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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楚靈王挾詐滅陳 蔡晏平仲巧辯服荊蠻 (3)

東周列國志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16

時靈王駕已回郢,夢有神人來謁,自稱九岡山之神,曰:『祭我,我使汝得天下。』

既覺大喜。遂使駕至九岡山。適棄疾捷報到,即命取世子有充作犧牲,殺以祭神。申無宇諫曰:『昔宋襄用嶒子於次睢之社,諸侯叛之。王不可蹈其覆轍。』

靈王曰:『此逆般之子,罪人這後,安得比於諸侯?正當六畜用之耳。』

申無宇退而嘆曰:『王汰虐已甚,其不終乎!』

遂告老歸田,去訖。蔡洧見世子被殺,哀泣三日。靈王以為忠,乃釋而用之。蔡洧之父,先為靈王所殺,陰懷復仇之志,說靈王曰:『諸侯所以事晉而不事楚者,以晉近而楚遠也。今王奄有①陳、蔡,與中華接壤,若高廣其城,各賦千乘,以威示諸侯,四方誰不畏服?然後用兵吳、越,先服東南,次圖西北,可以代周而為天子。』

靈王悅其諛言,日漸寵用。於是重築陳、蔡之城,倍加高廣,即用棄疾為蔡公,以酬其滅蔡之功,又築東西二不羹城,據楚之要害。自以天下莫強於楚,指顧②可得天下。召太卜將守龜卜之,問:『寡人何日為王?』

太卜曰:『君既已稱王矣,尚何問?』

靈王曰:『楚、周並立,非真王也。得天下者,方為真王耳。』

太卜爇③龜,龜裂。太卜曰:『所佔無成。』

①奄有:全有。

②指顧:手指目顧。

③爇:火燒。

靈王擲龜於地,攘臂大呼曰:『天乎,天乎!區區天下,不肯與我,生我熊虔何用?』

蔡洧奏曰:『事在人為耳,彼朽骨者何知。』

靈王乃悅。

諸侯畏楚之強,小國來朝,大國來聘,貢獻之使,不絕於道。就中單表一人,乃齊國上大夫晏嬰,字平仲,奉齊景公之命,修聘楚國。靈王謂群下曰:『晏平仲身不滿五尺,而賢名聞於諸侯。當今海內諸國,惟楚最盛,寡人慾恥辱晏嬰,以張楚國之威,卿等有何妙計?』

太宰蒍啟疆密奏曰:『晏平仲善於應對,一事不足以辱之,必須如此如此……』

靈王大悅。蒍啟疆夜發卒徒於郢城東門之傍,另鑿小竇,剛剛五尺,吩咐守門軍士:『候齊國使臣到時,卻將城門關閉,使之由竇而入。』

不一時,晏嬰身穿破裘,輕車羸馬,來至東門。見城門不開,遂停車不行,使御者呼門。守者指小門示之曰:『大夫出入此竇,寬然有餘,何用啟門?』

晏嬰曰:『此狗門,非人所出入也!使狗國者,從狗門入;使人國者,還須從人門入。』

使者以其言,飛報靈王。王曰:『吾欲戲之,反被其戲矣。』

乃命開東門,延之入城。晏子觀看郢都城郭堅固,市井稠密,真乃地靈人傑,江南勝地也。怎見得?宋學士蘇東坡有【詠荊門】詩為證:

遊人出三峽,楚地盡平川。

北客隨南廣,吳檣開蜀船。

江侵平野斷,風掩白沙旋。

欲問興亡意,重城自古堅。

晏嬰正在觀覽,忽見有車騎二乘,從大衢來,車上俱長軀長鬣,精選的出色大漢。盔甲鮮明,手握大弓長戟,狀如天神,來迎晏子,欲以形①晏子之短小。晏子曰:『今日為聘好而來,非為攻戰,安用武士!』

①形:顯現。

叱退一邊,驅車直進。將入朝,朝門外有十餘位官員,一個個峨冠博帶,濟濟彬彬,列於兩行。晏子知是楚國一班豪傑,慌忙下車。眾官員向前逐一相見,權時分左右敘立,等候朝見。就中一後生,先開口問曰:『大夫莫非夷維晏平仲乎?』

