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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上·滕文公章句下

孟子注疏作者:李学勤发布:一叶知秋

2020-8-30 00:00

题注凡十章

题疏正义曰:此卷赵注分上卷为之者也.此卷凡有十章一章言修礼守正.非招不往.枉道富贵.君子不许.二章言以道正君.非礼不运.称大丈夫.阿意用谋.善战务胜.事虽有刚.心归柔顺.三章言君子务仕.思播其道.达义行仁.待礼而动.苟容干禄.逾墙之女.人之所贱.四章言百工食力.以禄养贤.修仁尚义.国之所尊.移风易俗.其功可珍.虽食诸侯.不为素餐.五章言德修无小.暴慢无强.六章言白沙在泥.不染自黑.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言辅之者众也.七章言道异不谋.迫斯强之.段泄已甚.瞰之得宜.正己直行.不纳于邪.八章言从善改非.坐以待旦.知而为之.罪重于故.九章言忧世饥乱.勤以济之.义以正之.十章言圣人之道.亲亲尚和.志士之操.取介守持.凡此十章合上卷五章是《滕文公》一篇十有五章也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陈代.孟子弟子也.代见诸侯有来聘请见孟子.孟子有所不见.以为孟子欲以是为介.故言此介得无为狭小乎.如一见之.傥得行道.可以辅致霸王乎.志.记也.枉尺直寻.欲使孟子屈己信道.故言宜若可为也.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虞人.守苑囿之吏也.招之当以皮冠.而以旌.故招之而不至也.‘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志士.守义者也.君子固穷.故常念死无棺椁.没沟壑而不恨也.勇土.义勇者也.元.首也.以义则丧首不顾也.孔子奚取.取守死善道.非礼招己则不往.言虞人不得其招尚不往.如何君子而不待其招.直事妄见诸侯者.何为也已.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尺小寻者.尚可任大就小.而以要其利也.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赵简子.晋卿也.王良.善御者也.嬖奚.简子幸臣也.以不能得一禽.故反命于简子.谓王良天下鄙贱之工师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闻嬖奚贱之.故请复与乘.强而后可.强嬖奚.乃肯行.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以一朝得十禽.故谓之良工.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掌.主也.使王良主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王良不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范.法也.王良曰:我为之法度之御.应礼之射.正杀之禽.不能得一.横而射之曰诡遇.非礼之射.则能获十.言嬖奚小人也.不习于礼也.《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诗·小雅·车攻》之篇也.言御者不失其驰驱之法.则射者必中之.顺毛而入.顺毛而出.一发贯臧.应矢而死者如破矣.此君子之射也.贯.习也.我不习与小人乘.不愿掌与嬖奚同乘.故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孟子引此以喻陈代.云御者尚知羞耻此射者.不欲与比.子如何欲使我枉正道而从彼骄慢诸侯而见之乎.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谓陈代之言过谬也.人当以直矫枉耳.己自枉曲.何能正人.

