉國.諸侯相率而朝吳.霸業成矣.
且王必或惡越.臣請東見越君.令出兵以從.此則實空越.而名從諸侯以伐也.』吳王悅.乃使子貢之越.
趙王郊迎.自為子貢御.曰:『此蠻夷之國也.大夫何足儼然辱臨之.』
子貢曰:『今者吾說吳王以救魯伐齊.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吾伐越乃可」.
少此則破越必矣.且無報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報人之志而使人知之.殆也.事未發而先聞.危也.三者舉事之大患也.吳王為人猛暴.群臣弗堪.國家疲於數戰.士卒不忍.百姓怨上.大臣內變.子胥以諫死.太宰嚭用事.順君之過以安其私:此王報吳之時也.誠能發卒佐之以激其志.而重寶以悅其心.卑辭以尊其禮.則伐齊必矣.此聖人之所謂屈節以期遠者也.彼戰不勝.王之福也.若勝.必以兵臨晉.臣還北請見晉君.共攻之.其弱吳必也.
其銳兵盡於齊.重甲困於晉.而王乘其弊.滅吳必矣.』越王許諾.乃使大夫種以三千人助吳.
吳遂伐齊於召陵.果以兵臨晉.遇以黃池.越王襲吳之國.遂滅吳.孔子曰:夫其亂齊.存魯.吾之始願也.若乃強晉以疲吳.使吳亡而越霸.賜之說也.美言傷信.慎言哉.』

白話
孔子在衛國,聽說齊國田常將要作亂田獨掌齊國大權,對君王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可是他懼怕卿大夫鮑牧、晏圍從中作梗,因此移調他的士兵去討伐魯國。起初,田常做齊國的相國,挑選齊國身高七尺的女子三百人,把她們當做後宮,他的門客們出入後宮都不被禁止。田常有七十多個兒子,因此竊取了齊國的政權。
孔子召集眾弟子說:我們的父母、親人都住在魯國,我不忍心看它受到敵人的入侵,將要對田常放棄自己的節操來挽救魯國。你們誰可出使齊國?』
子貢請求出使,孔子答應了。子貢於是到了齊國,對田常說:『現在你想攻打魯國以取得功勞那就錯了,不如移調兵力到吳國,那麼就可成功。魯國是不容易攻下的國家。因為他的城牆既薄又低,土地既小又淺,他的君主愚味又不仁慈,朝中大臣只會作假又不中用,士兵百姓又伯打仗的事,因此你不能夠跟他打。那吳國的城牆又高又厚,土地又廣又深,兵器鎧甲既堅銳又是新造的,士兵既經選訓又吃得好,城裡儘是寶物和精兵,又派了英明的大夫來守城,這就容易攻打了。』田常聽了很生氣,臉色一變,說道:『你說難的,人家倒認為容易;你認為容易的,人家卻說是難的,你對我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麼用心?』子貢說:『一個憂患在於朝廷的人,必去攻打強國,憂患如在於百姓,才去攻擊弱國。我聽說你三次受封都封不成,那是朝中大臣有反對你的了。現在你要攻下魯國來擴充齊國的領地,如果戰爭勝利了,使你的君主更驕傲,要是攻破了敵國,更是使你國中大臣尊貴,晏氏等大臣率領軍隊,如果攻破了魯國,就會使他們更加尊貴可是功勞卻沒你的份,你和君主的交情就一天天疏遠了。這樣的話,你對上使君主驕傲,對下使群臣放肆,想因此來成功大事,那是很難的。凡是主上驕傲了,他就會放肆;臣子驕做了,他就會爭奪,這樣你上和君主有了嫌怨,下和群臣相互爭奪。到這個地步,那你在齊國的地位就危險了。所以我說你不如去攻打吳國。打吳國打不贏,但人民在外戰死,大臣率兵出戰,朝廷也空虛了,這樣你在上沒強臣的對抗,下面沒有百姓的怪罪,孤立主上專制齊國的只有你了。』田常說:『很好!但是我的軍隊已經開到魯國了,不可能再變更,怎麼辦好呢?』子貢說:『你只要按兵不動,我去出使吳國,請求吳王救魯國並且討伐齊國,你趁機發兵迎擊就是了。』田常答應了。