晏子視之,乃斗韋龜之子鬥成然也,官拜郊尹。晏子答曰:『然。大夫有何教益?』

成然曰:『吾聞齊乃太公所封之國,兵甲敵於秦、楚,貨財通於魯、衛。何自桓公一霸之後,篡奪相仍。宋、晉交伐,今日朝晉暮楚,君臣奔走道路,殆無寧歲?夫以齊侯之志,豈下桓公;平仲之賢,不讓管子;君臣合德,乃不思大展經綸,丕振舊業,以光先人之緒①而服事大國,自比臣僕,誠愚所不解也。』

晏子揚聲對曰:『夫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夫自周綱失馭,五霸迭興,齊、晉霸於中原,秦霸西戎,楚霸南蠻,雖曰人材代出,亦是氣運使然。夫以晉文雄略,喪次被兵;秦穆強盛,子孫遂弱;莊王之後,楚亦每受晉、吳之侮;豈獨齊哉?寡君知天運之盛衰,達時務之機變,所以養兵練將,待時而舉,今日交聘,乃鄰國往來之禮,載在王制,何謂臣僕?爾祖子文,為楚名臣,識時通變,倘子非其嫡裔耶?何言之悖②也。』

①緒:開端,舊業。

②悖:矛盾。

成然滿面羞慚,縮頸而退。

須臾,左班中一士問曰:『平仲固自負識時通變之士,然崔慶之難,齊臣自賈舉以下,效節死義者無數。陳文子有馬十乘,去而違之。子乃齊之世家,上不能討賊,下不能避位,中不能致死,何戀戀於名位耶?』

晏子視之,乃楚上大夫陽芶字子瑕,乃穆王之曾孫也。

晏子即對曰:『抱大節者,不拘小諒;有遠慮者,豈固近謀?吾聞君死社稷,臣當從之。今先君莊公,非為社稷而死;其從死者,皆其私昵。嬰雖不才,何敢廁身寵幸之列,以一死沽名哉?且人臣遇國家之難,能則圖之,不能則去之。吾之不去,欲定新君,以保宗祀,非貪位也。使人人盡去,國事何賴?況君父之變,何國無之?子謂楚國諸公在朝列者,人人皆討賊死難之士乎?』

這一句話,暗指著楚熊虔弒君,諸臣反戴之為君,但知責人,不知責己。公孫瑕無言可答。

少頃,右班中又一人出曰:『平仲!汝云「欲定新君,以保宗祀」,言太夸矣。崔、慶相圖,欒、高、陳、鮑相併,汝依違觀望其間,並不見出奇畫策,無非因人成事。盡心報國者,止於此乎?』

晏子視之,乃右尹鄭丹字子革。晏子笑曰:『子知其一,未知其二。崔、慶之盟,嬰獨不與。四族之難,嬰在君所。宜剛宜柔,相機而動,主於保全君國,此豈旁觀者所得而窺哉?』

左班中又一人出曰:『大丈夫匡時遇主,有大才略,必有大規模。以愚觀平仲,未免為鄙吝①之夫矣。』

①鄙吝:庸俗,貪鄙。

晏子視之,乃太宰蒍啟疆也。晏子曰:『足下何以知嬰鄙吝乎?』

啟疆曰:『大丈夫身仕明主,貴為相國,固當美服飾,盛車馬,以彰君之寵錫①奈何敝裘羸馬②出使外邦,豈不足於祿食耶?且吾聞平仲,少服狐裘,三十年不易。祭祀之禮,豚③肩不能掩豆,非鄙吝而何?』

①錫:賜。

②敝裘羸馬:破衣弱馬。

③豚,豬;豆:盛食之具。

晏子撫掌大笑曰:『足下之見,何其淺也!嬰自居相位以來,父族皆衣裘,母族皆食肉,至於妻族,亦無凍餒。草莽之士,待嬰而舉火者,七十餘家。吾家雖儉,而三族肥,身似吝,而群士足。以此彰君之寵錫,不亦大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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