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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十四(下)

反經(長短經)作者:趙蕤發布:華夏士子

2021-8-24 20:59

是曰:神農形悴.唐堯瘦癯.舜黎黑.禹胼胝.伊尹負鼎而干湯.呂望鼓刀而入周.墨翟無黔突.孔子無暖席.非以貪祿位.將欲起天下之利.除萬人之害.
非曰:李斯以書對秦二世云:『申子曰:「有天下者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桎.」若堯舜然.故謂之「桎」也.夫以人徇已.則己貴而人賤.以己徇人.則己賤而人貴.故徇人者賤.而所徇者貴.自古及今.未有不然.
夫堯禹以身徇天下.謂之「桎」者.不亦宜乎.』

白話
正方:神農面容憔悴,唐堯瘦弱不堪,虞舜皮膚黝黑,禹手足磨出老繭,背鼎的伊尹輔佐成湯得了天下,屠牛的呂望輔佐武王打了江山,墨翟爲了實現自己理想四處奔走,家裡的煙囪都不冒煙,而孔子連蓆子都坐不暖。
他們這些人,如此心力交瘁,都不是爲了貪圖俸祿權位,而是想使天下人都幸福,爲天下蒼生消滅禍害。
反方:李斯上書給秦二世說:『申不害說過:「擁有天下而不肆意橫行,這叫做以天下爲『桎梏』。」象唐堯和虞舜那樣,就是使天下成了自己的「桎梏」了。如果別人爲你犧牲,那麼你就會顯得尊貴而別人顯得低賤;相反就是你賤而人貴。這種情況,自古皆然。唐堯和大禹爲天下犧牲自己,因此說他們使天下成了自己的「桎梏」。這種觀點不是很中肯嗎?』

是曰:【論語】曰:『舉逸民.天下之人歸心焉.』魏文候受藝於子夏.敬段干木.過其廬.未嘗不式.於是秦欲伐魏.或曰:『魏君賢.國人稱仁.上下和洽.未可圖也.』秦王乃止.由此得譽於諸候.
非曰:韓子曰:『夫馬似鹿.此馬值千金.今有千金之馬.而無一金之鹿者.何也.馬爲人用.而鹿不爲人用.今處士不爲人用.鹿類也.所以太公至齊而斬華士.孔子爲司寇而誅少正卯.』
趙主父使李疵視中山可攻否.還報曰:『可攻也.其君好見岩穴之士.布衣之人.』主父曰:『如子之言.是賢君也.安可攻.』李疵曰:『不然.夫上尊岩穴之士.則戰士殆.上尊學者.則農夫惰.農夫惰則國貧.戰士怠則兵弱.兵弱於外.國貧於內.不亡何待.』主父曰:『善.』遂滅中山.

白話
正方:【論語】說:『推舉被遺忘的人才,天下百姓就心悅歸服了。』
魏文候曾受教於孔子的學生子夏,因爲很尊敬孔子的另一個學生段干木,當他坐車路過段干木的住所時,沒有一次不下車扶著車把走的。秦國想討伐魏國時,有人說:『魏國君主很賢明,大家都稱讚他的仁義,上下級的關係也很融洽,不可打魏國的主意。』秦王於是取消了這個主意,魏文候因此而在各國諸候中變得很有名氣。
反方:韓非子說:『馬的形體如果長得象鹿,那這馬就會價值千金。
如今有千金之馬,而無值一金之鹿,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爲馬能被人使用,而鹿卻不能。如果隱居的高士不能被君王使用,他們就象鹿一樣了。所以姜太公一到齊國,就把那些誇誇其談,只會講漂亮話的讀書人給斬了;孔子當司冠時也因爲同樣的原因殺了少正卯。
趙武靈王讓李疵去中山國偵察是否可以攻打它,李疵回來報告說:『可以打,中山國的君王喜歡召見住在岩洞中的隱士和平民。』趙武靈王說:『照你所說,中山君是位賢君,怎麼可以攻打呢?』李疵說:『不然。君主尊敬隱士,戰士就會減少;君主尊崇學者,農夫就會懶惰。農夫懶惰,國家就貧困;戰士少了,軍隊力量就削弱。兵弱於外,國貧於內,不亡國還等什麼呢?』
趙武靈王說:『好。』於是就把中山國給滅了。