文疏“陈代曰”“未有能直人者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修礼守正.非招不往.枉道富贵.君子不许.是以诸侯虽有善其辞命.伯夷不屑就也.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者.陈代.孟子弟子也.问孟子.以谓今不见诸侯.是宜若小其身.然今一往见诸侯.大则行道可以辅佐君为王.小则得行道而佐君为之霸.且记云:枉一尺而直其一寻.宜若可以为之也.尺.十寸为尺.寻.十丈为寻也.陈代欲孟子往见诸侯.故以此言问之.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何哉者”.孟子言往日齐国景公田猎.招聘其虞人.以旌旆招聘之.如有虞人不至者.则将杀戮之.虞人.掌山泽苑囿之吏也.然而志士守其义者.常念虽死无棺椁.但没在于沟壑之中而不恨也.勇义之士.念虽丧去其首.而且不顾也.孔子于此何取焉.盖孔子以取非其所招而能不往者也.如此则虞人不得其所招之礼.尚且守义.虽死而且不往应其招.如何为之君子且以不待所招聘而往见诸侯.是何为哉.盖先王制招聘之礼.旌所以招其大夫者.虞人之招.但以皮冠而已.今齐景公以旌招虞人.虞人守其职分.所以虽死而不往也.孟子引此.意以谓今之诸侯所以闻有能招己者.又非招己之所招而待之也.故我何往见之哉.所以不往见之也.
“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亦可为与”.孟子又言.且夫子今以谓枉其尺而直其寻.以利言之而已.如以利为之.虽枉其寻.而但直其尺.而利亦可得而为之耳.孟子所以言之以此者.盖谓我苟志于利.虽枉寻而直尺.我亦为之况子以谓枉尺而直寻乎.本其我志于分义.不肯枉道以徇利.所以不欲屈己而求见于诸侯也.以其见之诸侯但为之徇利者矣.故虽枉尺而直寻不为也.
“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孟子又引昔者晋卿赵简子尝使善御人王良与幸人奚乘而田.终日而不能得一禽.奚乃反命报于简子曰:王良.天下之贱工师也.
“或以告王良.良曰:能复之”.或有人以嬖奚报简子之言为王良之贱.遂告王良.王良闻之.故请复与嬖奚乘而田.
“强而后可”.王良强勉.嬖奚乃肯行.
“一朝而获十禽.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言一日遂得十禽.嬖奚乃反命报于简子曰:王良乃天下之良善工师也.非贱者也.
“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赵简子言于嬖奚曰:我使王良与女乘.于是简子谓王良而使之.良乃不肯.遂言于简子曰:我为之法度之御.我与嬖奚驰驱而田.终一日而不能获其一禽.后为之诡而横射之.止一朝而以能获者十禽.且《诗·小雅·车攻》之篇有云:不失其驰驱之法.而所中者.应矢而死如破矣.此君子之所射也.我今不贯习与嬖奚小人同乘而畋也.故请辞之.不与掌乘.
“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未有能直人者也”.孟子引至此.乃自为之言曰:夫王良但为之御者.且尚能羞耻与嬖奚之射者比.并虽使王良与嬖奚比之.如得禽兽若丘陵之多.亦必不为之比矣.今子欲使我枉正道而从彼骄傲之诸侯而往见之.是何如哉.且子言此者.已失之过谬也.如枉己之正道者.未有能直其人者也.必自正己之道.然后可以直人矣.是亦杨子所谓“诎道而伸身.虽天下不可为也”同意

注疏“招虞人以当皮冠”
正义曰:经于《万章》篇云:“万章问孟子.招虞人何以.孟子曰:以皮冠”.是其文也

注疏“赵简子晋卿”“工师也”
正义曰:案《史记·世家》云:“赵景公率.赵鞅是为简子.为晋卿.晋出公十七年卒.”张华云:“简子家在临水界.冢上气成楼阁.”

注疏“《诗·小雅·车攻》之篇”
正义曰:此篇盖言宣王复古也.笺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谓御者之良.得舒疾之中.射者之二矢.发则中.如锥破物也

注疏“伯夷亦不屑就也”
正义曰:此乃《公孙丑》篇末之文也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景春.孟子时人.为纵横之术者.公孙衍.魏人也.号为犀首.尝佩五国相印.为从长.秦王之孙.故曰公孙.张仪.合从者也.一怒则构诸侯.使强陵弱.故言惧也.安居不用辞说.则天下兵革熄也.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简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孟子以礼言之.男子之道当以义匡君.女子则当婉顺从人耳.男子之冠.则命曰就尔成德.今此二子.从君顺指.行权合从.无辅弼之义.安得为大丈夫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广居.谓天下也.正位.谓男子纯干正阳之位也.大道.仁义之道也.得志行正.与民共之.不得志.隐居独善其身.守道不回也.淫.乱其心也.移.易其行也.屈.挫其志也:三者不惑.乃可以为之大丈夫矣.