子貢於是向南去見吳王夫差,說道:『一個王者是不會讓諸侯屬國被人滅絕的,一個霸主也不容許天下有另外的強敵出現,這好比千鈞的重量加了些微的東西就移動,是會破壞均衡的。現在萬乘的強齊私下要攻打千乘的弱魯,想和吳國來爭強,我私下替你感覺到危險。何況救魯,只是表面上的名義;討伐齊國,是大有好處的。這樣一方面可以安撫泗水一帶的諸候;一方面誅討蠻橫的齊國,去降服強大的晉國,好處沒有比這更大的了。名義上是去挽救了魯國的滅亡,實際上是阻扼了齊國強大擴張,這個道理,聰明的人是不會懷疑的。』吳王說:『很好。但是我曾經和越國交過故,越王現在不辭辛苦,教養士卒,有報復我的決心。你且等我打下越國再照你的話行事罷。』
子貢說:『越國的勢力不如魯國,吳國的強大也比不上齊國,現在你放了齊國而去攻打越國,怕你打下越國時,齊國已經平定魯國了。況且你正以保存危亡、延續將滅的名義作號召,可是去攻打小小的越國,害怕起強大的齊國來,這不是勇者的表現。真正的勇者是不避開艱難的;仁者是不甘困坐愁城的;智者是不肯失掉機會的,義者是不會讓一個國家滅亡的,他們是借這個來建立道義。現在應該借着保存越國來向各國表示你的仁德,解救魯國,討伐齊國,向晉國顯示你的威勢,到時諸侯各國必然相約而來朝見你吳國,那你稱霸諸候的大業就成功了。況且你真的厭惡越國,那我可以替你到東面去見越王,叫他出兵追隨你,實際上是使他的國內空虛,只名義上是跟隨着諸侯去討伐就是了。』吳王聽了很高興,就派子貢到越國去。
子貢到越國,越王勾踐到城外迎接,並親自給子貢駕車,問子貢說:『我們越國是個落後不開化的地方,你這貴人怎麼肯自降身份鄭重其事地光臨到這裡呢?』子貢說:『現在我已說動吳王去救魯伐齊,吳王心裡願意,只是顧慮越國,所以他說:「等我打了越國之後才可以這麼做。」真這樣的話,那他攻破越國是必然的事了。況且要是沒有報仇的心意卻教人懷疑,是很拙劣的;有報仇的心意卻被對方知道,這是不安全的;事情還沒有發動就先被探知風聲,那是很危險的。這三點是成事的最大禁忌。吳王這個人兇狠殘暴,臣屬們都受不了;國家屢次征戰,疲敗得很,兵士們忍受不了啦;百姓們怨恨吳王,朝中大臣有了變動;伍子胥因進諫被殺,太宰嚭主政弄權,他只順着君主錯誤的好惡行事,以圖保全自己的私利。這是你報復吳王的好機會,如果你真能派兵協助吳王來激發他的意志,用重金寶物來獲取他的歡心,用謙恭的言辭和禮儀來推崇他,那他一定會去攻打齊國的。這就是聖人所說的失去節操來期盼長遠的打算。他打輸了,那是你的福氣;如果打贏了必定會乘勝逼近晉國。到時就讓我北上去見晉君,要他一同來攻打,那麼吳國的勢力一定會被削弱的。等他的精銳在齊國消耗得差不多了,重兵又被晉國牽制住,你就趁他疲憊交困的時候去攻打他,那是絕對可以滅掉吳國的。』越王答應照計行事,於是派大夫文種帶領三千士兵協助吳國。吳國於是討伐齊國,在召陵今河南郾城縣東三十五里這個地方打了一仗。勝利後果真帶軍隊向晉國進逼,和晉國人在黃池今河南封邱縣西南碰頭,結果吳兵大敗。
越王聽到消息後進襲吳國,於是滅亡了吳國。孔子說:『擾亂齊國,挽救魯國,確是我最初的願望。如果說使吳國疲敗來讓晉國強大,滅亡吳國卻讓越國稱霸,這是子貢遊說的結果。花言巧語會敗壞信譽,說話可要小心啊!』
按語
子貢出使,保全了魯國,擾亂了齊國,破滅了吳國,強大了晉國,而越國也稱霸了。他一做使者,使齊、魯、吳、晉、越五國的勢力互相攻破,在十年之中,這五國的情勢,都各自有了變化,所以說一言重於九鼎,有時十萬大軍用武力解決不了的問題,言辭可以做到。不煩寸鐵,談笑解圍。歷史上一策而轉危為安,一語而巧退千軍,一計而平定叛亂,數語而定國安邦的例子是很多的。
有一則有名的寓言故事』烏鴉和狐狸』也說明了言辭的重要性:
烏鴉找到了一塊肉,樹下的狐狸看到後,就想把烏鴉里嘴裡的肉騙下來,於是它想出一個好辦法:不斷地恭維烏鴉,說烏鴉的歌喉是多麼的婉轉動聽。烏鴉高興地唱起來,結果嘴裡的肉掉到狐狸嘴裡,正好上了狐狸的當。
以前人們一說起這則寓言,都認為狐狸太狡猾了。其實這正是狐狸的聰明之處,懂得運用語言達到目的。試想,狐狸如果用武力奪取那塊肉的話,恐怕就難如願以償了吧!