是曰:【漢書】曰:陳平云:『吾多陰謀.道家所禁.吾世即廢亡.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其後玄孫坐酎金失候.
非曰:後漢范曄論耿弇曰:『三代爲將.道家所忌.而耿氏累葉以功名自終.將其用兵.欲以殺止殺乎.何其獨能崇也.』

白話
正方:【漢書】記載陳平說:『我有許多陰險的權謀都是道家禁止使用的,這些謀略恐怕在我這一世就要被廢棄埋沒了。算了吧,如果在我這一生永遠沒有出頭的機會,那是因爲我所使用的謀略有損陰德啊。』後來他的玄孫因爲上貢的金子不合皇室宗廟祭祀的要求而被除去了候位。
反方:後漢的范曄在說到耿弇時說:『耿弇三代爲將,所用的謀略都很陰損,道家所忌,可是耿氏家族卻歷代以功績卓著而善始善終。帶兵打仗,都是要以暴易暴、以殺制殺的呀!他怎麼就能世世代代獨獨受此尊榮呢?』

是曰:【易】曰:『崇高莫大於富貴.』又曰:『聖人之大寶曰位.』
非曰:孫子爲書謝春申君曰:『鄙諺曰:「厲人憐王.」此不恭之言也.雖然.古無虛謬.不可不審察也.此爲劫殺死亡之主言也.夫人主年少而矜材.無法術以知奸.則大臣主斷圖私.以禁誅於己也.敵殺賢長而立幼弱.廢正嫡而立不義.【春秋】戒之.曰:「楚王子圉聘於鄭.未出境.聞王病.反問病.遂以冠纓絞王殺之.因自立也.齊崔杼之妻美.莊公通之.崔杼率其黨而攻莊公.莊公走出.逾於外牆.射中其股.遂殺之.而立其弟.
近代李兌用趙.餓主父於沙丘.百日而殺之.淖齒用齊.擢閔王之筋.懸於廟梁.宿昔而死.」夫厲雖腫胞之疾.上比前代.未至絞纓.射股也.下比近代.未至擢筋.餓死也.夫劫殺死亡之主.心之憂勞.形之困苦.必甚於厲矣.由此觀之.厲雖憐王.可也.』

白話
正方:【周易】說:『人類最崇高的事業,沒有比富貴更偉大的了。』
又說:『聖人最大的法寶就是權位。』
反方:孫子上書給春申君說:『民諺有言:「得了癩疥病的人都可憐做國王的人。」這話雖然說得很不恭敬,但是自古流傳的這句諺語卻沒有一點虛偽和荒謬的意思,不能不好好想一想啊!這句民諺是專指那些被人殺害的亡國之君而言的。作爲一國之君,年輕歷淺,卻要恃才自傲,到處炫耀,又沒有心術和辦法識別奸人,這時大臣就會專擅大權圖謀私利,怕的是遭受殺身之禍。爲此他們或則殺長立幼,或則廢嫡立不義。【春秋】曾就此勸誡道:「楚王子圉要到鄭國訪問,還沒走出國境,聽說楚王病了,於是返回去問候病情,乘機用帽子上的帶子把楚王勒死,自立爲楚國國王。齊國崔杼的妻子很美,齊莊公與她私通,崔杼就率領他的部下攻打齊莊公,莊公翻牆逃跑時讓箭射中大腿,被崔杼追上去殺死,擁立莊公的弟弟爲王。李兌在趙國當政,把靈王圍在沙丘宮,百日後被活活餓死。淖齒在齊國當政,將齊閔王抽了筋,懸掛在廟梁上,過了一宿就死了。患癩疥的人雖然得的是皮膚病,還不至於象前代或近代這些人一樣用帽帶勒死、箭矢穿股、抽筋、餓死的辦法殘害國君。而那些被殘殺的君王,心裡所承受的壓力與勞苦,身體所遭受的摧殘,要比癩病患者所受的痛苦厲害多了。由此看來,說癩病患者可憐做國王的人,是有道理的。』