文疏“景春曰”“此之谓大丈夫”
正义曰:此章指言以道匡君.非礼不运.称大丈夫.阿意用谋.善战务胜.事虽有刚.心归柔顺.故云妾妇.以况仪.衍者也.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景春问孟子曰:公孙衍.张仪二者.岂不诚为大丈夫之人哉.夫二人一怒则诸侯惧之.以其能使强陵弱故也.安居处而不用辞说.则天下兵革于是乎熄灭.景春故以此.遂谓二人实为大丈夫.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妾妇之道”.孟子答之景春曰:二人如此.安得为之大丈夫乎.子未尝学礼也.夫礼言丈夫之冠也.父则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则命之.盖以冠者为丈夫之事.故父命之.以责其成人之道.嫁者女子之事.故母命之.以责其为妇之道也.以女子之临嫁.母则送之于门.而戒之女子曰:虽往女之家.必当敬其舅姑.亦必当戒慎以贞洁其己.无违遵敬夫.子.以其夫在.则得顺其夫.夫没则从其子.以顺从无违为正而已.固妾妇之道如此也.乃若夫之与子在所制.义固不可以从妇矣.苟为从妇.以顺为正.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孟子所以引此妾妇而言者.盖欲以此妾妇比之公孙衍.张仪也.以其二人非大丈夫耳.盖以二人为六国之乱.期合六国之君.希意导言.靡所不至.而当世之君.谗毁称誉.言无不听.喜怒可否.势无不行.虽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未免夫从人以顺为正者也.是则妾妇之道如此也.岂足为大丈夫乎.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此之谓大丈夫”.孟子言能居仁道以为天下广大之居.立礼以为天下之正位.行义以为天下之大路.得志达而为仕.则与民共行乎此.不得志.则退隐独行此道而不回.虽使富贵.亦不足以淫其心.虽贫贱.亦不足以移易其行.虽威武而加之.亦不足屈挫其志:夫是乃得谓之大丈夫也.今且以公孙衍.张仪但能从人.而不知以此正其己.是则妾妇以顺为正之道.固不足以为大丈夫者焉

注疏“景春”“革熄也”
正义曰:云景春.孟子时人.经传未详.公孙衍.魏人也.号为犀首.为秦王之孙.故曰公孙.案《史记》云:犀首者.魏之阴晋人也.名衍.姓公孙氏.与张仪不善.张仪之魏.魏王相张仪.犀首弗利.故令人谓韩公叔曰:张仪已合秦.魏矣.魏王所以欲贵张仪者.但欲得韩地.且韩之南阳已举矣.子何不少委焉以为衍功.则魏必图秦而弃仪.后相衍.张仪去.复相秦.卒.犀首入相秦.常佩五国之相印为从长.司马彪曰:犀首者.魏之官名.若今虎牙将军是也.张仪者.案《史家》本传云:张仪.魏人也.常事鬼谷先生.后相魏而卒.凡此是皆公孙衍.张仪之事矣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周霄.魏人也.问君子之道当仕否.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质.臣所执以见君者也.三月.一时也.物变而不佐君化.故皇皇如有所求而不得尔.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公明仪.贤者也.言古人三月无君则吊.明当仕也.“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周霄怪乃吊于三月无君.何其急也.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絜.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诸侯耕助者.躬耕劝率其民.收其借助.以供粢盛.粢.稷.盛.稻也.夫人亲执蚕缫之事.以率女功.衣服.祭服.不成.不实肥腯也.惟.辞也.言惟诎禄之士无圭田者.不祭.牲必特杀.故曰杀.皿所以覆器者也.不祭则不宴.犹丧人也.不亦可吊乎.“出疆必载质.何也.”周霄问:出疆何为复载质.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孟子言仕之为急.若农夫不可不耕.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魏本晋也.周霄曰:我晋人也.亦仕.而不知其急若此.若此君子何为难仕.君子谓孟子.何为不急仕也.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言人不可触情从欲.须礼而行.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言古之人虽欲仕.如不由其正道.是与钻穴隙者何异.

