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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二卷 宋小官團圓破氈笠 (1)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9

    不是姻緣莫強求,姻緣前定不須憂;

    任從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穩渡舟。

    話說正德年間,蘇州府崑山縣大街,有一居民,姓宋,名敦,原是宦家之後。渾家盧氏,夫妻二口,不做生理,靠着祖遺田地,見成收些租課為活。年過四十,並不曾生得一男半女。宋敦一日對渾家說:『自古道「養兒待老,積穀防饑」。你我年過四旬,尚無子嗣,光陰似箭,眨眼頭白。百年之事,靠着何人?』說罷,不覺淚下。盧氏道:『宋門積祖善良,未曾作惡造業;況你又是單傳,老天決不絕你祖宗之嗣。招子也有早晚,若是不該招時,便是養得長成,半路上也拋撇了,勞而無功,枉添許多悲泣。』宋敦點頭道是。方才拭淚未乾,只聽得坐啟中有人咳嗽,叫喚道:『玉峯在家麼?』

    原來蘇州風俗,不論大家、小家,都有個外號,彼此相稱。玉峯就是宋敦的外號。宋敦側耳而聽,叫喚第二句,便認得聲音,是劉順泉。那劉順泉雙名有才,積祖駕一隻大船,攬載客貨,往各省交卸。趁得好些水腳銀兩,一個十全的家業,團團都做在船上。就是這隻船本也值幾百金,渾身是香楠木打造的。江南一水之地,多有這行生理。

    那劉有才是宋敦最契之友,聽得是他聲音,連忙趨出坐啟,彼此不須作揖,拱手相見,分坐看茶,自不必說。宋敦道:『順泉今日如何得暇?』劉有才道:『特來與玉峯借件東西。』宋敦笑道:『寶舟缺什麼東西,到與寒家相借?』劉有才道:『別的東西不來干瀆,只這件是宅上有餘的,故此敢來啟口。』宋敦道:『果是寒家所有,決不相吝。』劉有才不慌不忙,說出這件東西。正是:

    背後並非擎詔,當前不是圍胸,鵝黃細布密針縫,淨手將來借奉。

    還願曾裝冥鈔,祈神並襯威容,名山古剎幾相從,染下爐香浮動。

    原來宋敦夫妻二口,因難於得子,各處燒香祈嗣,做成黃布袱、黃布袋,裝裹佛馬楮錢之類。燒過香後,懸掛於家中佛堂之內,甚是志誠。劉有才長於宋敦五年,四十六歲了,阿媽徐氏亦無子息。聞得徽州有鹽商求嗣,新建陳州娘娘廟於蘇州閶門之外,香火甚盛,祈禱不絕,劉有才恰好有個方便,要駕船往楓橋接客,意欲進一炷香,卻不曾做得布袱布袋,特特與宋家告借。其時說出緣故,宋敦沉思不語。

    劉有才道:『玉峯莫非有吝惜之心麼?若污壞時,一個就賠兩個。』宋敦道:『豈有此理!只是一件,既然娘娘廟靈顯,小子亦欲附舟一往,只不知幾時去?』劉有才道:『即刻便行。』宋敦道:『布袱布袋,拙荊另有一副,共是兩副,盡可分用。』劉有才道:『如此甚好。』宋敦入內,與渾家說知欲往郡城燒香之事,劉氏也歡喜。

    宋敦於佛堂掛壁上取下兩副布袱布袋,留下一副自用,將一副借與劉有才。劉有才道:『小子先往舟中伺候,玉峯可快來。船在北門大坂橋下,不嫌怠慢時,吃些見成素飯,不消帶米。』宋敦應允。當下忙忙的辦下些香燭、紙馬、阡張、定段,打疊包裹,穿了一件新聯就的潔白湖紬道袍,趕出北門下船。趁着順風,不勾半日,七十裏之程,等閒到了,舟泊楓橋,當晚無話。有詩為證: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次日起個黑早,在船中洗盥罷,吃了些素食,淨了口手,一對兒黃布袱馱了冥財,黃布袋安插紙馬、文疏,掛於項上,步到陳州娘娘殿前,剛剛天曉,廟門雖開,殿門還關着。二人在兩廊游繞,觀看了一遍,果然造得齊整。正在讚嘆,『呀』的一聲,殿門開了,就有廟祝出來迎接進殿。其時香客未到,燭架尚虛,廟祝放下琉璃燈來,取火點燭,討文疏替他通陳禱告。二人焚香禮拜已畢,各將幾十文錢,酬謝了廟祝,化紙出門。劉有才再要邀宋敦到船,宋敦不肯。

    當下劉有才將布袱、布袋交還宋敦,各各稱謝而別,劉有才自往楓橋接客去了。宋敦看天色尚早,要往婁門趁船回家。剛欲移步,聽得牆下呻吟之聲,近前看時,卻是矮矮一個蘆席棚,搭在廟垣之側,中間臥着個有病的老和尚,懨懨欲死,呼之不應,問之不答。宋敦心中不忍,停眸而看。傍邊一人走來說道:『客人,你只管看他則甚?要便做個好事了去。』宋敦道:『如何做個好事?』

    那人道:『此僧是陝西來的,七十八歲了。他說一生不曾開葷,每日只誦【金剛經】。三年前在此募化建庵,沒有施主。搭這個蘆席棚兒住下,誦經不輟。這裏有個素飯店,每日只上午一餐,過午就不用了。也有人可憐他,施他些錢米,他就把來還了店上的飯錢,不留一文。近日得了這病,有半個月不用飲食了。兩日前還開口說得話,我們問他:「如此受苦,何不早去罷?」他說:「因緣未到,還等兩日。」今早連話也說不出了,早晚待死。客人若可憐他時,買一隻薄薄棺材,焚化了他,便是做好事。他說「因緣未到」,或者這因緣就在客人身上。』宋敦想道:『我今日為求嗣而來,做一件好事回去,也得神天知道。』便問道:『此處有棺材店麼?』那人道:『出巷陳三郎家就是。』宋敦道:『煩足下同往一看。』

    那人引路到陳家來,陳三郎正在店中支分鎅匠鋸木。那人道:『三郎,我引個主顧作成你。』三郎道:『客人若要看壽板,小店有真正婺源加料雙軿的在裏面。若要見成的,就店中但憑揀擇。』宋敦道:『要見成的。』陳三郎指着一副道:『這是頭號,足價三兩。』宋敦未及還價,那人道:『這個客官是買來舍與那蘆席棚內老和尚做好事的,你也有一半功德,莫要討虛價。』陳三郎道:『既是做好事的,我也不敢要多,照本錢一兩六錢罷,分毫少不得了。』

    宋敦道:『這價錢也是公道了。』想起汗巾角上帶得一塊銀子,約有五六錢重,燒香剩下,不上一百銅錢,總湊與他,還不勾一半。『我有處了,劉順泉的船在楓橋不遠。』便對陳三郎道:『價錢依了你,只是還要到一個朋友處借辦,少頃便來。』陳三郎到罷了,說道:『任從客便。』那人咈然不樂道:『客人既發了個好心,卻又做脫身之計,你身邊沒有銀子,來看則甚?……』說猶未了,只見街上人紛紛而過,多有說這老和尚,可憐半月前還聽得他念經之聲,今早嗚呼了。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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