是曰:【易】曰:『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爲天下利者.莫大於聖人.』
非曰:莊子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爲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爲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爲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爲之仁義以教之.則並與仁義以竊之.何以知其然耶.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爲諸候.諸候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智耶.故逐於大盜.揭諸候.竊仁義.並斗斛.權衡.符璽之利.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是曰:【論語】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非曰:【易】曰:『窮則變.通則久.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
太史公曰:『鄙人有言:「何知仁義.以饗其利者爲有德.」故伯夷丑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跖.0 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 「竊鉤者誅.竊國者爲諸候.諸候之門.仁義存焉」非虛言也.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久孤於代.豈若卑論儕俗.與代沉浮而取榮名哉.』
是曰:東平王蒼曰:『爲善最樂.』
非曰:語曰:『時不與善.己獨由之.』故曰:非妖則妄.是曰:
龐統好人倫.勤於長養.每所稱述.多過於才.時人怪而問之.統曰:『當今天下大亂.正道陵遲.善人少而惡人多.方欲興風俗.長道業.不美其談.則聲名不足慕也.不足慕企.而爲善少矣.今拔十失五.猶得其半.而可以崇邁代教.使有志者自勵.不亦可乎.』
非曰:【人物誌】曰:『君子知自損之爲益.故功一而美二.小人不知自益之爲損.敵伐一而並失.由此觀之.則不伐者.伐之也.不爭者.爭之也.讓敵者.勝之也.是故郤至上人.而抑下滋甚.王叔好爭.而終於出奔.藺相如以回車取勝於廉頗.寇恂以不鬥取賢於賈復.物勢之反.乃君子所謂道也.』
是曰:【孝經】曰:『居家理.治可移於官.』
非曰:酈生落魄.無以爲衣食業.陳蕃云:『大丈夫當掃天下.誰能掃一室.』

