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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下·滕文公章句下

孟子註疏作者:李學勤發佈:一葉知秋

2020-8-30 00:08

公孫丑問曰:『不見諸侯.何義.』丑怪孟子不肯每輒應諸侯之聘.不見之.於義謂何也.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古者不為臣不肯見.不義而富且貴者也.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閉門而不內.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孟子言魏文侯.魯繆公有好善之心.而此二人距之太甚.迫窄.則可以見之.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魯大夫也.孔子.士也.陽貨瞰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當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瞰.視也.陽貨視孔子亡而饋之者.欲使孔子來答.恐其便答拜使人也.孔子瞰其亡者.心不欲見陽貨也.【論語】曰『饋孔子豚』.孟子曰『蒸豚』.豚非大牲.故用熟饋也.是時陽貨先加禮.豈得不往拜見之哉.曾子曰:「脅肩諂笑.病於夏畦.」脅肩.竦體也.諂笑.強笑也.病.極也.言其意苦勞極.甚於仲夏之月治畦灌園之勤也.子路曰:「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未同.志未合也.不可與言而與之言.謂之失言也.觀其色赧赧然.面赤.心不正之貌也.由.子路名.子路剛直.故曰非由所知也.由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可知已矣.』孟子言:由是觀曾子.子路之言.以觀君子之所養志可知矣.謂君子養正氣.不以入邪也.

文疏『公孫丑問曰』『可知已矣』
正義曰:此章指言道異不謀.迫斯強之段.泄已甚.瞰亡得宜.正己直行.不納於邪.赧然不接.傷若夏畦也.
『公孫問曰:不見諸侯.何義』.丑怪孟子不見諸侯.故問之曰:不見諸侯.其義謂何也.
『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可知已矣』.孟子答之公孫丑.言古之不為臣者不肯見.不義而饕富貴者也.如段干木逾垣牆而避魏文侯於外.泄柳閉門而拒魯繆公於內.然皆不見之者.是皆文侯.繆公而就見已甚.迫切斯可以見矣.然干木.泄柳且不見之耳.陽貨欲願見於孔子.而畏孔子惡己之無禮而不見之.意已謂己為大夫而有遺賜.孔子但為之士.彼不得受其遺賜於其家.則必往謝己門.故陽貨視孔子不在.遂饋送孔子蒸豚之禮.然而孔子至後亦以視陽貨不在.乃往其門而拜謝之.故當是之時.陽貨豈先不得見孔子.以其不合視孔子不在.乃饋蒸豚.孔子所以不欲見.亦復其亡而往謝之也.蒸豚.熟豚也.曾子又有雲脅肩諂笑.竦縮其身.強容而笑者.其勞苦有甚於夏之五六月而灌園也.治畦曰灌園也.子路有雲未合其志.而與之言.觀其色赧赧然.面赤而心不正者.非我之所知也.由.子路自稱名也.孟子曰:由此數者觀之.則君子之所養以義.可得而知矣.蓋就此數者論之.孟子必答孫丑以此者.則孟子不見諸侯是亦分也.義也.孫丑乃不知之.奈之何哉.今且以孟子不見諸侯.必以段干.泄柳為言者.蓋謂魏文.魯繆二君欲見此二子如此之迫切.而二子尚不見之.而況己往見諸侯哉.必以陽貨為言者.蓋謂孔子不見陽貨者.乃陽貨自取之爾.今己之不見諸侯者.亦以諸侯不禮於我矣.必以曾子所謂而言者.蓋謂己如往見諸侯.亦是脅肩諂笑者也.必以子路所謂而言者.蓋謂己如就見諸侯.亦是未同而觀其色赧赧然之人也.此孟子所以執此而喻其意於公孫丑也.【說文】云:『畦.菜畦也』.是知即園也

註疏『【論語】曰饋孔子豚』
正義曰:案孔安國【傳】云:陽貨欲使孔子往謝.故遺孔子豚.陽貨.陽虎也.名虎.字貨.為季氏家臣.而專魯國之政.欲見孔子.將使之仕也.豚.豕之小者.故【論語】於【陽貨】篇云:『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寶而迷邦.可謂仁乎.」「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凡此是其事也