文疏“周霄曰”“钻穴隙之类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君子务仕.思播其道.达义行仁.待礼而动.苟容干禄.逾墙之女.人之所贱.故弗为也.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周霄问孟子曰:古之君子欲为仕乎否.
“孟子曰:仕.《传》曰: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者.此孟子答之.以为古之君子欲为仕也.传文有云:孔子三月不得佐其君.则心皇皇.如有所求而不得也.出其疆土.必载贽而行.贽者.如所谓三帛.二生.一死之贽也.臣所以执此而见君也.
“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又引公明仪亦云古之人三月天时之一变.如不得佐其君.乃吊问之.明其欲仕也.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周霄怪此言.复问之曰:三月无君.则吊问之.不以失之大急乎.
“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亦不足吊乎”.孟子又答之曰:夫仕者欲行其道.若失其职位.则如诸侯之失其国家也.如此三月无君则吊.岂足谓之急欤.且《礼》有云:诸侯躬耕藉田.劝率其民.收其借助以供给其粢盛稷稻.夫人乃亲养蚕缫丝以为之祭服.如牺牲不成肥腯.稷稻无以致絜.衣服又无以致备.则不敢以祭社稷宗庙.惟士之失位.无有田禄者则亦不祭.无他.以其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也.非特不敢祭.又且不敢以宴乐也.如此.是亦不足为吊之急矣.若公子重耳失其晋国.而且称丧人.孔子失鲁司寇之位.亦谓之丧.以至士大夫之去国.必为坛位.向国而哭.素衣素裳素冠彻缘.三月而复:盖亦此意也.然则士之三月无君则吊.尚何以为急乎.牲杀器皿.牲必杀.故曰杀.器皿.所以覆器者也.
“出疆必载质.何也”.周霄又问孟子:士之出疆必载其质.是如之何.
“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孟子答之曰:士之进于为仕也.若农夫之于耕也.夫农夫岂为出疆而耕.乃以舍去其耒耜哉.此十之为仕.所以出疆亦必执其贽也.
“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之急.仕.如此之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周霄又问孟子曰:今之晋国亦可为仕之国也.然而未尝闻有仕者如此之急.又以仕既如此之急.然而君子之难进于仕.是如之何.故以并问之.
“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钻穴隙之类也”.孟子又答之曰:夫丈夫之生乃愿为之有室妇.女子之生乃愿为之有家而事之.其于欲慕为人子之父母心.人皆有之矣.然而欲为父母.其为室家.乃不待父母之命.媒妁而言之.遂私钻穴隙而相窥.逾墙而擅自相从.终虽得为父母.其于国中之众人.亦且皆贱之而不美矣.夫古之人未尝不欲为之仕也.然而又恶其不由其道而为之仕.所以君子难仕也.如不由其道而往为之仕者.是与此钻穴隙相窥而慕为人子之父母之类也.孟子所以终答之周霄以此者.以其士之仕.犹男女之相求.亦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

注疏“质臣所执以见君”“不得尔”
正义曰:盖质之为言至也.自五玉三帛二生一死.皆所以为质.以见其君.与自相质同也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泰.甚也.彭更.孟子弟子.怪孟子徒众多.而传食于诸侯之国.得无为甚奢泰者也.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箪.笥也.非以其道.一笥之食不可受也.子以舜受尧之天下为泰乎.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彭更曰:不以舜为泰也.谓仕无功而虚食人者.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馀粟.女有馀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孟子言凡人当通功易事.乃可各以奉其用.梓.匠.木工也.轮人.舆人.作车者也.交易则得食于子之所有矣.《周礼》攻木之工七.梓.匠.轮.舆.是其四者.羡.馀也.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入则事亲孝.出则敬长顺也.悌.顺也.守先王之道.上德之士.可以化俗者.若此不得食子之禄.子何尊彼而贱此也.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彭更以为彼志于食.此亦但志食也.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孟子言禄以食功.子何食乎.曰:“食志.”彭更以为当食志也.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孟子言人但破碎瓦画地.则复墁灭之.此无用之为也.然而其志反欲求食.则可食乎.曰:“否.”彭更曰不食也.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孟子曰:如是.则子果食功也.非食其志也.