白話
正方:【周易】上說:『能夠爲人民準備必需的物資,設置完備的器械謀求天下福利的,沒有比聖人更偉大的了。』
反方:莊子說:『聖人不死;大盜什麼時候也不會停止。雖然讓聖人治是天下受到普遍的推崇,其實是給盜跖這種大盜提供了最大的便利。發明了斗斛以便稱量,結果連斗帶升一起都被偷了;發明了稱錘和稱杆以便稱量,結果連錘帶杆都給偷了;發明兵符和玉璽以便讓人守信用,結果兵符和玉璽一起都給偷了;爲教育民眾創造出仁義禮制,結果仁義也被竊取走了。怎麼知道是這樣呢?盜竊簾鉤的人被殺,而竊取國家的人卻成了諸候。只要是做了諸候,仁義道德也就有了,這還不是仁義和賢明和智慧一起都被盜竊了嗎?
所以人人爭著做大盜,爭著當諸候,紛紛去盜竊仁義,以及斗斛、稱以及符璽這些實際的利益。爲此,雖然有高官厚祿的誘惑,有刀鉞斧鋸的危脅,仍舊阻止不了這些竊國大盜。導致這種無法制止的後果,實在是聖人的過失呀!
所以老子說:「國家最厲害的武器是不能讓人看見的。」真正的聖賢是天下最厲害的武器,是不能把他暴露給天下人的。』
正方:【論語】說:『君子再窮也能堅持節操,小人一受窮就會無所不爲了。』
反方:【易】上說:『窮則思變,變革才能通達,通達就能保持長久。
因此天會自動保佑他們,他們就吉祥而無往不利。』太史公說:『邊鄙之人有句俗語說:「怎樣來知曉仁義呢?對自己有利就是有德。」因此,伯夷反對周王伐紂,餓死在首陽山,但文王、武王並不因此而被貶低;跖、0 暴戾無道,但盜徒們對他們卻大唱讚歌。由此看來,「竊鉤者誅,竊國者候」,「諸侯之門,仁義存焉」並不是一句空話。現在有的人死抱住他的學問不放,固守著自己的小仁小義,長期獨立於世外,落後於時代,哪如與世沉浮,順應時代的變化,求取功名富貴實惠呢?』
正方:東漢時的東平王劉蒼說:『成就善業是最快樂的事。』
反方:古語說:『時代不讓人做好事,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因此說:不成爲妖孽,就會變得狂妄。
正方:三國時的龐統喜歡談論人倫道德,善於品鑑人物,但他所稱許的人,多數都名聲超過才能。當時的人對此很奇怪,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他說:『當今天下大亂,正道衰微,善人少惡人多。我想振興風俗,宏揚道義,如果不大力稱讚他們,那麼人的名聲就不會引起人們羨慕了。人們再不企慕名聲,爲善的人就更少了。如今我提拔十人,只有五個夠格的,還能得到一半,他們受人尊重,使之名聲遠揚,世代傳頌,使有志向的人能自己勉勵自己,不也是件好事嗎?』
反方:【人物誌】中說:『有才德的人知道吃虧受損實際上是有好處的,所以有一份功勞卻可以得到二份的美譽;見識淺薄的小人不知道自己占了便宜實際上是一種損失,所以自誇其功,結果功勞和名譽一起損失了。由此看來,不自誇有功的,實際上是真正的誇功;不爭名奪利的,實際上是名利雙收;對敵方有所讓步的,其實是戰勝了對方。正是由於這個道理,春秋時的郤至善於抬舉別人,實際上壓倒了別人,名望顯得更高;王叔愛爭高低,結果被迫出逃他國;藺相如用引車迴避的辦法戰勝了廉頗;寇恂因爲不和賈復爭鬥,得到了比賈復賢明的美譽。物極必反,這就是君子常說的「道」。』
正方:【孝經】上說:『居家過日子,能治理得井井有條,那麼這個人的治家之道同樣可以用到爲官之道上。』
反方:漢高祖的參謀酈食其落魄時,都不能養家餬口。東漢名臣陳蕃說:『大丈夫應當掃除天下,怎能只留心收拾屋子這些瑣事呢?』

是曰:公孫弘曰:『力行近乎仁.好問近乎智.知恥近乎勇.知此三者.知所自理.知所以自理.然後知所以理人.天下未有不能自理而能理人者也.此百代不易之道.』
非曰:【淮南子】曰:『夫審於毫釐之計者.必遺天下之數.不失小物之選者.惑於大事之舉.今人才有欲平九州.存危國.而乃責之以閨閣之禮.修鄉曲之俗.是猶以斧剪毛.以刀伐木.皆失其宜矣.』
是曰:商鞅謂趙良曰:『子之觀我理秦.孰與五大夫賢乎.』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聞繆公之賢.而願望見.行而無資.自鬻於秦容.被褐飯牛.繆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
今君之見秦也.因嬖人景監以爲主.非所以爲名也.』
非曰:【史記】曰:『藺相如因宦者繆賢見趙王.』又曰:『鄒衍作【談天論】.其語宏大不經.然王公大人尊禮之.適梁.梁惠王郊迎.執賓主之禮.如燕.昭王擁帚先驅.豈與仲尼菜色陳.蔡.孟軻困於齊.梁同乎哉.』
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不答.梁惠王謀攻趙.孟軻稱太王去邠.持方柄欲納圓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負鼎而輔湯以王.百里奚飯牛.繆公用霸.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鄒衍其言雖不軌.亦將有牛鼎之意乎.
是曰:陳仲舉體氣高烈.有王臣之節.李元禮忠平正直.有社稷之能.
陳留蔡伯喈以仲舉強於犯上.無禮長於接下.犯上爲難.接下爲易.宜先仲舉而後元禮.
非曰:姚信云:『夫皋陶戒舜.犯上之徵也.舜理百揆.接下之效也.
故陳平謂王陵言:「面折庭譯.我不如公.至安劉氏.公不如我.」若犯上爲優.是王陵當高於良.平.朱雲當勝於吳.鄧乎.』