在當今社會中,一方面要謹防一些人用美麗的謊言達到行騙的目的;另一方面,應充分發揮語言的功能,排難解紛,而不是動不動就拳腳相加,以武力見高低。

秦始皇帝游會稽.至沙丘.疾甚.始皇令趙高為書賜公子扶蘇.未授使者.始皇崩.時始皇有二十餘子.長子扶蘇.使監兵上郡.蒙恬為將.少子胡亥愛.請從.上許之.餘子莫從.丞相李斯以為上在外崩.無真太子.故秘之.群臣莫知也.
趙高因留所賜扶蘇璽書.而謂公子胡亥曰:『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而獨賜長子書.長子至.即位為皇帝.而子無尺寸之地.為之奈何.』胡亥曰:『固然也.吾聞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既捐命.不封諸子.何可言也.』
趙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願子圖之.且夫臣人與見臣於人.制人與見制於人.豈可同日而道哉.』胡亥曰:『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強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高曰:『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稱義焉.不為不忠.衛君殺其父.而衛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為不孝.議曰:
亂臣賊子.自古有之.生而楚言.可為痛哭者.胡亥是也.
夫大行不細謹.大德不辭讓.鄉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顧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猶豫.後必有悔.斷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願子遂之也.』胡亥喟然嘆曰:『今大行未發.豈宜以此事於丞相哉.』高曰:『時平時乎.間不及謀.贏糧躍馬.唯恐後時.』
胡亥既然高之言.乃謂丞相斯曰:『上崩.賜長子書.與喪俱會咸陽而立為嗣.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事將何如.』斯曰:『安得亡國之言耶.』高曰:『君自料才能孰於蒙恬.功高孰於蒙恬.謀遠不失孰於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於蒙恬.』斯曰:『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責之何深也.』高曰:『高故內官之廝役也.幸得以刀筆之吏進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事.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於鄉里.明矣.高受詔教習胡亥學法.仁慈篤厚.輕財重士.秦之諸子皆莫及也.可以為嗣.君計而定之.』斯曰:『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者.固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豈可負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君其勿復言.』高曰:『蓋聞聖人遷徙無常.就變而從時.見末而知本.觀指而睹歸.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
方今天下之權懸命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從外製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風搖者萬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侯何見之晚也.』斯曰:『吾聞晉易太子.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身死為戮.紂殘賊親戚.不聽諫者.國危丘墟.三者逆天.宗朝不血食.斯其猶人哉.安足與謀.』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里.君聽臣之計.則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為寒心.善者因敗為福.君何處焉.』斯乃仰天而嘆.垂涕太息曰:『既已不能死.安託命哉.』乃聽高立胡亥.改賜璽書.殺扶蘇.蒙恬.
初.李斯從苟卿學帝王之術.欲西入秦.辭於荀卿曰:『斯聞得時無怠.令萬乘爭時.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布衣馳騖之時而游談者之秋也.故斯將西說秦王.』至秦.為呂不韋舍人.不韋賢之.任以為郎.說秦王陰遣謀士齎金玉以遊說諸侯.諸侯名士皆厚給遺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遂吞天下.皆斯之謀也.