文疏“彭更问曰”“食功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百工食力.以禄养贤.修仁尚义.国之所尊.移风易俗.其功可珍.虽食诸侯.不为素餐.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彭更.孟子弟子.问孟子.以谓车有数十乘之多.从徒又有数百人之众.皆以传食于诸侯.不以为泰甚乎.传食.盖以孟子食于诸侯.车徒又食于孟子.要之所食之禄皆出于诸侯之所供耳.故云传食诸侯.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若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之泰.子今以车徒传食于诸侯为之泰.以其不足为泰也.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彭更又曰否.不以舜为泰而言也.盖以士之无功事于诸侯.固不可虚食于诸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皆食于子”.孟子又答之曰:今且以子言之.如子不通功易事而相济.以有馀而补其不足.则农夫有馀粟而人有受其饥.女有馀布而人有受其寒.子如通功易事.乃可以各奉其事业.则梓人成其器械以利用.匠人营其宫室以安居.轮人作车轮以运行.舆人作车舆以利载.是皆得食于子矣.事与功者.盖所作未成.则谓之事.事之成.则谓之功.孟子所以言之者.盖谓梓.匠.轮.舆皆小人之功也.如得以通功易事.而皆得食于子.况有君子之功.功于道者.而乃不得传食之于诸侯乎.故以下文言之.
“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孟子又言:今有人焉.入于闺门之内.则以孝为仁.出于乡党邦国之间.以悌为义.是守先王仁义之道.以待觉于后之学者:是有功于道者也.而乃不得食于子.是则子何独尊于梓.匠.轮.舆小人之功.而以轻为仁义有功于道者哉.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欤”.彭更又以此言于孟子.曰彼梓.匠.轮.舆者.是其有志将以此业而求食者也.今以君子之为于道.其志亦将以为道而求食欤.彭更之意.以谓士志于道.不志于食.故以此疑.乃问孟子也.
“曰:子何以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然以子言之.则子今有食于人者.是则食其有志于为食者.乎.是则食其有功者乎.
“曰:食志”.彭更又答之.以为有食则食其有志于求食者矣.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孟子又欲排之.故以此喻之.言今有人于此.但以毁破碎之瓦而画地.又复墁灭之.是其志将以此求其食也.则子食之乎.
“曰:否”.彭更以为如此者不食之也.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孟子乃言之曰:如是则子非食其有志于求食者也.是则食其有功者也.以其毁瓦画墁.但有志而无功者.而彭更不食之.是则知彭更是亦食于有功者矣.然则孟子志非欲传食于诸侯.而诸侯所以食之者.亦以孟子有功而已矣