註疏『子路剛直』
正義曰:案【孔子弟子列傳】云:『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是為剛直也.後死於衛

戴盈之曰:『什一.去關市之徵.今茲未能.請輕之.以待來年然後已.何如.』戴盈之.宋大夫.問孟子.欲使君去關市徵稅.復古行什一之賦.今年未能盡去.且使輕之.待來年然後復古.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鄰之雞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請損之.月攘一雞.以待來年然後已.」如知其非義.斯速已矣.何待來年.』攘.取也.取自來之物也.孟子以此為喻知攘之惡當即止.何可損少.月取一雞.待來年乃止乎.謂盈之之言若此類者也.

文疏『戴盈之曰』『何待來年』
正義曰:此章指言從善改非.坐而待旦.知而為之.罪重於故.譬猶攘雞.多少同盜.變惡自新.速然後可也.
『戴盈之曰:什一.去關市之徵.今茲未能.請輕之.以待來年』.戴盈之即戴不勝.字盈之也.為宋國之大夫.問於孟子曰:欲使宋君去關市之徵稅.今年未能盡去.且使輕取之.以待來年然後盡去之.如之何.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鄰之雞』『何待來年』.孟子以此比喻之.以答盈之之言非也.言今有人日口攘取其鄰家之雞者.或有人告之曰:此攘雞乃小人盜賊之道.非君子大公至正之道也.乃曰:請損之.但月攘一雞.以待來年.然後止而勿攘.今子如知宋君取關市之稅為非義.若此攘雞之非道.斯可速而止之耳.何可待來年然後已乎.此孟子所以告之是耳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公都子.孟子弟子.外人.他人論議者也.好辯.言孟子好與楊.墨之徒辯爭.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曰:我不得已耳.欲救正道.懼為邪說所亂.故辯之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泛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天下之生.生民以來也.迭有治亂.非一世.水生蛇龍.水盛則蛇龍居民之地也.民患水.避之.故無定居.埤下者於樹上為巢.猶鳥之巢也.上者.高原之上也.鑿岸而營度之.以為窟穴而處之.【書】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尚書】逸篇也.水逆行.洚洞無涯.故曰洚水也.洪.大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堯使禹治洪水.通九州.故曰掘地而注之海也.菹.澤生草者也.今青州謂澤有草為菹.水流行於地而去也.民人下.高就平土.故遠險阻也.水去.故鳥獸害人者消盡也.堯.舜既沒.聖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壞宮室以為污池.民無所安息.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說暴行又作.園囿污池.沛澤多而禽獸至.暴.亂也.亂君更興.殘壞民室屋.以其處為污池.棄五穀之田.以為園囿長逸游而棄本業.使民不得衣食.有饑寒並至之厄.其小人則放辟邪侈.故作邪偽之說.為奸寇之行.沛.草木之所生也.澤.水也.至.眾也.田疇不墾.故禽獸眾多.謂羿.桀之時也.及紂之身.天下又大亂.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驅飛廉於海隅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奄.東方無道國.武王伐紂.至於孟津還歸.二年復伐.前後三年也.飛廉.紂諛臣.驅之海隅而戮之.猶舜放四罪也.滅與紂共為亂政者五十國也.奄.大國.故特伐之.【尚書·多方】曰:『王來自奄.』【書】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佑啟我後人.咸以正無缺.」【書】.【尚書】逸篇也.丕.大.顯.明.承.纘.烈.光也.言文王大顯明王道.武王大纘承天光烈.佑開後人.謂成康皆行正道無虧缺也.此周公輔相以撥亂之功也.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世衰道微.周衰之時也.孔子懼正道遂滅.故作【春秋】.因魯史記.設素王之法.謂天子之事也.知我者謂我正綱紀也.罪我者謂時人見彈貶者.言孔子以【春秋】撥亂也.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言孔子之後.聖王之道不興.戰國縱橫.布衣處士遊說以干諸侯.若楊墨之徒.無尊異君父之義.而以攢議於世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公明儀.魯賢人.言人君但崇庖廚.養犬馬.不恤民.是為率禽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言仁義塞則邪說行.獸食人則人相食.此亂之甚也.吾為此懼.閒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閒.習也.淫.放也.孟子言我懼聖人之道不着.為邪說所乘.故習聖人之道以距之.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說與上篇同.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抑.治也.周公兼懷夷狄之人.驅害人之猛獸也.言亂臣賊子懼.【春秋】之貶責也.【詩】云:「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此詩已見上篇說.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是周公所欲伐擊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孟子言我亦欲正人心.距詖行.以奉禹.周公.孔子也.不得已而與人辯耳.豈好之哉.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孟子自謂能距楊.墨也.徒.黨也.可以繼聖人之道.謂名世者也.故曰聖人之徒也.