白話
秦始皇巡行天下,出遊會稽山,來到沙丘今河北省平鄉縣東北時,病得很嚴重,便叫趙高寫遺詔賜給公子扶蘇。遺詔寫好後,還沒來得及交給使者送去,秦始皇就去世了。秦始皇有二十幾個兒子,長子扶蘇因為屢次勸諫始皇,觸怒了始皇,被派到上郡在今陝西省北部及內蒙古鄂爾多斯左翼一帶監督軍隊防禦匈奴。當時統帥大軍的是蒙恬。秦始皇最小的兒子胡亥,最得始皇的歡心,請求跟隨一同出遊,始皇答應了。其他的兒子都沒能跟着去。丞相李斯認為皇上在外頭去世,朝廷又沒有事先立定太子,唯恐有人叛亂,所以隱瞞消息,不發布喪事,百官都不知道秦始皇已去世。
趙高因此扣留了賜給扶蘇的妝印和遺詔,對公子胡亥說:『皇上去世,沒有遺命封立諸子為王,只賜給了長子扶蘇遺詔。等長子來到,就會立為皇帝,可是你卻連一點兒土地也沒有分封到,該怎麼辦呢?』胡亥說:『事實是這樣。我聽說賢明的君王最了解他的屬臣,聰睿的父親最清楚他的兒子。
我父親他當然知道哪個兒子應該嗣位,哪個兒子不應受封。現在我父親既然不下命令封賜諸子,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趙高說:『話可不是這麼說。
現在天下的大權,都在你、我和丞相李斯手中。我們要誰生存誰就生存,要誰滅亡誰就滅亡,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況且讓別人向自己稱臣和自己向別人稱臣,控制別人和被別人控制,這兩樣怎麼可以相提並論呢?』胡亥說:『廢棄長兄而擁立幼弟,是不合乎道義的;不遵從父親的遺詔,妄想嗣位為帝,或者惟恐長兄嗣位以後,自己失去寵恃,可能被殺,因而陰謀篡位,這都是不孝的;自己才能薄劣,勉強依靠別人出力幫忙,不能算是能幹。這三件都是違背道德,不被天下人所心服的。』趙高說:『我聽說商湯、周武王殺了他們的君王,全天下人都稱讚他們行為符合道義,不算是不忠誠。衛出公殺了他的父親,衛國人因而推重他的德望,孔子還在【春秋經】中特別記載,不算是不孝順。心懷異志,危害邦國的惡人,從古以來就有。身為秦人,而生來就說楚國話,讓人感到痛心悲憤到極點的,胡亥就是這種人!做大事的人不可拘泥細端,隆盛的德行不必計較瑣屑的禮節。鄉裡間日常的瑣事,和朝廷百官所擔負的工作,性質各不相同。因此凡事只顧細節而遺忘大體,必有禍患;猶疑不決,必招災害。要是能勇敢果斷,放手去做,連鬼神也會畏懼逃避,後來必能成功。但願你依照我的意見去做。』胡亥長嘆了口氣,說:『現在皇上剛去世,還沒有發喪,喪禮還沒有結束,怎麼方便拿這件事來打擾丞相呢?』趙高說:『時機是很要緊的啊!稍一遲緩就不允許你再作任何打算了。就像攜帶乾糧騎着快馬趕路一樣,最怕的是耽誤時機了。』
胡亥同意了趙高的話,趙高就對丞相李斯說:『皇上去世,賜遺詔給長子,叫他趕來參與喪事,到咸陽會齊,準備嗣位為帝。可是遺詔還沒來得及送出,皇上就先去世了。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皇上去世的消息。你看這事情該怎麼辦?』李斯說:『怎麼可以說這種滅亡國家的話呢?趙高說:『你自己估量一下你的才能比蒙恬怎樣?你對國家的功勞可比蒙恬高?你可曾比蒙恬更能深謀遠慮不致失算?你果真比蒙恬更不會結怨於天下人?你比蒙恬更和長子扶蘇有舊情且又深得信任?』李斯說:『這五樣我都比不上蒙恬,但你為什麼對我如此苛求責備呢?』趙高說;『我原本不過是宮禁里一個供人驅使的奴役,僥倖因為嫻熟獄法,得以有機會進入秦朝宮廷,掌管事務,到今天已經二十多年了,從來沒有看到被秦王所罷免的丞相或功臣,是曾經連封兩代相繼為官的,這些大臣最後都是被誅戮而死的。皇帝的二十兒個兒子,他們的為人你都知道。長子扶蘇剛強果斷,威武勇敢,肯相信人,又善於鼓舞別人,讓他們為自己出力。他繼承皇帝位後,必定任命蒙恬當丞相,這樣一來,你是不可能帶着通侯的印綬回家享福,這是很明確的了。我接受皇上的命令,教胡亥學習法令諸事。胡亥慈祥仁愛,敦厚篤實,輕視財物,着重士人,秦國的那些公子都比不上他,所以他可以繼承皇位。你最好計劃一下,確定他為太子。』李斯說:『我李斯原不過是上蔡在今河南上蔡縣西南
