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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一卷 趙春兒重旺曹家莊 (2)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9

    光陰似箭,不覺三年服滿。春兒備了三牲祭禮,香燭紙錢,到曹氏墳堂拜奠;又將錢三串,把與可成做起靈功德,可成歡喜。功德完滿,可成到春兒處作謝,春兒留款。飲酒中間,可成問從良之事,春兒道:『此事我非不願,只怕你還想娶大娘!』可成道:『我如今是什麼日子,還說這話?』春兒道:『你目下雖如此說,怕日後掙得好時,又要尋良家正配,可不枉了我一片心機。』可成就對天說起誓來。春兒道:『你既如此堅心,我也更無別話。只是墳堂屋裏不好成親。』

    可成道:『在墳邊左近,有一所空房要賣,只要五十兩銀子。荀買得他的,到也方便。』春兒就湊五十兩銀子,把與可成買房。又與些另碎銀錢,教他收拾房室,置辦些家火。擇了吉日。至期,打疊細軟,做幾個箱籠裝了。帶着隨身伏侍的丫鬟,叫做翠葉,喚個船隻,驀地到曹家,神不知,鬼不覺,完其親事。收將野雨閒雲事,做就牽絲結髮人。

    畢姻之後,春兒與可成商議過活之事。春兒道:『你生長富室,不會經營生理,還是贖幾畝田地耕種,這是務實的事。』可成自誇其能,說道:『我經了許多折挫,學得乖了,不到得被人哄了。』春兒湊出三百兩銀子,交與可成。可成是散漫慣了的人,銀子到手,思量經營那一樁好?往城中東佔西卜。有先前一班閒漢遇見了,曉得他納了春姐,手中有物,都來哄他,某事有利無利,某事利重利輕,某人五分錢,某人合子錢。不一時,都哄盡了。空手而回,卻又去問春兒要銀子用。氣得春兒兩淚交流道:『「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待無時思有時。」你當初浪費以有今日,如今是有限之物,費一分沒一分了。』初時硬了心腸,不管閒事。以後夫妻之情看不過,只得又是一五一十擔將出來,無過是買柴糴米之類。

    拿出來多遍了,覺得漸漸空虛,一遍少似一遍。可成先還有感激之意,一年半載,理之當然,只道他還有多少私房,不肯和盤托出,終日鬧吵逼他拿出來。春兒被逼不過,別口氣,將箱籠上鑰匙一一交付丈夫,說道:『這些東西,左右是你的,如今都交與你,省得欠掛。我今後自和翠葉紡績度日,我也不要你養活,你也莫纏我。』春兒自此日為始,就吃了長齋,朝暮紡績自食。可成一時雖不過意,卻喜又有許多東西。暗想道:『且把來變買銀兩,今番贖取些恆業,為恢復家緣之計,也在渾家面上爭口氣。』雖然腹內躊躕,卻也說而不作。

    常言:食在口頭,錢在手頭;費一分,沒一分,坐吃山空。不上一年,又空言了。更無出沒,瞞了老婆,私下把翠葉這丫頭賣與人去。春兒又失了個紡績的伴兒。又氣又苦,從前至後,把可成訴說一場。可成自知理虧,懊悔不迭,禁不住眼中流淚。又過幾時,沒飯吃了,對春兒道:『我看你朝暮紡績,到是一節好生意。你如今又沒伴,我又沒事做,何不將紡績教會了,也是一隻飯碗。』春兒又好笑又好惱,忍不住罵道:『你堂堂一軀男子漢,不指望你養老婆,難道一身一口,再沒個道路尋飯吃?』可成道:『賢妻說得是。「鳥瘦毛長,人貧智短。」你教我那一條道路尋得飯吃的,我去做。』春兒道:『你也曾讀書識字,這裏村前村後少個訓蒙先生,墳堂屋裏又空着,何不聚集幾個村童教學,得些學俸,好盤用。』可成道:『「有智婦人,勝如男子」,賢妻說得是。』

    當下便與鄉老商議,聚了十來個村童,教書寫仿,甚不耐煩,出於無奈。過了些時,漸漸慣了,枯茶淡飯,絕不想分外受用。春兒又不時牽前扯後的訴說他,可成並不敢回答一字,追思往事,要便流淚。想當初偌大家私,沒來由付之流水,不須題起;就是春兒帶來這些東西,若會算計時,盡可過活,如今悔之無及!如此十五年。急一日,可成入城,撞見一人,豸補銀帶,烏紗皂靴,乘輿張蓋而來,僕從甚盛。其人認得是曹可成,出轎施禮。可成躲避不迭。路次相見,各問寒暄。此人姓殷名盛,同府通州人。當初與可成同坐監,同撥歷的,近選得浙江按察使經歷,在家起身赴任,好不熱鬧。

    可成別了殷盛,悶悶回家,對渾家說道:『我的家當已敗盡了,還有一件敗不盡的,是監生。今日看見通州殷盛選了三司首領官,往浙江赴任,好不興頭!我與他是同撥歷的,我的選期已透了,怎得銀子上京使用!』春兒道:『莫做這夢罷,見今飯也沒得吃,還想做官。』

    過了幾日,可成欣羨殷監生榮華,三不知又說起。春兒道:『選這官要多少使用?』

    可成道:『本多利多,如今的世界,中科甲的也只是財來財往,莫說監生官。使用多些,就有個好地方,多趁得些銀子;再肯營幹時,還有一兩任官做;使用得少,把個不好的缺打發你,一年二載,就升你做王官,有官無職,監生的本錢還弄不出哩。』春兒道:『好缺要多少?』可成道:『好缺也費得千金』。春兒道:『百兩尚且難措,何況千金?還是訓蒙安穩。』可成含着雙淚,只得又去墳堂屋裏教書。正是:

    漸無面目辭家祖,剩把淒涼對學生。

    忽一日,春兒睡至半夜醒來,見可成披衣坐於床上,哭聲不止。問其緣故,可成道:『適才夢見得了官職,在廣東潮州府。我身坐府堂之上,眾書吏參謁。

    我方吃茶,有一吏,瘦而長,黃須數莖,捧文書至公座,偶不小心,觸吾茶甌,翻污衣袖,不覺驚醒,醒來乃是一夢。自思一貧如洗,此生無復冠帶之望,上辱宗祖,下玷子孫,是以悲泣耳!』春兒道:『你生於富家,長在名門,難道沒幾個好親眷?何不去借貸,為求官之資。倘得一命,償之有日。』可成道:『我因自小務外,親戚中都以我為不肖,擯棄不納。今窮因如此,枉自開口,人誰托我?便肯借時,將何抵頭?』春兒道:『你今日為求官借貸,比先前浪費不同,或者肯借也不見得。』可成道:『賢妻說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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