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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老門生三世報恩 (2)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9

    卻說鮮于同少年時本是個名士,因淹滯了數年,雖然志不曾灰,卻也是澤畔屈原吟獨苦,洛陽季子面多慚。今日出其不意,考個案首,也自覺有些興頭。到學道考試,未必愛他文字,虧了縣家案首,就搭上一名科舉,喜孜孜去赴省試。

    眾朋友都在下處看經書,溫後場。只有鮮于同平昔飽學,終日在街坊上遊玩。旁人看見,都猜道:『這位老相公,不知是送兒子孫兒進場的?事外之人,好不悠閒自在!』若曉得他是科舉的秀才,少不得要笑他幾聲。

    日居月諸,忽然八月初七日,街坊上大吹大擂,迎試官進貢院。鮮于同觀看之際,見興安縣蒯公,正徵聘做【禮記】房考官。鮮于同自想,我與蒯公同經,他考過我案首,必然愛我的文字,今番遇合,十有八九。

    誰知蒯公心裏不然,他又是一個見識道:『我取個少年門生,他後路悠遠,官也多做幾年,房師也靠得着他。那些老師宿儒,取之無益。』

    又道:『我科考時不合昏了眼,錯取了鮮于「先輩」,在眾人前老大沒趣。今番再取中了他,卻不又是一場笑話。我今閱卷,但是三場做得齊整的,多應是夙學之士,年紀長了,不要取他。只揀嫩嫩的口氣,亂亂的文法,歪歪的四六,怯怯的策論,憒憒的判語,那定是少年初學。雖然學問未充,養他一兩科,年還不長,且脫了鮮于同這件干紀。』

    算計已定,如法閱卷,取了幾個不整不齊,略略有些筆資的,大圈大點,呈上主司。主司都批了『中』字。

    到八月廿八日,主司同各經房在至公堂上拆號填榜。【禮記】房首卷是桂林府興縣學生,覆姓鮮于,名同,習【禮記】,又是那五十七的怪物、笑具僥倖了。蒯公好生驚異。主司見蒯公有不樂之色,問其緣故。蒯公道:『那鮮于同年紀已老,恐置之魁列,無以壓服後生,情願把一卷換他。』主司指堂上匾額,道:『此堂既名為「至公堂」,豈可以老少而私愛憎乎?自古龍頭屬於老成,也好把天下讀書人的志氣鼓舞一番。』遂不肯更換,判定了第五名正魁,蒯公無可奈何。正是:

    饒君用盡千般力,命裏安排動不得。

    本心揀取少年郎,依舊取將老怪物。

    蒯公立心不要中鮮于『先輩』,故此只揀不整齊的文字才中。那鮮于同是宿學之士,文字必然整齊,如何反投其機?

    原來鮮于同為八月初七日看了蒯公入簾,自謂遇合十有八九。回歸寓中多吃了幾杯生酒,壞了脾胃,破腹起來。勉強進場,一頭想文字,一頭泄瀉,瀉得一絲兩氣,草草完篇。二場三場,仍復如此,十分才學,不曾用得一分出來。自謂萬無中式之理,誰知蒯公到不要整齊文字,以此竟佔了個高魁。也是命裏否極泰來,顛之倒之,自然湊巧。那興安縣剛剛只中他一舉人。當日鹿鳴宴罷,眾同年序齒,他就居了第一。各房考官見了門生,俱各歡喜,惟蒯公悶悶不悅。鮮于同感蒯公兩番知遇之恩,愈加殷勤,蒯公愈加懶散。上京會試,只照常規,全無作興加厚之意。

    明年鮮于同五十八歲,會試,又下第了。相見蒯公,蒯公更無別語,只勸他選了官罷。鮮于同做了四十餘年秀才,不肯做貢生官,今日才中一年鄉試,怎肯就舉人職,回家讀書,愈覺有興。每聞裏中秀才會文,他就袖了紙墨筆硯,捱入會中同做。憑眾人耍他,笑他,嗔他,厭他,總不在意。做完了文字,將眾人所作看一遍,欣然而歸,以此為常。

