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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卷 趙太祖千裏送京娘 (1)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9

    兔走烏飛疾若馳,百年世事總依稀。

    累朝富貴三更夢,歷代君王一局棋。

    禹定九州湯受業。秦吞六國漢登基。

    百年光景無多日,晝夜追歡還是遲。

    話說趙宋末年,河東石室山中有個隱士,不言姓名,自稱石老人。有人認得的,說他原是有才的豪傑,因遭胡元之亂,曾詣軍門獻策不聽,自起義兵,恢復了幾個州縣。後來見時勢日蹙,知大事已去,乃微服潛遁,隱於此山中,指山為姓,農圃自給,恥言仕進;或與談論古今興廢之事,娓娓不倦。一日近山有老少二儒,閒步石室,與隱士相遇,偶談漢、唐、宋三朝創業之事。隱士問:『宋朝何者勝於漢唐?』一士云:『修文偃武。』一士云:『歷朝不誅戮大臣。』

    隱士大笑道:『二公之言,皆非通論。漢好征伐四夷,儒者雖言其「黷武」,然蠻夷畏懼,稱為強漢,魏武猶借其餘威以服匈奴。唐初府兵最盛,後變為藩鎮,雖跋扈不臣,而犬牙相制,終藉其力。宋自澶淵和虜,憚於用兵。其後以歲幣為常,以拒敵為諱,金元繼起,遂至亡國,此則偃武修文之弊耳。不戮大臣雖是忠厚之典,然奸雄誤國,一概姑容,使小人進有非望之福,退無不測之禍,終宋之世,朝政壞於奸相之手;乃致末年時窮勢敗,函侂胄於虜庭,刺似道於廁下,不亦晚乎!以是為勝於漢唐,豈其然哉?』

    二儒道:『據先生之意,以何為勝?』隱士道:『他事雖不及漢唐,惟不貪女色最勝。』二儒道:『何以見之?』隱士道:『漢高溺愛於戚姬,唐宗亂倫於弟婦。呂氏武氏幾危社稷,飛燕太真並污宮闈。宋代雖有盤樂之主,絕無漁色之君,所以高、曹、向,孟,閨德獨擅其美,此則遠過於漢唐者矣!』二儒嘆服而去。正是:

    要知古往今來理,須問高明遠見人。

    方才說宋朝諸帝不貪女色,全是太祖皇帝貽謀之善。不但是為君以後,早朝宴罷,寵幸希疏。自他未曾發跡變泰的時節,也就是個鐵錚錚的好漢,直道而行,一邪不染。則看他【千裏送京娘】這節故事便知。正是:

    說時義氣凌千古,話到英風透九霄。

    八百軍州真帝王,一條杆棒顯雄豪。

    且說五代亂離,有詩四句:

    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

    都來十五帝,擾亂五十秋。

    這五代都是偏霸,未能混一。其時土宇割裂,民無定主。到後周雖是五代之末,兀自有五國三鎮。那五國?周郭威、北漢劉崇、南唐李璟、蜀孟昶、南漢劉晟。那三鎮?吳越錢佐、荊南高保融、湖南周行逢。雖說五國、三鎮,那周朝承梁、唐、晉、漢之後,號為正統。

    趙太祖趙匡胤曾仕周為殿前都點檢,後因陳橋兵變,代周為帝,混一宇內,國號大宋。當初未曾發跡變泰的時節,因他父親趙洪殷,曾仕漢為岳州防禦使,人都稱匡胤為趙公子,又稱趙大郎。生得面如噀血,目若曙星;力敵萬人,氣吞四海。專好結交天下豪傑,任俠任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個管閒事的祖宗,撞沒頭禍的太歲。先在汴京城打了御勾欄,鬧了御花園,觸犯了漢末帝,逃難天涯。到關西護橋殺了董達,得了名馬赤麒麟。

    黃州除了宋虎,朔州三棒打死了李子英,滅了潞州王李漢超一家,來到太原地面,遇了叔父趙景清。時景清在清油觀出家,就留趙公子在觀中居住。誰知染患,一臥三月。比及病癒,景清朝夕相陪,要他將息身體,不放他出外閒遊。

    一日景清有事出門,分付公子道:『侄兒耐心靜坐片時,病如小愈,切勿行動!』景清去了,公子那裏坐得住,想道:『便不到街坊遊蕩,這本觀中閒步一回,又且何妨!』公子將房門拽上,繞殿游觀。先登了三清寶殿,行遍東西兩廊,七十二司;又看了東嶽廟,轉到嘉寧殿上遊玩,嘆息一聲。真箇是:金爐不動千年火,玉盞長明萬載燈。行過多景樓玉皇閣,一處處殿宇崔嵬,制度宏敞。公子喝采不迭,果然好個清油觀!觀之不足,玩之有餘。轉到酆都地府冷靜所在,卻見小小一殿,正對那子孫宮相近,上寫着降魔寶殿,殿門深閉。公子前後觀看了一回,正欲轉身,忽聞有哭泣之聲,乃是婦女聲音。

    公子側耳而聽,其聲出於殿內。公子道:『蹊蹺作怪!這裏是出家人住處,緣何藏匿婦人在此?其中必有不明之事。且去問道童討取鑰匙,開這殿來,看個明白,也好放心。』回身到房中,喚道童討降魔殿上鑰匙。道童道:『這鑰匙師父自家收管,其中有機密大事,不許閒人開看。』公子想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人不仁」,原來俺叔父不是個好人,三回五次只教俺靜坐,莫出外閒行,原來幹這勾當。出家人成甚規矩?俺今日便去打開殿門,怕怎的!』

    方欲移步,只見趙景清回來,公子含怒相迎,口中也不叫叔父,氣忿忿地問道:『你老人家在此出家,幹得好事?』景清出其不意,便道:『我不曾做甚事。』公子道:『降魔殿內鎖的是什麼人?』景清方才省得,便搖手道:『賢侄莫管閒事!』公子急得暴躁如雷,大聲叫道:『出家人清淨無為,紅塵不染,為何殿內鎖着個婦女在內?哭哭啼啼,必是非禮不法之事!你老人家也要放出良心。是一是二,說得明白,還有個商量;休要欺三瞞四,我趙某不是與你和光同塵的!』

    景清見他言詞峻厲,便道:『賢侄,你錯怪愚叔了。』公子道:『怪不怪是小事,且說殿內可是婦人?』景清道:『正是。』公子道:『可又來!』景清曉得公子性躁,還未敢明言,用緩詞答應道:『雖是婦人,卻不干本觀道眾之事。』公子道:『你是個一觀之主,就是別個做出歹事寄頓在殿內,少不得你知情。』景清道:『賢侄息怒!此女乃是兩個有名響馬不知那裏擄來,一月之前寄於此處,托吾等替他好生看守,若有差遲,寸草不留。因是賢侄病未痊,不曾對你說得。』公子道:『響馬在那裏?』景清道:『暫往那裏去了。』

    公子不信道:『豈有此理,快與我打開殿門,喚女子出來,俺自審問他詳細。』

    說罷,綽了渾鐵齊眉短棒,往前先走。景清知他性如烈火,不好遮攔,慌忙取了鑰匙,隨後趕到降魔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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