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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東晉一代之北伐與內亂

國史大綱作者:錢穆發布:一葉知秋

2020-10-12 12:45

二、東晉一代之北伐與內亂

在此一百零四年中,北方五胡云擾,始終未寧定,東晉常有恢復中原之機會。然東晉並無北取中原的統一意志。東晉曾四次北取洛陽。其先劉曜、石勒對抗時,祖逖一度恢復河南諸郡。石虎盛時,庾亮出兵挫敗。

一、穆帝永和七年,石氏亂,晉得洛陽,殷浩北伐無功。十年,桓溫表廢殷浩。自伐秦,由襄陽趨長安,破姚襄於藍田,進次灞上,食盡而還。冉閔降將周自宛襲踞洛陽。

二、穆帝永和十二年,姚襄自許昌攻周成於洛陽。桓溫北伐姚襄,敗之,復有洛陽。桓溫請遷都不成。哀帝興寧三年,慕容恪據之。苻堅滅燕,洛陽入秦。

三、孝武太元九年,苻氏亂,晉再有洛陽。安帝隆安三年,復爲姚興所陷。

四、安帝義熙十二年,劉裕北伐,復取之。

大抵豪族清流,非主苟安,即謀抗命。寒士疏門,或王室近戚,始務功勤,有志遠略。晉主雖有南面之尊,無統馭之實,韋華告姚興語。 遂使『北伐』與『內變』兩種事態,更互迭起。

西晉立國,本靠門閥的勢力。

時人語曰:『賈、裴、王,亂紀綱;裴、王、賈,濟天下。』指賈充、王沈、裴秀言之;皆世族也。司馬氏亦故家,故能與當時舊勢力相沆瀣。曹爽、何晏、夏侯玄輩思有所革新者皆失敗;而司馬氏篡志遂成。

東晉南渡,最依仗的是王敦、王導兄弟,所以說:『王與馬,共天下。』

王敦統兵在外,王導執政在內,尊號爲『仲父』。元帝登尊號,百官陪位,詔王導升御座,固辭而止。成帝幼沖,見導每拜,又嘗與導書手詔,則云『惶恐』。王敦反,元帝手書乞和,有『不能共安,當歸琅邪,以避賢路』之語。宋武帝即位告天策:『晉自東遷,四維不振,宰輔憑依,爲日已久。』此東晉立國形勢也。

北方的故家大族,一批批的南渡,借著晉室名義,各自占地名田,封山錮澤,做南方的新主翁。

元帝過江,謂顧榮曰:『寄人國土,心常懷慚。』直至南齊丘靈鞠尚云:『我應還東掘顧榮冢。江南地方數千里,顧榮忽引諸傖輩度,死有餘罪。』周玘〔音豈〕將卒,謂子勰曰:『殺我者誅傖,子能復之乃吾子。』時南人目北人爲『傖』。

當時諸族擁戴晉室,正如曹操迎漢獻帝,挾天子以臨諸侯,把南方的財富,來支撐北方的門第。

諸名士初到江南,形勢未定,不免爲新亭之對泣。及家計粗安,則『此間樂,不思蜀』,無復恢復之意。王導領袖群倫,時人稱爲『江左夷吾』,桓溫父桓彝語。正謂其能安定新邦,並不許其能恢復故土。

晉室若要團聚國力,經營北伐,首先不免與門第的要求與希望相衝突。

諸門第只爲保全家門而擁戴中央,並不肯爲服從中央而犧牲門第。

元帝正位後,親用劉隗、習協,崇上抑下。王敦即舉兵內向,王導有默成之嫌,陶侃、庾亮皆曾欲起兵廢導而未果。蔡謨、孫綽、王羲之皆當代名流,蔡謨駁庾亮北略,絀亮以伸王導。綽、羲之亦皆以清議反恢復。

門第自有其憑藉與地位,並不需建樹功業,故世家子弟,相率務爲清談。

清談精神之主要點,厥爲縱情肆志,不受外物屈抑。

王坦之著沙門不得爲高士論,謂:『髙士必在於縱心調暢。沙門雖雲俗外,反更束於教,非情性自得之謂也。』祖約好財,阮孚好屐,一時未辨其得失。有詣袓,正料視財物,屏當未盡,余兩小簏,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詣阮,方自吹火蠟屐,因嘆曰:『未知一生當著幾量屐!』神色閒暢。於是勝負遂判。是時人不論是非,只問自己心下如何。若貪財而心無不安,即亦爲高情勝致矣。兩晉名士貪者極多,時論不見以爲鄙也。能一切不在乎,自然更佳。祖後叛晉投石勒,爲勒所殺。

對於事物世務,漠不關心,便成高致。

王徽之作桓沖騎兵參軍,桓問:『卿何署?』答:『不知何署。時見牽馬來,似是馬曹。』桓又問:『官有幾馬?』曰:『不問馬,何由知其數?』又問:『馬匹死多少?』答:『未知生,焉知死?』桓謂:『卿在府久,比當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視,以手版拄頰。云:『西山朝來,致有爽氣。』〔【世說新語·簡傲】南朝宋劉義慶〕