    光陰荏苒,不覺轉眼三年,又當會試之期。鮮于同時年六十有一,年齒雖增,矍鑠如舊。在北京第二遍會試,在寓所得其一夢。夢見中了正魁,會試錄上有名,下面卻填做【詩經】,不是【禮記】。鮮于同本是個宿學之士,那一經不通?他功名心急,夢中之言,不由不信,就改了【詩經】應試。

    事有湊巧,物有偶然。蒯知縣這官清正,行取到京,欽授禮科給事中之職。其年又進會試經房。蒯公不知鮮于同改經之事,心中想到:『我兩遍錯了主意,取了鮮于「先輩」做了首卷,今番會試,他年紀一髮長了。若【禮記】房裏又中了他,這才是終身之玷。我如今不要看【禮記】,改看了【詩經】卷子,那鮮于「先輩」中與不中,都不干我事。』比及入簾閱卷,遂請看【詩】五房卷。蒯公又想道:『天下舉子像鮮于「先輩」的,諒也非止一人,我不中鮮于同,又中了別的老兒,可不是「躲了雷公,遇了霹靂」!我曉得了,但凡老師宿儒,經旨必然十分透徹,後生家專工四書,經義必然不精。如今到不要取四經整齊,但是有些筆資的,不妨題旨影響,這定是少年之輩了。』閱卷進呈,等到揭曉,【詩】五房頭卷,列在第十名正魁。

    拆號看時,卻是桂林府興安縣學生,覆姓鮮于,名同,習【詩經】,剛剛又是那六十一歲的怪物、笑具!氣得蒯遇時目睜口呆,如槁木死灰模樣!

    早知富貴生成定,悔卻從前枉用心。

    蒯公又想道:『論起世上同名姓的盡多,只是桂林府興安縣卻沒有兩個鮮于同,但他向來是【禮記】,不知何故又改了【詩經】,好生奇怪?』候其來謁,叩其改經之故。鮮于同將夢中所見,說了一遍。蒯公嘆息連聲道:『真命進士,真命進士!』自此蒯公與鮮于同師生之誼,比前反覺厚了一分。

    殿試過了,鮮于同考在二甲頭上,得選刑部主事。人道他晚年一第,又居冷局,替他氣悶,他欣然自如。

    卻說蒯遇時在禮科衙門直言敢諫,因奏疏裏面觸突了大學士劉吉,被吉尋他罪過,下於詔獄。那時刑部官員,一個個奉承劉吉,欲將蒯公置之死地。卻好天與其便,鮮于同在本部一力周旋看覷,所以蒯公不致吃虧。又替他糾合同年,在各衙門懇求方便,蒯公遂得從輕降處。

    蒯公自想道:『「着意種花花不活,無心栽柳柳成陰。」若不中得這個老門生,今日性命也難保。』乃往鮮于『先輩』寓所拜謝。鮮于同道:『門生受恩師三番知遇,今日小小效勞,止可少答科舉而已,天高地厚,未酬萬一!』當日師生二人歡飲而別。自此不論蒯公在家在任,每年必遣人問侯,或一次或兩次,雖俸金微薄,表情而已。

    光陰荏苒,鮮于同只在部中遷轉,不覺六年,應升知府。京中重他才品,敬他老成,吏部立心要尋個好缺推他,鮮于同全不在意。偶然仙居縣有信至,蒯公的公子蒯敬共與豪戶查家爭墳地疆界,囔罵了一場。查家走失了個小廝,賴蒯公子打死,將人命事告官。蒯敬共無力對理,一徑逃往雲南父親任所去了。官府疑蒯公子逃匿,人命真情,差人雪片下來提人,家屬也監了幾個,闔門驚懼。鮮于同查得台州正缺知府,乃央人討這地方。吏部知台州原非美缺,既然自己情願,有何不從,即將鮮于同推升台州府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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