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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卷 鄭節使立功神臂弓 (3)

醒世恆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5

    這鄭信和夏扯驢一逕到花園中,見眾員外在亭子上吃酒,進前唱個喏。張員外見鄭信來,便道:『主管沒甚事?』鄭信道:『覆使頭,蒙台批支二十兩銀,如今自把來取台旨。』張員外道:『這廝是個破落戶,把與他去罷!』夏扯驢就來鄭信手中搶那銀子。鄭信那肯與他,便對夏扯驢道:『銀子在這裏,員外教把與你,我卻不肯。你倚着東京破落戶,要平白地騙人錢財。別的怕你,我鄭信不怕你。就眾員外面前,與你比試。你打得我過,便把銀子與你;打我不過,教你許多時聲名,一旦都休!』夏扯驢聽得說:『我好沒興,吃這客作欺負!』鄭信道:『莫說你強我會,這裏且是寬,和你賭個勝負!』

    鄭信脫膊下來,眾人看了喝采:先自人才出眾,那堪滿體雕青。左臂上三仙仗劍,右臂上五鬼擒龍,胸前一搭御屏風,脊背上巴山龍出水。夏扯驢也脫膊下來,眾人打一看時,那廝身上刺着的是木拐梯子,黃胖兒忍字。當下兩個在花園中廝打,賭個輸贏。這鄭信拳到手起,去太陽上打個正着。夏扯驢撲的倒地,登時身死。唬得眾員外和妓弟都走了。即時便有做公的圍住,鄭信拍着手道:『我是鄭州泰寧軍人,見今在張員外宅中做主管。夏扯驢來騙我主人,我拳手重,打殺了他,不干他人之事,便把條索子縛我去!』眾人見說道:『好漢子!與我東京除了一害,也不到得償命!』

    離不得解進開封府,押下凶身對屍。這鄭信一發都招認了,下獄定罪。張員外在府裏使錢,教好看他,指望遷延,等天恩大赦。不在話下。

    忽一日,開封府大尹出城謁廟,正行轎之間,只見路傍一口古井,黑氣沖天而起。大尹便教住轎,看了道:『怪哉!』便去廟中燒了香。回到府,不入衙中,便教客將請眾官來。不多時,眾官皆至。相見茶湯已畢,大尹便道:『今日出城謁廟,路旁見一口古井,其中黑氣沖天,不知有何妖怪?』眾官無人敢應,只有通判起身道:『據小官愚見,要知井中怪物,何不且奏朝廷照會,將見在牢中該死罪人,教他下井去,看驗的實,必知休咎。』

    大尹依言,即具奏朝廷,便指揮獄中,揀選當死罪人下井,要看仔細。大尹和眾人到地頭,押過罪人,把籃盛了,用轆轤放將下去。只聽鈴響,絞上來看時,止有骨頭。一個下去一個死,二人下去一雙亡,似此壞了數十人。獄中受了張員外囑託,也要藏留鄭信。大尹令旨,教獄中但有罪人都要押來,卻藏留鄭信不得,只得押來。大尹教他下井去。鄭信道:『下去不辭,願乞五件物。』大尹問:『要甚五件?』鄭信道:『要討頭盔衣甲和靴,劍一口,一斗酒,二斤肉,炊餅之類。』大尹即時教依他所要,一一將至面前。鄭信唱了諾,把酒肉和炊餅吃了,披掛衣甲,仗了劍。眾人喝聲采。

    但見:

    頭盔似雪,衣甲如銀,穿一䩫抹綠皂靴,手仗七星寶劍。鄭信打扮了,坐在籃中,轆轤放將下去。鈴響絞上來看時,不見了鄭信,那井中黑氣也便不起。

    大尹再教放下籃去取時,杳無蹤跡,一似石沉大海,線斷風箏。大尹知眾官等候多時,且各自回衙去。

    卻說未發跡變泰國家節度使鄭信到得井底,便走出籃中,仗劍在手,去井中一壁立地。初下來時便黑,在下多時卻明。鄭信低頭看時,見一壁廂一個水口,卻好容得身,挨身入去。行不多幾步,抬頭看時,但見:山嶺相連,煙霞繚繞。