民間的一個普通百姓,皇上僥倖提撥我做丞相,原本是要把國家存亡安危的重擔交託給我的。我怎能辜負皇帝對我的恩義呢?肝膽相酬的忠臣,不會因為怕死就存僥倖萬一的心理,謹身侍親的孝子,不做危險的事。所以請你不要再說了。』趙高說:『我聽說聰明人處世,凡事靈活變化,不會固執不通。
他能夠抓緊局勢變化的關鍵,順應潮流;看到事物的細微末節,就能知道它根本的方向;看到事物發展的動向,就能知道它最後的結果。事物的發展本來是有這種情況的,怎麼能固執着永恆不變的準則呢?現在天下的權威和命運都掌握在胡亥手中,我有辦法實現我的想法。再者說,依附外面的扶蘇來挾制掌握中樞的胡亥,那是糊塗,以臣子的身份地位,挾制君上,就是亂臣賊子了。所以秋天天寒霜降,草木自然零落凋謝,春天天暖冰化,萬物自然生長,這是必然的結果。你怎麼到現在還不理解這種道理呢?』李斯說:『我聽說晉獻公廢太子申生改立庶子奚齊,結果召至三代政局的不安定;齊桓公和他的弟弟公子糾爭奪王位,後來公子糾給殺了;商紂王殺了叔父比干,不聽臣子勸諫,因此國都變成一片廢墟,國家也滅亡了。這三件都是違背天理的例子,弄得宗廟沒人祭祀。我和他們幾個是一樣的人,你又何必與我商量呢?』趙高說:『如果上下同心協力,就可以保有長久的富貴;如果內外互相應和,事情自然順手,不致有差錯。你要是聽我的計策,你就可以長久享有侯爵,還可以傳給子孫萬代。而且你也可以像有王子喬和赤松子兩位仙人那般的長壽,像孔子和墨子兩位聖賢那樣聰明智慧。現在你捨棄這個好計策不肯聽從,那麼連你的子孫都不免遭殃,我實在很替你擔心。一個善於自處的人是能因禍而得福的,你打算把自己如何來安置呢?』李斯於是抬頭望着天,流着淚嘆息着說;『既然不能自殺來報答皇帝,要向哪兒去寄託我的命運呢?』於是李斯就聽從了趙高的計謀,改立胡亥為太子,篡改秦始皇所賜的遺詔,殺了扶蘇和蒙恬。
起初,李斯跟着荀子學習帝道、王道這類儒家的治術,學業完成後,想到西方秦國去,向荀子辭別,說:『我聽說一個人要是遇到時機,千萬不可怠惰。現在各國諸侯都正在爭取時機,希望成大事立大業,所以有謀略的遊說之士都容易掌握實權,尤其秦王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吞併天下,治理萬方,這正是以遊說為事業的布衣之士奔走四方,獵取富貴的時候了。所以我現在就要動身到西方去遊說秦王了。李斯來到秦國後,當秦國丞相呂不韋門下的舍人,呂不韋很賞識他,任命他為郎官。李斯因此得到機會,遊說秦王羸政暗地派遣有謀略的遊說之士,帶着金玉寶物去遊說諸侯。諸侯國家內的知名之士,凡可以用財貨收買過來歸附秦國的,就饋贈豐厚的禮物來拉攏他;至於不肯被收買的人,就用鋒利的劍把他暗殺刺死。秦王利用李斯所獻的離間諸侯君臣的計謀,來破壞諸侯各國君臣間的團結,終於吞併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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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出身布衣,行蹤遍歷諸侯各國,後來到了秦國,趁六國有機可乘的時侯,輔佐秦始皇羸政,終於成就了帝王的大事業。李斯也做了三公,可算是得到始皇的尊寵任用了。可是身為丞相,不力求修明政治,來糾正補救秦始皇的過失,而只是貪戀爵祿,為了一已私利,而置國家利益不顧,聽從了趙高的邪說,廢棄嫡子扶蘇,立了庶子胡亥。
不但使秦國喪失了天下,自已也受五刑而死,並且禍及父母、兄弟、妻子三家族的人。
這一切是李斯咎由自取,他對奏國實際上是功不抵罪的。這使我想到【左傳·秦晉崤之戰】中的一件事:
春秋時魯僖公三十三年,秦國軍隊舉兵襲擊鄭國,在渭今河南省渭縣這個地方,與鄭國商人弦高相遇,弘高當時正準備到周地競行貿易,當他得助秦國準備進攻鄭國時,一面用自已的財物犒勞秦國,一面派人通知鄭國。鄭國得到消息後迅速做好迎戰準備,秦國看到這種情況後就退兵了。
弦高作為一個普通商人,尚且能為國家的利益犧牲自已的私利,李斯作為奏國的丞相卻比不上一個商人,這怎能說李斯為秦竭忠盡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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