注疏“《周礼》攻木之工”
正义曰:此盖《梁惠王》下卷说之矣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问:宋当如齐.楚何也.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葛.夏诸侯.嬴姓之国.放纵无道.不祀先祖.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童子.未成人.杀之尢无状.《书》.《尚书》逸篇文.仇.怨也.言汤伐葛伯.怨其害此饷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四海之民皆曰:汤不贪天下富也.为一夫报仇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载.始也.言汤初征自葛始也.十一征而服天下.一说言当作“再”字.再十一征.而言汤再征十一国.再十一.凡征二十二国也.《书》.逸篇也.民曰:待我君来.我则无罚矣.归市不止.不以有军来征故市者止不行也.不使芸者变休也.‘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从“有攸”以下.道周武王伐纣时也.皆《尚书》逸篇之文也.攸.所也.言武王东征.安天下士女.小人各有所执往.无不惟念执臣子之节.匪厥玄黄.谓诸侯执玄三𫄸二之帛.愿见周王.望见休善.使我得附就大邑周家也.其君子小人.各有所执.以迎其类也.言武王之师.救殷民于水火之中.讨其残贼也.《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太誓》.古《尚书》百二十篇之时《泰誓》也.我武王用武之时.惟鹰扬也.侵纣之疆.侵纣之疆界.则取于残贼者.以张杀伐之功也.民有箪食壶浆之欢.比于汤伐桀.为有光宠.美武王德优前代也.今之《尚书·泰誓》篇.后得以充学.故不与古《太誓》同.诸传记引《泰誓》皆古《泰誓》也.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万章忧宋迫于齐.楚不得行政.故孟子为陈殷汤周武之事以喻之.诚能行之.天下思以为君.何畏齐.楚之国焉.

文疏“万章问曰”“齐楚虽大何畏焉”
正义曰:此章指言修德无小.暴慢无强.是故夏商之末.民思汤武.虽欲不王.末由也已.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万章问孟子.言宋国小国也.今将欲行王者之政.齐.楚大国恶其行之而欲伐之.则宋国当如之何而处之.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此之谓也”.孟子答之曰:汤王居亳地.与葛国为邻.葛国之伯放纵无道.而不祀先祖.汤王使人问之葛伯.何为而不祀先祖.乃答之曰:无以供其牺牲也.牲之色纯无杂色.谓之牺牲.汤乃使人遗赐之牛羊.葛伯既受之牛羊.又自食之而不祀先祖.汤又使人问葛伯.何为而又不祀.葛伯又曰:又无以供其粢盛也.汤复使亳之众往为葛伯耕作.以助其粢盛.有老弱者.馈耕者之食.葛伯又率己之民于路.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而食之.有不授与之者乃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饭饷其耕者.葛伯率民杀其子而夺其黍肉.故《书》有云葛伯仇怨其有所饷者.故害之.是此之谓也.
“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孟子又言.为其葛伯杀此童子.而汤乃往而征伐之.四海之内人皆曰:汤王非贪富于天下而征葛也.是为天下一匹之夫.一匹之妇复报其雠也.
“汤始征.自葛载”“后来其无罚”者.言汤王初征.自葛国始也.汤之十一征而天下无敢敌者.故东面而征其君.则西夷之国怨之.以为不先征其我君之罪.南面而征其君.则北夷之国怨之.以为不征其我君之罪而先于彼:故怨云何为而后去其我.民之望其汤之来.若大旱之时人望其云霓而雨之降也.遂使归市者得奔趋而贸易.芸苗者亦得芸而不为之休.亦以汤即诛其君之有罪者.而又能吊问存恤其人民.故如时雨之降.民皆大喜悦之.《书》云:民徯待我君之来.言我君之来.则我无诛罚矣.一说云十一征当作再字.再十一征者.言汤再征十一国.再十一.凡征二十二国也.
“有攸不惟臣”“取其残而已矣”.此皆逸《书》之文也.言殷之民有所征之.则无不惟念臣服之节.故武王东征而绥抚其士女.则为之士女皆以箱匪盛其玄黄之帛.以昭明我之周王见休美.惟臣皆得就附于大邑周家也.故其君子实则玄黄之帛.以迎其君子.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是各从其类也.武王之师众中有君子.有小人.故商民有君子.有小人迎之者也.言武王所拯救殷民于水火之中.独取伐其残贼其民者也.今据《书》乃曰“昭我周王”.而此乃曰“绍我周王”.盖绍者继也.民皆以玄黄之帛盛于匪.而随武王之师后而继送之也.盖周王者.即武王也.然必以玄黄于匪者.盖天谓之玄.地谓之黄.武王能革殷之否而泰之.是能如天地以覆载以养民者也.必言士女者.以其武王所绥.不特匹夫匹妇而已.虽未冠之士.未笄之女.亦且绥之.故曰“绥厥士女”.
“《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此古之《太誓》篇之文也.言《太誓》有云:我武王用武之时.惟鹰扬也.侵于纣之疆界.则取于残贼者.于是杀伐之功用张行之.故比于汤王伐桀之时.又有以光于前代也.
“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齐.楚虽大.何畏焉”.孟子于此乃曰:今宋国不行王者之政.故云齐.楚恶而伐之尔.如宋国苟能行其王者之政.则四海之内.人皆举首引领而望之.欲以为之君也.齐.楚二国虽大.然何畏之有