白話
正方:西漢大臣公孫弘說:『身體力行近於仁,勤學好問近於智,能知廉恥近於勇。明白這三條原則,就懂得怎樣修身自律了。知道如何修身自律,就會知道怎樣管理別人。大底下還沒有不能管理自己反而能管理別人的人。這是百世不易的真理。』
反方:【淮南子】說:『能把毫釐之差算得一清二楚的人,一定忽略對天下形勢的了解;對小事一點也不放過的人,對於大事就會感到困惑不解。
如果現在有人胸懷平九州、救危國的大志,不讓他去成就大事,反而拿類似三從四德的禮儀來要求他,讓他學習遵守民情風俗,這就好比拿斧頭割汗毛。
用寶刀伐樹木一樣不近情理。』
正方:商鞅問趙良:『你看我治理秦國,與百里奚相比誰賢明?』趙良回答道:『百里奚是來自荊楚的普通百姓,他聽說秦繆公賢明,就發願去拜見,但去秦國又沒有路費,於是把自己出賣給秦國的客人當奴隸,穿著破衣爛衫給人家餵牛。秦繆公知道後,把這個餵牛的人提拔起來,官拜左相,位尊身顯,秦國人都不敢仰視他。現在你被秦王任用,是通過秦王的侍從景監,不是因爲你有名聲才被重用的呀。』
反方:【史記】說:『藺相如是由於有宦官繆賢的推薦才被趙王起用的。』又說:『鄒衍作了一篇【談天論】的文章,誇大其辭,荒誕不經,然而王人大人們照樣尊重他。鄒衍一到魏都大梁今開封,魏惠王就去郊外迎接他,以賓主之禮款待他;到了燕國,燕昭王親自打掃道路歡迎他。孔丘受困於陳、蔡,面帶飢色;孟軻受困於齊、梁,那種可憐巴巴的情景怎能和鄒衍相比呢?衛靈公向孔子請教兵法,孔子一言不發就離去了;魏惠王準備攻打趙國,想聽聽孟子的意見,孟子卻建議他讓出一片土地給趙國。這就好比要把方木棒打入圓榫眼格格不入啊!』
還有另一種說法:『伊尹善長烹調,扛著鼎去拜見商湯,後來終於輸佐商湯一統天下。百里奚給人餵牛,秦繆公起用他後,成就了霸業。可見要干一件事,就得先把原來事收起來,然後把原來的道理用之於偉大的事業上來,這樣才會成就大事。鄒衍的學說雖然不正統,但也隱含著施展報負的深意呀!』
正方:東漢時的陳蕃性格高傲剛烈,具有帝王之臣的節操;李元禮忠誠正直,具有治理天下的才能。蔡邕認爲陳蕃敢於冒犯龍顏,李元禮對待下屬平易近人。冒上最難,善於待下較易,因此陳蕃應當排名在先,李元禮排名在後。
反方:晉人姚信說:『皋陶戒告虞舜,這是冒犯國君的表現;虞舜善於總理百官,這是平易待下的效用。所以漢丞相陳平對王陵說:「在君王面前直言敢諫,據理力爭,我比不上你;至於說到鞏固劉氏政權,你就比不上我了。」如果認爲敢於犯上最高,那麼王陵當然要高於張良、陳平,劉秀的直臣朱雲也要勝過吳漢和鄧禹了。這樣說合適嗎?』

是曰:【史記】曰:『韓子稱:「儒者以文亂法.而俠士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季次.孔子弟子.未嘗仕.孔子稱之.讀書懷獨行.議不苟合當世.當世亦笑之.今遊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
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虞舜窘於井廩.伊尹負於鼎俎.傅說匿於傅岩.呂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奚飯牛.仲尼厄匡.菜色陳.蔡.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遭此災.況以中材而涉近代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
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誦義.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者耶.誠使鄉曲之俠.與季次.原憲比權量力.效功於當代.不同日而論矣.曷足小哉.』
非曰:【漢書】曰:『天子建國.諸候立家.自卿大夫以至庶人.各有等差.是以人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孔子曰:「天子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職.越職有誅.侵官有罰.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周室既微.禮樂征伐.出自諸候.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命.陵夷至於戰國.合縱連橫.力政爭強.由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勢.競爲遊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固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殺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候.彰名天下.扼腕而游談者.以四豪爲稱首.於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及至漢興.禁綱疏闊.來之匡改也.
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郭解.劇孟之徒.馳騖於閭閻.權行州域.力折公候.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雖陷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失矣.」非明王在上.示之好惡.齊之以禮法.人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六國之罪人也.況於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微.竊殺生之權.其罪也.不容於誅矣.』

