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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五卷 況太守斷死孩兒 (2)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9

    卻說是夜,邵氏同婢秀姑點燈出來照門,見得貴赤身仰臥,罵:『這狗奴才,門也不關,赤條條睡着,是甚麼模樣?』叫秀姑與他扯上房門。若是邵氏有主意,天明後叫得貴來,說他夜裡懶惰放肆,罵一場,打一頓,得貴也就不敢了。他久曠之人,卻似眼見希奇物,壽增一紀,絕不做聲。得貴膽大了,到夜來,依前如此。邵氏同婢又去照門,看見又罵道:『這狗才一發不成人了,被也不蓋!』叫秀姑替他把臥單扯上,莫驚醒他。此時便有些動情,奈有秀姑在傍礙眼。

    到第三日,得貴出外撞見了支助,支助就問他曾用計否?得貴老實,就將兩夜光景都敘了。支助道:『他叫丫頭替你蓋被,又教莫驚醒你,便有愛你之意,今夜決有好處。』其夜得貴依原開門,假睡而待。邵氏有意,遂不叫秀姑跟隨。自己持燈來照,徑到得貴床前,看見得貴赤身仰臥,那話兒如槍一般。禁不住春心蕩漾,慾火如焚。自解去小衣,爬上床去。還只怕驚醒了得貴,悄悄地跨在身上,從上而壓下。得貴忽然抱住,番身轉來,與之雲雨。一個久疏樂事,一個初試歡情。一個認着故物肯輕拋,一個嘗了甜頭難遽放。一個飢不擇食,豈嫌小廝粗丑;一個狎恩恃愛,那怕主母威嚴。

    分明惡草藤蘿,也共名花登架去。可惜清心冰雪,化為春水向東流。十年清白已成虛,一夕垢污難再洗。事畢,邵氏問得貴道:『我苦守十年,一旦失身於你,此亦前生冤債,你須謹口,莫泄於人,我自有看你之處。』得貴道:『主母分付,怎敢不依!』

    自此夜為始,每夜邵氏以看門為由,必與得貴取樂而後入。又恐秀姑知覺,到放個空,教得貴連秀姑奸騙了。邵氏故意欲責秀姑,卻教秀姑引進得貴以塞其口。彼此河同水密,各不相瞞,得貴感支助教導之恩,時常與邵氏討東討西,將來奉與支助。支助指望得貴引進,得貴怕主母嗔怪,不敢開口。支助幾遍討信,得貴只是延捱下去。過了三五個月,邵氏與得貴如夫婦無異。也是數該敗露,邵氏當初做了六年親,不曾生育;如今才得三五月,不覺便胸高腹大,有了身孕。

    恐人知覺不便,將銀與得貴教他悄地贖貼墜胎的藥來,打下私胎,免得日後出醜。

    得貴一來是個老實人,不曉得墜胎是甚麼藥;二來自得支助指教,以為恩人,凡事直言無隱。今日這件私房關目,也去與他商議。那支助是個棍徒,見得貴不肯引進自家,心中正在忿恨,卻好有這個機會,便是生意上門。心生一計,哄得貴道:『這藥只有我一個相識人家最效,我替你贖去!』乃往藥鋪中贖了固胎散四服,與得貴帶回,邵氏將此藥做四次吃了,腹中未見動靜。叫得貴再往別處贖取好藥。得貴又來問支助:『前藥如何不效?』支助道:『打胎只是一次,若一次打不下,再不能打了。況這藥,只此一家最高,今打不下,必是胎受堅固;若再用狼虎藥去打,恐傷大人之命。』得貴將此言對邵氏說了,邵氏信以為然。

    到十月將滿,支助料是分娩之期,去尋得貴說道:『我要合補藥,必用一血孩子。你主母今當臨月,生下孩子,必然不養,或男或女,可將來送我。你虧我處多,把這一件謝我,亦是不費之惠,只瞞過主母便是。』得貴應允。過了數日,果生一男,邵氏將男溺死,用蒲包裹來,教得貴密地把去埋了。得貴答應曉得,卻不去埋,背地悄悄送與支助。支助將死孩收訖,一把扯住得貴,喝道:『你主母是丘元吉之妻,家主已死多年,當家寡婦,這孩子從何而得?今番我去出首。』

    得貴慌忙掩住他口,說道:『我把你做恩人,每事與你商議,今日何反面無情?』

    支助變着臉道:『幹得好事!你強姦主母,罪該凌遲,難道叫句恩人就罷了?既知恩當報恩,你作成得我什麼事?你今若要我不開口,可問主母討一百兩銀子與我,我便隱惡而揚善;若然沒有,決不干休!見有血孩作證,你自到官司去辨,連你主母做不得人。我在家等你回話,你快去快來!』急得得貴眼淚汪汪,回家料瞞不過,只得把這話對邵氏說了。

