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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卷 計押番金鰻產禍 (3)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9

    張彬和慶奴兩個取路到鎮江。那張彬肚裡思量著老娘,憶著這事,因此得病,就在客店中將息。不止一日,身邊細軟衣物解盡。張彬道:『要一文看也沒有,卻是如何計結?』簌簌地兩行淚下:『教我做個失鄉之鬼!』慶奴道:『不要須惱,我有錢。』張彬道:『在那裡?』慶奴道:『我會一身本事,唱得好曲,到這裡怕不得羞。何不買個鑼兒,出去諸處酒店內賣唱,趁百十文,把來使用,是好也不好?』張彬道:『你是好人家兒女,如何做得這等勾當?』慶奴道:『事極無奈,但得你沒事,和你歸臨安見我爹娘。』從此慶奴只在鎮江店中趕趁。

    話分兩頭,卻說那周三自從奪休了,做不得經紀,歸鄉去投奔親戚又不著。

    一夏衣裳著汗,到秋來都破了。再歸行在來,於計押番門首過。其時是秋深天氣,蒙蒙的雨下。計安在門前立地,周三見了便唱個喏。計安見是周三,也不好問他來做甚麼。周三道:『打這裡過,見丈人,唱個喏。』計安見他身上襤褸,動了個惻隱之心,便道:『入來,請你吃碗酒了去。』當時只好休引那廝,卻沒甚事;千不合,萬不合,教入來吃酒,卻教計押番:一種是死,死之太苦;一種是亡,亡之太屈!

    卻說計安引周三進門。老婆道:『沒事引他來做甚?』周三見了丈母,唱了喏,道:『多時不見。自從奪了休,病了一場,做不得經紀,投遠親不著。姐姐安樂?』計安道:『休說!自你去之後,又討頭腦不著。如今且去官員人家三二年,卻又理會。』便教渾家暖將酒來,與周三吃。吃罷,沒甚事,周三謝了自去。

    天色卻晚,有一兩點雨下。周三道:『也罪過他留我吃酒,卻不是他家不好,都是我自討得這場須惱。』一頭走,一頭想:『如今卻是怎地好?深秋來到,這一冬如何過得?』自古人極計生,驀上心來:『不如等到夜深,掇開計押番門。那老夫妻兩個又睡得早,不防我。拿些個東西,把來過冬。』

    那條路卻靜,不甚熱鬧。走回來等了一歇,掇開門閃身入去,隨手關了。仔細聽時,只聽得押番娘道:『關得門戶好?前面響。』押番道:『撐打得好。』渾家道:『天色雨下,怕有做不是的。起去看一看,放心。』押番真箇起來看,周三聽得,道:『苦也,起來捉住我,卻不利害!』去那灶頭邊摸著把刀在手,黑地里立著。押番不知頭腦,走出房門看時,周三讓他過一步,劈腦後便剁。覺道襯手,劈然倒地,命歸泉世。

    周三道:『只有那婆子,索性也把來殺了。』不則聲,走上床,揭開帳子,把押番娘殺了。點起燈來,把家中有底細軟包裹都收拾了。碌亂了半夜,周三背了包裹,倒拽上門,迤邐出關北門。

    且說天色已曉,人家都開門。只見計押番家靜悄悄不聞聲息。鄰舍道:『莫是睡殺了也?』隔門叫喚不應。推那門時,隨手而開。只見那中門裡計押番死屍在地,便叫押番娘,又不應。走入房看時,只見床上血浸著那死屍,箱籠都開了。

    眾人都道:『不是別人,是戚青這廝,每日醉了來罵,便要殺他!今日真箇做出來!』即時經由所屬,便去捉了戚青。戚青不知來歷,一條索縛將去,和鄰舍解上臨安府。府主見報殺人公事,即時升廳,押那戚青至面前,便問:『有請官身,輒敢禁城內殺命掠財!』戚青初時辯說,後吃鄰舍指證叫罵情由,分說不得。結正申奏朝廷,勘得戚青有請官身,禁城內圖財殺人,押赴市曹處斬。但見:刀過時一點清風,屍倒處滿街流血。戚青枉吃了一刀。

    且說周三壞了兩個人命,只恁地休,卻沒有天理!天幾曾錯害了一個,只是時辰未到。且說周三迤邐取路,直到鎮江府,討個客店歇了。沒事,出來閒走一遭。覺道肚中有些飢,就這裡買些酒吃。只見一家門前招子上寫道:『醞成春夏秋冬酒,醉倒東西南北人。』

    周三入去時,酒保唱了喏,問了升數,安排蔬菜下口。方才吃得兩盞,只見一個人,頭頂著廝鑼,入來閣兒前,道個萬福。周三抬頭一看,當時兩個都吃一驚:不是別人,卻是慶奴。周三道:『姐姐,你如何卻在這裡?』便教來坐地,教量酒人添只盞來,便道:『你家中說賣給官員人家,如今卻如何恁地?』

    慶奴見說,淚下數行,但見:幾聲嬌語如鶯囀,一串真珠落線頭,道:『你被休之後,嫁個人不著,如今賣我在高郵軍主簿家。到得他家,娘子妒色,罰我廚下打火,挑水做飯,一言難盡,吃了萬千辛苦。』周三道:『卻如何流落到此?』慶奴道:『實不相瞞。後來與本府虞候兩個有事,小官人撞見,要說與他爹爹,因此把來勒殺了。沒計奈何,逃走在此,那廝卻又害病在店中。解當使盡,因此我便出來撰幾錢盤纏。今日天與之幸,撞見你。吃了酒,我和你同歸店中。』周三道:『必定是你老公一般,我須不去。』慶奴道:『不妨,我自有道理。』那裡是教周三去?又教壞了一個人性命。有詩爲證:

    日暮迎來香閣中,百年心事一宵同。

    寒雞鼓翼紗窗外,已覺恩情逐曉風。

    當時兩個同到店中,甚是說得著。當初兀自贖藥煮粥,去看那張彬;次後有了周三,便不管他,有一頓,沒一頓。張彬又見他兩個公然在家乾顙,先自十分病做十五分,得口氣,死了。兩個正是推門入桕,免不得買具棺木盛殮,把去燒了。周三搬來店中,兩個依舊做夫妻。周三道:『我有句話和你說,如今卻不要你出去賣唱,我自尋些道路,撰得錢來使。』慶奴道:『怎麼恁地說。當初是沒計奈何,做此道路。』

    自此兩個恩情,便是雲淡淡天邊鸞風,水沉沉交頸鴛鴦;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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