白話
正方:司馬遷在【史記·遊俠列傳】中說:『韓非子認爲讀書人以舞文弄墨來敗亂法度,俠士以武力挾持而觸犯禁令。這兩種人都受到韓非子的批評,可是有學識的人卻常常稱讚他們。那些以權術來謀取宰相、卿大夫的人,輔佐他們那個時代的君王,他們的事跡都已記載在史書里,當然沒什麼好說的了。至於象孔子的弟子季次季次堅決不做官,所以孔子很讚賞他
和原憲,本是窮人家的子弟,勤奮讀書,胸懷超凡脫俗的德行,不肯與世沉浮,當時的人也譏笑他們。當代的遊俠之士,其行爲雖然與傳統的法治觀念相牴觸,然而他們言必信,行必果,一旦答應別人就說一不二,寧肯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援救危難中的正人君子,辦了好事決不自吹自擂。這些行俠仗義的人,確實也有值得讚美的地方啊!再說,人生在世,危難困苦、走投無路的情況說不定會在什麼時候發生,就連許多賢人都免不了,如從前舜的父親要害他,在他打井的時候掩埋了井口,把他困在了井裡;伊尹曾是有莘氏送嫁娘到殷湯的陪臣,是個廚師,背著做飯的鼎,借向成湯講烹飪技術時才受到賞識;傅學是個在傅岩這個地方打土牆的奴隸;姜太公曾被困在壁高林深的滋泉以釣魚聊度時光;管仲曾被齊桓公囚禁;百里奚經給人家餵過牛;孔子在匡地受困,在陳、蔡兩國挨過餓。這些人都是讀書人所稱道的有道德、有修養的仁人志士,都免不了遭受這樣的苦難,更何況中等之材而又處在這種末世呢?他們所遇到的災難真是一言難盡啊!身處這種亂世,作爲一介平民的遊俠,自己給自己立下濟世救人、一諾千金的行爲準則,行俠仗義的英名傳頌四方。所以,每當善良正直的人們走投無路的時候,就希望得到他們的幫助,而他們也不惜爲之捨身赴難,這不是和人們所稱頌的聖賢豪傑一樣嗎?即便是鄉間村俚的普通俠義之士,同季次、原憲這樣的賢德之士比較起來,就其對當今社會的作用而言,也不是能同日而語的。所以俠義之士在信義和功德方面的意義,怎麼可以輕視呢!』
反方:班因在【漢書】中卻反對司馬遷的這一看法,他說:『天子和諸候建立國家,從卿、大夫到老百姓,自上而下,都要有等級差別。因此,人們才馴順地忠心敬上,基層的人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孔子說:「天子統治有道,天下太平,那麼國家的政權就不會落在士大夫手中。」百官各有其職,守法聽令,以盡其職責,越權被誅,侵犯受罰。這樣才會上下和順,把事情治理好。周王室衰微時,禮樂制度和征伐叛逆的決策權落在了諸候手裡。齊桓公、晉文公之後,大夫掌握了國家大權,臣僚替天子發號施令。這種衰敗的情況到了戰國時代,又是合縱,又是連橫,諸侯各國競相用強權和武力征伐稱霸。於是各國的公子魏國的信陵君、趙國的平原君、齊國的孟嘗君、楚國的春申君,都借著王公的勢力,收羅遊俠,使雞鳴狗盜之類的事屢屢發生,老百姓不得安寧,而他們卻受到了各國君主的禮遇。趙國的丞相虞卿拋棄國家的利益去救他的患難之交魏齊;信陵君魏無忌竊取虎符假傳國王的命令,讓朱亥用錐殺死了將軍晉鄙,奪取軍權,去爲平原君趙勝解救被包圍的趙國。他們就是用這種欺上瞞下的方式得到諸候的器重,因此而揚名天下。
人們在慷慨激昂地談論起大俠來的時候,都把信陵君、平原君、孟嘗君,春申君推崇爲首領。這樣一來,就形成了背棄國家、結黨營私的局面,而忠守職責,爲國效力的大義就被破壞了。等到漢代統一天下後,實行無爲寬鬆的國策;這種不良風氣沒有得到徹底糾正。魏其候竇嬰和武安候田蚡這些人,在京城中互相競爭誰家的死士更強;郭解、劇孟之類,在街頭巷尾橫衝直闖,騷擾民眾,他們的勢力可以達到郡縣城鄉,公侯王子對他們都得卑躬屈膝。
許多老百姓把他們當作大英雄,對他們羨慕不已。這些人即便是身犯國法,鐺鋃入獄,還自以爲能揚名後世,有如季布、子路或李牧一類的勇士,死而無悔。曾子說:「國王喪失治理天下的總則,那麼人民就會長時間的妻離子散。」如果不是明智的國上當政,向全國人民講清好壞的標準,然後用禮法來統一人們的思想和行動,人們哪裡會知道國家禁止的是什麼,從而走上正道呢?古代的正確看法是:對於象堯、舜和文王,春秋五霸就是罪人,而六國是五霸的罪人,以此類推,信陵君等四豪就是六國的罪人。何況象郭解這一類遊俠,以一個卑微的匹夫,竊取了生殺大權,他們的罪過,縱然是殺頭都太客氣了!』