文疏『孟子曰:予豈好辯哉』『聖人之徒也』
正義曰:此章指言憂世撥亂.勤以濟之.義以匡之.是故禹.稷駢躓.周公仰思.仲尼皇皇.墨突不及污.聖賢若此.豈不得辯也.公都子問孟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與楊.墨之徒爭辯.敢問是何如.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孟子答之曰:我豈好與彼爭辯之哉.但欲正人心.不得已而用辯之也.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上者為營窟』.孟子言天下之生民以來.至於今以久矣.其間一治一亂甚多.當堯之時.水逆勢而流行.泛濫濁於中國.蛇龍由是居處於其間.民亦無所安其居處.以至居於埤下者.乃於樹上為巢.如鳥之居於巢也.居於高原之上者.乃鑿為穴窟而處之.
『【書】曰:洚水警余.洚水.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言【尚書】逸篇之文.雲洚水警懼我.此蓋舜言.故稱余.余.我也.孟子引之.故自解之洚水.言洚水則洪大之水也.故舜使禹治其洪水.禹乃掘也.因其勢順而流注之海.又驅遣蛇龍而放之菹.菹.澤生草之所也.於是水從地中流行.故不泛逆.所謂導江導淮導河導入漢之水.是禹之治也.危險艱阻既以遠去.而無泛濫之患.鳥獸之害於人者遂消滅.然後人皆得平坦之地而居之.所謂水逆行.泛濫於中國.蛇龍居之.為巢.營窟之難.於是免矣.
『堯舜既沒.聖人之道衰』『及紂之身』.又至『咸以正無缺』者.孟子言自堯舜既沒之後.聖人所行之道衰微.暴虐之君更興.乃毀壞民之宮室以為之污池.而民皆無所安居休息.又棄五穀之田以為之園囿.而恣游傲.乃使民不得衣食.於是民有饑寒.其小人皆放辟邪侈.作邪偽之說.為奸寇之行.又作園囿污池.於是草木沛澤茂盛.而禽獸至眾.及紂之世.又為大亂.周公乃輔相武王.誅伐其紂.又伐奄國.終始三年.討戮殘賊之君.乃驅逐飛廉諛臣於海隅之地而戮殺之.遂滅與紂共為亂之國者有五十國.然後驅遣其虎豹犀象之野獸而遠去之.天下之人.已皆大悅.而歸武王.【書】所謂『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佑啟我後人.咸以正無缺』.是斯之謂歟.蓋言大明文王創始之謀謨.大纘集武王之功烈.佑開後人皆以正道行之.故無虧缺也.後人是謂成王.康王在後者也.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其惟【春秋】乎』.孟子又言至周世之道衰於是微滅.邪說暴行之人又有起作.於是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惟孔子於此時乃恐懼正道遂滅.而害人正心.故因魯史記而作【春秋】之經.蓋【春秋】者.乃設素王之道.皆天子之事跡也.孔子云:知我正王綱者.其惟以【春秋】知我矣.罪我以謂迷亂天下者.其亦惟以【春秋】罪我矣.
『聖王不作.諸侯放恣』『是禽獸也』.孟子又言自孔子之後.聖王無有興作於其間.諸侯乃放恣為亂.布衣之處士乃橫議而遊說於諸侯.於是楊朱.墨翟偏蔽之言盈滿於天下.天下之言者.不歸從楊朱之為己.則歸從墨翟之兼愛.以其為己之言行.是使天下無其君也.兼愛之言行.是使天下無其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之類也.非人也.
『公明儀曰』『率獸而食人也』.孟子又引昔公明儀有云:君之庖廚乃多有其肥肉.棧廄之中多養其肥馬.而下民以有飢餓之顏色.郊野之間以有餓死之莩者.如此是國君率獸而食人也.
『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吾為此懼』.又至『吾言矣』.孟子又言楊.墨自為.兼愛之道不熄滅.則孔子之正道不着明.是邪說欺誣其民.而充溢掩其仁義之道也.仁義既以邪說充塞而掩之.則不特率獸食人.而人亦將自相食也.孟子故言我為此恐懼.乃欲防閒.衛其先聖之正道.而排斥拒其楊.墨.放逐其淫辭.使邪說者不得興作於其間.所謂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此蓋說在上篇.此更不說.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此皆孟子言至於此.又復自堯至於孔子再詳總說之也.言往者自舜使禹抑治其水.而天下於是乎得平安.至周公相武王.兼征夷狄.驅逐暴獸.而人民於是乎得寧靜.以至孔子作成【春秋】.而褒貶著.而亂臣賊子於是乎恐懼之.
『【詩】云: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說在上篇詳矣.孟子言如是則無父無君者.是周公所欲膺擊而伐之也.我今亦欲正其人心.息滅其邪說.距止其險陂之行.放逐其淫辭.以奉承禹.周公.孔子三聖者.豈我好與楊墨之辯哉.是我不得已.故當與之爭辯也.然而能言距止楊墨之道者.是亦為聖人之徒黨也.故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註疏『堯使禹治洪水.通九州』『消盡也』
正義曰:『禹通九州』者.蓋始自堯所都冀州而起.遂從東南通於兗州.兗州既達.又東南通於青州.青州既達.又從南通於徐州.徐州既達.又南通於楊州.楊州既達.又西通於荊州.荊州既達.又從荊而北通於豫州.豫州既達.又從豫而西通於梁州.梁州既達.又從梁而北通於雍州.雍州既達.於是又通乎冀州.冀州乃帝都也.凡此是皆禹通之耳