注疏“葛.夏诸侯.嬴姓之国”
正义曰:案《地理志》云:葛.今梁国宁陵有葛乡.裴骃亦引之而证《史记》亳都亦在梁国.故云为邻.《书》曰:汤征诸侯.葛伯不祀.汤始征之.孔安国云:葛国.伯爵也.废其土地山川及宗庙神祇皆不祀.汤始伐之.言伐始于葛也.《书》于是乎作《汤征》.今《尚书·仲虺之诰》曰:“乃葛伯仇饷.初征自葛.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孔传》云:“葛伯游行.见农民之饷于田者.杀其人.夺其饷.故谓之仇饷.仇.怨也.汤为是以不祀之罪伐之.从此后遂征无道.西夷.北狄.举远以言.则近者著矣.曰奚独后予者.盖怨者之辞也.”

注疏“从有攸下”“残贼也”
正义曰:云“匪厥玄黄.谓诸侯执玄三𫄸二之帛”者.《礼》云:“诸侯世子执𫄸.公之孤执玄.附庸之君执黄”.是帛也.郑司农云:“三染谓之𫄸.”此亦《周礼·锺氏》有三人为𫄸故也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不胜.宋臣.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孟子假喻有楚大夫在此.欲变其子使学齐言.当使齐人傅之邪.使楚人自傅相之邪.曰:“使齐人傅之.”不胜曰:使齐人.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言使一齐人傅相.众楚人咻之.咻之者.嚾也.如此虽日挞之欲使齐言.不可得矣.言寡不胜众也.庄岳.齐街里名也.多人处之数年.而自齐也.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孟子曰:不胜常言居州.宋之善士也.欲使居于王所.如使在王所者.小大皆如居州.则王谁与为不善者也.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如使在王左右者.皆非居州之畴.王当谁与为善乎.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而能化之也.周之末世.列国皆僭号自称王.故曰宋王也.

文疏“孟子谓戴不胜”“如宋王何”
正义曰:此章指言自非圣人.在所变化.故谚曰:“白沙在泥.不染自黑.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言辅之者众也.
“孟子谓戴不胜曰”“亦不可得矣”.不胜.宋王之臣也.姓戴.名不胜.孟子谓之曰:子今欲子之宋王为善欤.我今明言而告子.且假喻今有楚国之大夫于此.欲使其子学齐人之言.则当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不胜答之.以为当使齐人傅相之.孟子又言.如使一齐人傅相其子之言.而众楚人皆咻嚾之.虽日加鞭挞其子而求为齐言也.不可得已.如引其子置之闾巷之间.数年之久.虽日加鞭挞而求其子为楚言.亦不可得已.
“子谓薛居州善士也”“如宋王何”.孟子又言今不胜谓薛居州善士者也.使之居于宋王之所.如在宋王之所者.长幼卑尊皆如薛居州善士者也.则宋王谁与为不善也.如在宋王之左右.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之善者也.则宋王谁能与为善.今以一薛居州独佐于宋王为善.其能如宋王何.无他.以其一人之寡不能胜其众也.故孟子所以齐人.楚人而比喻之也.薛居州.宋国之善士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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