是曰:【尸子】曰:『人臣者.以進賢爲功.人主者.以用賢爲功也.』
【史記】曰:『鮑叔舉管仲.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之能知人也.』
非曰:蘇建常責大將軍青曰:『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願觀古今名將所招選擇賢者.』大將軍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嘗切齒.彼親附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其爲將如此.
議曰:此一是一非.皆經史自相違者.

白話
正方:【尸子】說:『人臣以推薦賢者爲有功;人主以任用賢者爲有功。』【史記說:『鮑叔牙舉薦管仲;天下人很少讚美管仲,而是稱讚鮑叔牙有知人的才能。』
反方:蘇建經常責備大將軍衛青:『你自高自大,使得天下的賢士大夫都不稱頌你,希望你象古今名將那樣招攬、選拔德才兼備的人。』大將軍衛青抱歉地說:『自從魏其候、武安候大宴賓客,招賢納士以後,天子曾對此非常憤怒。親近士大夫,招攬賢士,罷黜不肖之人,那是人主的權力;做爲人臣,只要依法履行自己的職責就可以了,何必要去招賢納士呢?』衛青做爲漢武帝的大將軍,終生都是這麼做的。
以上所列舉的一正一反的命題,都是從經史典籍中摘錄出來的自相矛盾的立論。

班固云:『昔王道既微.諸候力政.時君事主.好惡殊方.是以諸家之術.蜂起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令諸候.其言雖殊.譬猶火水相滅.亦能相生也.仁之與義.敬之與和.事雖相反.而皆相成也.』
【易】曰:『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此之謂也.

白話
班固說:『從前王道衰微,諸候各國竟相鞏固自己的政權,由於當時各國的君主好惡不同,因而使諸子百家的學說蜂擁而起。他們各執己見,大力宣揚自己的理論觀點,並且到處遊說,爭取讓諸候採納。他們的學說雖然各不相同,但就象水與火的關係一樣,相滅而又相生。仁和義,敬與和,雖然相反,然而它們卻都相輔相成。』
【周易】說:『天下人們的目標是一致的,而達到共同目標的途徑卻有各種各樣;天下的真理是同一的,而人們思考、推究真理的思維方式和表述方式卻是千差萬別的。』【周易】所說的正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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