註疏『奄.東方無道國』『王來自奄』
正義曰:案鄭玄云:『奄國在淮夷之北.』裴駰亦引而證【史記】.雲伐奄者.孔安國云:周公歸政之明年.淮夷奄國又叛.成王東伐淮夷.遂滅奄而徙其君.五月.自奄還至縞京.是王自奄也.云『飛廉.紂諛臣』.案【史記】云『飛廉乃顓頊之苗裔也.飛廉善走.其子惡來.惡來有力.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紂.周武王伐紂.並殺之』是矣.『舜放四罪』.所謂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凡此是也

註疏『禹稷胼胝.周公仰思.仲尼皇皇』
正義曰:經雲禹稷手足胼胝.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繼日.揚雄云『仲尼皇皇』.是也.凡此蓋言皆能勤於為生民耳

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匡章齊人也.陳仲子.齊一介之士.窮不苟求者.是以絕糧而餒也.螬.蟲也.李實有蟲.食之過半.言仲子目不能擇也.孟子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黃泉.巨擘.大指也.比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指中大者耳.非大器也.蚓.蚯蚓之蟲也.充滿其操行.似蚓而可行者也.蚓食土飲泉.極廉矣.然無心無識.仲子不知仁義.苟守一介.亦猶蚓也.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跖之所築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跖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孟子問匡章:仲子豈能必使伯夷之徒築室.樹粟.乃居.食之邪.抑亦得盜跖之徒使作也.是殆未可知也.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纑.以易之也.』匡章曰:惡人作之何傷哉.彼仲子身自織屨.妻緝纑.以易食.宅耳.緝績其麻曰辟.練其麻曰纑.故云辟纑.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鍾.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也.避兄離母.處于于陵.孟子言仲子.齊之世卿大夫之家.兄名戴.為齊卿.食采於蓋.祿萬鍾.仲子以為事非其君.行非其道以居富貴.故不義之.竄于于陵也.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己頻顣曰:「惡用是鶃鶃者為哉.」他日.異日也.歸省其母.見兄受人之鵝而非之.己.仲子也.頻顣不悅.曰:『安用是鶃鶃者為乎.鶃鶃.鵝鳴聲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鶃鶃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異日母食以鵝.不知是前所頻顣者也.兄疾之告曰:『是鶃鶃之肉也.』仲子出門而哇吐之.孟子非其不食於母.而食妻所作屨纑易食也.不居兄室.而居于于陵人所築室也:是尚能充人類乎.如蚓之性.然後可以充其操也.是以孟子喻以蚯蚓而比諸巨擘而已.