    芳草長茸茸嫩綠,岩花噴馥馥清香。蒼崖鬱郁長青松,曲澗涓涓流細水。鄭信正行之間,悶悶不已,知道此處是那裏?又沒人煙。日中前後,去松陰竹影稀處望時,只見飛檐碧瓦,棟宇軒窗,想有山人居止。遂登危歷險,尋徑而往。只聞流水松聲,步履之下,漸漸林麓兩分,巒峯四合。但見:

    溪深水曲,風靜雲閒。青松鎖碧瓦朱甍,修竹映雕檐玉砌。樓台高聳,院宇深沉。若非王者之宮,必是神仙之府。

    鄭信見這一所宮殿,便去宮前立地多時,更無一人出入。抬頭看時,只見門上一面朱紅牌金字,寫着『日霞之殿』。裏面寂寥,杳無人跡。仗劍直入宮門,走到殿內,只見一個女子,枕着件物事,齁齁出地裸體而臥。但見:

    蘭柔柳困,玉弱花羞。似楊妃出浴轉香衾,如西子心疼欹玉枕。柳眉斂翠,桃臉凝紅。卻是西園芍藥倚朱欄,南海觀音初入定。

    鄭信見了女子,這卻是此怪。便悄悄地把只手襯着那女子,拿了枕頭的物事。

    又輕輕放下女子頭,走出外面看時,卻是個干紅色皮袋。鄭信不解其故,把這件物事,去花樹下,將劍掘個坑埋了。又回身仗劍入殿中,看着那女子,盡力一喝道:『起!』只見女子閃開那嬌滴滴眼兒,慌忙把萬種妖嬈唬做一團,回頭道:『鄭郎!你來也。妾守空房,等你多時。妾與你五百年前姻眷,今日得見你。』

    那女子初時待要變出本相,卻被鄭信偷了他的神通物事,只得將錯就錯。若是生得不好時,把來一劍剁了,卻見他如花似玉,不覺心動。便問:『女子孰氏?』

    女子道:『丈夫,你可放下手中寶劍,脫了衣甲,妾和你少敘綢繆。』但見:

    暮雲籠帝榭,薄靄罩池塘。雙雙粉蝶宿芳叢,對對黃鸝棲翠柳。畫梁悄悄,珠簾放下燕歸來;小院沉沉,繡被薰香人慾睡。風定子規啼玉樹,月移花影上紗窗。

    女子便叫青衣安排酒來。頃刻之間,酒至面前,百味珍羞俱備。飲至數杯,酒已半酣。女子道:『今日天與之幸,得見丈夫,盡醉方休!』鄭信推辭。女子道:『妾與鄭郎,是五百年前姻眷,今日豈可推託。』又吃了多時,乃令青衣收過杯盤,兩個同攜素手,共入蘭房。正是:

    繡幌低垂,羅衾漫展。兩情歡會,共訴海誓山盟;二意和諧,多少雲情雨意。

    雲淡淡天邊鸞鳳,水沉沉交頸鴛鴦。寫成今世不休書,結下來生合歡帶。

    到得天明,女子起來道:『丈夫,夜來深荷見憐。』鄭信道:『深感娘娘見愛,未知孰氏?恐另日相見,即當報答深恩。』女子道:『妾乃日霞仙子,我與丈夫盡老百年,何有思歸之意?』這兩口兒,同行並坐,暮樂朝歡。忽一日,那女子對鄭信道:『丈夫,你耐靜則個!我出去便歸。』鄭信道:『到那裏去?』

    女子道:『我今日去赴上界蟠桃宴便歸,留下青衣相伴,如要酒食,旋便指揮。

    有件事囑付丈夫,切不可去後宮遊戲;若還去時,利害非輕!』那女子分付了,暫別。兩個青衣伏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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