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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 (2)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9

    卻說金滿暗想道:『我雖是新參,那吏房劉令史與我甚厚,拼送些東西與他,自然送鬮的。若鬮得着,也不枉費這一片心機;倘鬮不着,卻不空丟了銀月,又被人笑話?怎得一個必着之策便好!』忽然想起門子王文英,他在衙門有年,甚有見識,何不尋他計較。一徑走出縣來,恰好縣門口就遇着王文英道:『金阿叔,忙忙的那裡去?』金滿道:『好兄弟,正來尋你說話。』王文英道:『有什麼事作成我?』金滿道:『我與你坐了方好說。』

    二人來到側邊一個酒店裡坐下,金滿一頭吃酒,一頭把要謀庫房的事,說與王文英知道。王文英說:『此事只要吏房開得上去,包在我身上,使你鬮着。』金滿道:『吏房是不必說了,但當堂拈鬮怎麼這等把穩?』王文英附耳低言,道:『只消如此如此,何難之有!』金滿大喜,連聲稱謝:『若得如此,自當厚謝。』二人又吃了一回,起身會鈔而別。

    金滿回到公廨里買東買西,備下夜飯,請吏房令史劉雲到家,將上項事與他說知。

    劉雲應允。金滿取出五兩銀子,送與劉雲道:『些小薄禮,先送阿哥買果吃,待事成了,再找五兩。』劉雲假意謙讓道:『自己弟兄,怎麼這樣客氣?』金滿道:『阿哥從直些罷,不嫌輕,就是阿哥的盛情了。』劉雲道:『既如此,我權收去再處。』把銀袖了。擺出果品餚饌,二人杯來盞去,直飲至更深而散。

    明日,有一令史察聽了些風聲,拉了眾吏與劉雲說:『金某他是個新參,未及半年,怎麼就想要做庫房?這個定然不成的。你要開只管開,少不得要當堂稟的,恐怕連你也沒趣。那時卻不要見怪!』劉雲道:『你們不要亂嚷,凡事也要通個情。就是他在眾人面上,一團和氣,並無一毫不到之處,便開上去難道就是他鬮着了?這是落得做人情的事。若去一稟,朋友面上又不好看,說起來只是我們薄情。』又一個道:『爭名爭利,顧得什麼朋友不朋友,薄情不薄情?』劉雲道:『噯!不要與人爭,只去與命爭。是這樣說,明日就是你鬮着便好;若不是你,連這幾句話也是多的,還要算長。』

    內中有兩個老成的,見劉雲說得有理,便道:『老劉,你的話雖是,但他忒性急了些。就是做庫房,未知是禍是福,直等結了局,方才見得好歹。什幺正經?做也罷,不做也罷,不要閒爭,各人自去干正事。』遂各散去。金滿聞得眾人有言,恐怕不穩,又去揭債,央本縣顯要士夫,寫書吃囑託知縣相公,說他『老成明理,家道頗裕,諸事可托。』這分明是叫把庫房與他管,但不好明言耳。

    話休煩絮,到拈鬮這日,劉雲將應鬮各吏名字,開列一單,呈與知縣相公看了。喚里書房一樣寫下條子,又呈上看罷,命門子亂亂的總做一堆,然後唱名取鬮。那捲鬮傳遞的門子,便是王文英,已作下弊,金滿一手拈起,扯開,恰好正是。你道當堂拈鬮,怎麼作得弊?原來劉雲開上去的名單,卻從吏、戶、禮、兵、刑、工挨次寫的。吏房也有管過的,也有役滿快的,已不在數內。金滿是戶房司吏,單上便是第一名了。那王文英卷鬮的時節,已做下暗號,金滿第一個上去拈時,卻不似易如反掌!眾人那知就裡,正是:

    隨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

    當時眾吏見金滿鬮着,都跪下稟說:『他是個新參,尚不該鬮庫。況且錢糧干係,不是小事,俱要具結申報上司的。若是金滿管了庫,眾吏不敢輕易執結的。』

    縣主道:『既是新參,就不該開在單上了。』眾吏道:『這是吏房劉雲得了他賄賂,混開在上面的。』縣主道:『吏房既是混開,你眾人何不先來稟明,直等他鬮着了方來稟話?明明是個妒忌之意。』眾人見本官做了主,誰敢再道個不字,反討了一場沒趣。縣主落得在鄉官面上做個人情,又且當堂鬮着,更無班駁。那些眾吏雖懷妒忌,無可奈何,做好做歉的說發金滿備了一席戲酒,方出結狀,申報上司,不在話下。

    且說金滿自六月初一日交盤上庫接管,就把五兩銀子謝了劉雲。那些門子因作弊成全了他,當做恩人相看,比前愈加親密。他雖則管了庫,正在農忙之際,諸事俱停,那裡有什麼錢糧完納。到七八月里,卻又個把月不下雨,做了個秋旱,雖不至全災,卻也是個半荒,鄉間人紛紛的都來告荒。知縣相公只得各處去踏勘,也沒甚大生意。眼見得這半年庫房,扯得直就勾了。

    時光迅速,不覺到了十一月里,欽天監奏准本月十五日月蝕,行文天下救護。本府奉文,帖下屬縣。是夜,知縣相公聚集僚屬師生僧道人等,在縣救護,舊例庫房備辦公宴,於後堂款待眾官。金滿因無人相幫,將銀教廚夫備下酒席,自己卻不敢離庫,轉央劉雲及門子在席上點管酒器,支持諸事。

    眾官不過拜幾拜,應了故事,都到後堂飲酒,只留這些僧道在前邊打一套鐃鈸,吹一番細樂,直鬧到四更方散。剛剛收拾得完,恰又報新按院到任。縣主急忙忙下船,到府迎接。又要支持船上,往還供應,准準的一夜眼也不合。天明了,查點東西時,不見了四錠元寶。金滿自想:『昨日並不曾離庫,有誰人用障眼法偷去了?只恐怕還失落在那裡。』

    各處搜尋,那裡見個分毫。着了急,連聲叫苦道:『這般晦氣,卻失了這二百兩銀子,如今把什麼來賠補?若不賠時,一定經官出醜,如何是好?』一頭叫言,一邊又重新尋起,就把這間屋翻轉來,何嘗有個影兒。慌做一堆,正沒理會,那時外邊都曉得庫里失了銀子,盡來探問,到拌得口乾舌碎。內中單喜歡得那幾個不容他管庫的令史,一味說清話,做鬼臉,喜談樂道。正是:

    幸災樂禍千人有,替力分憂半個無!

    過了五六日,知縣相公接了按院,回到縣裡,金滿只得將此事稟知縣主。縣主還未開口,那幾個令史在傍邊,你一嘴,我一句,道:『自己管庫沒了銀子,不去賠補,到對老爺說,難道老爺賠不成?』縣主因前番鬮庫時,有些偏護了金滿,今日沒了銀子,頗有赧容,喝道:『庫中是你執掌,又沒閒人到來,怎麼沒了銀子?必竟將去嫖賭花費了,在此支吾。今且饒你的打,限十日內將銀補庫,如無,定然參究。』金滿氣悶悶地走出縣來,即時尋縣中陰捕商議。

    江南人說陰捕,就是北方叫番子手一般。其在官有名者謂之官捕,幫手謂之白捕。金令史不拘官捕、白捕,都邀過來,到酒店中吃三杯,說道:『金某今日勞動列位,非為己私,四錠元寶尋常人家可有?不比散碎的好用,少不得敗露出來。只要列位用心,若緝訪得實,拿獲贓盜時,小子願出白金二十兩酬勞。』捕人齊答應道:『當得,當得!』

    一日三,三日九,看看十日限足,捕人也吃了幾遍酒,全無影響。知縣相公叫金滿問:『銀子有了麼?』金滿稟道:『小的同捕人緝訪,尚無蹤跡。』知縣喝道:『我限你十日內賠補,那等得你緝訪?』叫左右:『揣下去打!』金滿叩頭求饒,道:『小的願賠,只求老爺再寬十日,容變賣家私什物。』

    知縣准了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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