文疏『匡章曰』『而後充其操者也』
正義曰:此章指言聖人之道.親親尚和.志士之操.耿介特立.可以激濁.不可常法.是以孟子喻以丘蚓比諸巨擘也.
『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目有見』者.匡章齊國之人也.仲子.齊國一介之士也.匡章謂孟子曰:陳仲子之為人.豈不誠為廉士者哉.言仲子居處于于陵之地.三日無食.故不求食.以至飢餓.使耳聾而無聞.目盲而無見.井裏之上有李果為螬蟲所食者.其實已過半矣.但匍匐往而取食之.食至三吞然後耳方有所聞而不聾.目方有所見而不盲.言仲子之至如此之甚.尚不肯苟求於人.是所謂豈不誠廉潔之士哉.
『孟子曰:於齊國之士』『下飲黃泉』.孟子答之.以謂於齊國之眾士中.吾必以陳仲子但如指中之大者耳.雖然.大指又安能為廉潔之士哉.如充滿其仲子之操守.則必似蚯蚓而後可行也.故蚓但上食其槁壤之土.下飲其黃泉之水.是謂極廉矣.今仲子所居處之屋.且以為伯夷之所築而居之歟.抑亦即盜跖為利者之所築而居歟.仲子所食之粟米.且以伯夷之所種而食歟.抑亦即為盜跖者之所種而食歟.故孟子以此問之匡章乃曰: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歟.抑亦盜跖之所築歟.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歟.抑亦盜跖之所樹歟.然孟子必以伯夷言之.又必以盜跖言之者.蓋謂伯夷之清最為潔者.盜跖最為貪利者.而仲子必不能使伯夷之徒築室.樹粟乃居.食之也.但亦盜跖所築.樹而居.食之也.豈足謂之廉士哉.故曰『是未可知也』.以其但亦盜跖所築.樹也.殆未可得而知也.
『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纑.以易之也』.匡章又言於孟子曰:此何傷於仲子為廉哉.言雖盜跖之徒而築.樹之.而仲子所居.食之.亦不足傷害仲子為廉潔之士矣.以其彼仲子親織其草屨.妻緝績其麻.以更易室粟而居.食之也.
『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鍾.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蚓而後可充其操者也』.孟子又言仲子者.乃齊國世卿大夫之家也.其仲子之兄名戴者.食采於蓋之邑.祿受萬鍾之秩.仲子乃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以兄所居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遂逃避其兄.離去其母.而自處于于陵.於陵.齊之別邑也.異日.歸省其母.見有饋遺其兄之生鵝者.乃頻顣不悅.而言曰:『安用是鶃鶃者為饋哉.又至異日.其仲子之母乃殺此鵝與仲子而食之.其仲子之兄自外而歸至.見仲子食此鵝肉.乃疾告之曰:此是前日所饋我鶃鶃者之肉也.仲子覺為鵝肉.出門外哇而吐之.以其母所殺之食而且不食.乃食於妻子所辟纑而易所食而食之.以兄所居之屋而且不居.乃以於陵之人所居之屋而居之:如此.尚何能充為人之類乎.若仲子者.但如蚓之性然後可充其所操也.孟子意謂仲子之廉以此.是不足為廉者矣.人安可得而法之邪.匡章子所以言仲子為廉士者.以其欲則法之.宜孟子以是言而比喻巨擘.蚯蚓之類而排拒之也.巨擘.大指也

註疏『緝績其麻曰辟.練麻曰纑』
正義曰:【釋名】云:『辟.分辟也.纑.布纑也.』是知為緝績練麻也

註疏『食采於蓋』
正義曰:蓋.齊之下邑也.【公孫丑】之篇亦有說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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