    邵氏埋怨道:『此是何等東西,卻把做禮物送人!坑死了我也!』說罷,流淚起來。得貴道:『若是別人,我也不把與他,因他是我的恩人,所以不好推託。』邵氏道:『他是你什麼恩人?』得貴道:『當初我赤身仰臥,都是他教我的方法來調引你,沒有他時,怎得你我今日恩愛?』

    他說要血孩合補藥,我好不奉他?誰知他不懷好意!』邵氏道:『你做的事,忒不即溜。當初是我一念之差,墮在這光棍術中,今已悔之無及。若不將銀買轉孩子,他必然出首,那時難以換回。』只得取出四十兩銀子,教得貴拿去與那光棍贖取血孩,背地埋藏,以絕禍根。

    得貴老實,將四十兩銀子,雙手遞與支助,說道:『只有這些,你可將血孩還我罷!』支助得了銀子,貪心不足,思想:『此婦美貌,又且囊中有物。藉此機會,倘得捱身入馬,他的家事在我掌握之中,豈不美哉!』乃向得貴道:『我說要銀子,是取笑話。你當真送來,我只得收受了。那血孩我已埋訖。你可在主母前引薦我與他相處,倘若見允,我替他持家,無人敢欺負他,可不兩全其美?不然,我仍在地下掘起孩子出首。限你五日內回話。』

    得貴出於無奈,只得回家述與邵氏。邵氏大怒道:『聽那光棍放屁,不要理他!』得貴遂不敢再說。

    卻說支助將血孩用石灰醃了,仍放蒲包之內,藏於隱處。等了五日,不見得貴回話。又捱了五日,共是十日。料得產婦也健旺了,乃往丘家門首,伺候得貴出來,問道:『所言之事濟否?』得貴搖頭道:『不濟,不濟!』支助更不問第二句,望門內直闖進去,得貴不敢攔阻,到走往街口遠遠的打聽消息。邵氏見有人走進中堂,罵道:『人家內外各別,你是何人,突入吾室?』支助道:『小人姓支,名助,是得貴哥的恩人。』邵氏心中已知,便道:『你要尋得貴,在外邊去,此非你歇腳之所!』支助道:『小人久慕大娘,有如饑渴。小人縱不才,料不在得貴哥之下,大娘何必峻拒?』

    邵氏聽見話不投機,轉身便走。支助趕上,雙手抱住,說道:『你的私孩,現在我處,若不從我,我就首官。』邵氏忿怒無極,只恨擺脫不開,乃以好言哄之,道:『日裡怕人知覺,到夜時,我叫得貴來接你。』支助道:『親口許下,切莫失信!』放開了手,走幾步,又回頭,說道:『我也不怕你失信!』一直出外去了。氣得邵氏半晌無言,珠淚紛紛而墜。推轉房門,獨坐凳子上,左思右想,只是自家不是。當初不肯改嫁,要做上流之人;如今出乖露醜,有何顏見諸親之面?又想道:『日前曾對眾發誓:「我若事二姓,更二夫,不是刀下亡,便是繩上死。」我今拼這性命,謝我亡夫於九泉之下,卻不乾淨!』秀姑見主母啼哭,不敢上前解勸。守住中門,專等得貴回來。得貴在街上望見支助去了,方才回家。見秀姑問:『大娘呢?』秀姑指道:『在裡面。』

    得貴推開房門看主母。

    卻說邵氏取床頭解手刀一把,欲要自刎,擔手不起。哭了一回,把刀放在桌上。在腰間解下八尺長的汗巾,打成結兒,懸於梁上,要把頸子套進結去,心下展轉悽慘,禁不住嗚嗚咽咽的啼哭。忽見得貴推門而進,抖然觸起他一點念頭:『當初都是那狗才做圈做套,來作弄我,害了我一生名節!』說時遲,那時快,只就這點念頭起處,仇人相見,分外眼睜。提起解手刀,望得貴當頭就劈。那刀如風之快,惱怒中,氣力倍加,把得貴頭腦劈做兩界,血流滿地,登時嗚呼了。

    邵氏着了忙,便引頸受套,兩腳蹬開凳子,做一個鞦韆把戲:地下新添冤恨鬼,人間少了俏孤孀。常言:『賭近盜,淫近殺。』今日只為一個『淫』字,害了兩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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