有志遠略者,非晉室近戚,如庾亮、庾冰、庾翼兄弟。即寒族疏士,如陶侃、桓溫、皆南人寒士。桓父彝死難,家貧。溫母病,須羊爲解,無由得,溫乃以弟沖爲質。常招清談派即苟安派。之反對。

諸庾爲政,頗欲任法裁物,而才具微不足,皆不能自安其位。庾翼報兄冰書謂:『江東政以傴舞豪強,以爲民蠹,時有行法,輒施之寒劣,事去實此之由。』其意態可想。

不僅利害衝突,即意趣亦相背馳。

桓溫乘雪欲獵,劉惔問『老賊裝束單急,欲何作?』桓曰:『我若不爲此,卿輩亦那得坐談?』

故桓溫欲立功業,而朝廷實濟是名流苟安派之盤踞地。引殷浩相抗。

庾翼已謂殷浩輩只可束高閣,而許桓溫以寧濟之業。朝士以氣味柑投,故引殷浩。浩父殷洪喬,人托寄書,盡投江水;爲政貪殘。其叔父融與浩同好老、易,一門玄虛。溫平生喜自擬劉琨,而憎言貌似王敦,其素所蓄積可知。

桓溫主徙都洛陽,正爲清流故發快論。

桓疏:『請自永嘉之亂,播流江表者,一切北徙,以實河南。』如此則江南門第盡矣。孫綽上表反對。綽與王羲之輩皆卜居會稽,盡情山水。桓溫令人致意,謂:『何不尋君遂初賦,而疆知人家國事?』時議以溫弟雲爲豫州刺史,王彪之謂:『雲非不才,然溫居上流,弟復處西藩,兵權萃一門,非宜。』乃改用謝萬。萬傲誕未嘗撫眾,卒失許、潁、譙、沛,洛陽遂孤。

而出師敗衄,談士快心。

孫盛與殷浩談,奮麈尾,盡落飯中;亦名士有聲者。作晉陽秋,桓溫謂其子曰:『枋頭誠爲失利,何至如尊公所說?』其子懼禍,私改之。盛乃以一本寄慕容俊。先是溫伐燕,燕臣申允料之曰:『晉之廷臣,必將乖阻,以敗其事。』史不著乖阻之實。惟觀孫盛陽秋,則溫敗爲晉臣所深喜而樂道也。枋頭,今安陽南。溫敗蓋有兩因:一者糧運不繼,二|則水陸異便。此後魏孝文欲圖江南,先遷洛陽。就當時情勢言,非緩進無以見功。惟桓溫以廷臣反對,則不得不主激進。蓋未有國內自相水火而可以收功於外者。盛爲長沙太守,贓私狼籍。太抵名士多自顧家室,能以談辯擅名,即不須再經綸世業。

對外之功業,既不得逞,乃轉而向內。

溫既敗於枋頭,其謀主郗超勸之廢立。曰:『外無武、宣之勛,內無伊、霍之舉,何以易視聽、鎮異同?』

且晉室有天下,其歷史本不光明,故使世族與功名之士皆不能忠心翊戴。

王導嘗具敘晉宣王創業及文王末高貴鄉公事於明帝前,帝聞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長?』

惟世族但求自保家門。

孫盛高庾亮:『王導有世外之懷,豈肯爲凡人事?』此可代表門第中人意態也。

英雄功名之士,意氣鬱激,則竟爲篡弒。

桓溫常臥語:『作此寂寂,將爲文、景所笑。』此魏、晉以來人見解。可取而不取,真成大呆子。 環衛自身亦帶書生名士氣,故曰:『既不能流芳後世,亦不足復遺臭萬載耶?』然其心尚存有君臣名教,故篡逆終不成。一傳爲桓玄,再進爲劉裕,則晉祚不保矣。

直到桓玄、劉裕,一面篡位,一面還是痛抑權門。

南史宋武本紀謂:『自晉中興,朝綱弛紊,權門兼併,百姓不得保其產業。桓玄頗欲釐改,竟不能行。帝既作輔,大示軌則,豪強肅然。』又按:晉羲熙安帝。九年,劉裕上表請依桓溫庚戌土斷。 可見桓溫、桓玄、劉裕實是走的同一路線也。胡藩言:一談一詠,搢紳之士,輻湊歸之,不如劉毅。』蓋裕粗人,不爲名士所歸。裕之北伐,在廷之臣,無有爲裕腹心者。裕所以不能從容據長安以經營北方者亦在是。裕能篡位,而桓溫不能,亦在是。

要之江南半壁,依然在離心的傾向上進行。諸名族雖飽嘗中原流離之苦,還未到反悔覺悟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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