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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張廷秀逃生救父 (5)

醒世恆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5

    且說楊洪同眾人押着強盜,一徑望閶門而去。趙昂也在府前打聽,看見楊洪,已知事妥,自己躲過一邊,卻教手下人,遠遠跟去,看其動靜。楊洪到了張權門首,立住腳道:『這裏是了!』只見張權在店中做生意,擠着許多主顧,打發不開。楊洪分開眾人,托地跳進店裏,將鏈子望張權頸上便套。張權叫聲:『呵呀!卻是為何?』楊洪伸開手,兩個大巴掌,罵道:『你這強盜!還要問甚?你打劫許多東西,在家好快活,卻帶累我們,不時比捕!』張權連聲叫苦道:『這是那裏說起?』正要分辨時,眾捕人押着強盜,望裏邊去了。楊洪恐怕人揀好東西藏過,忙將張權鎖好,又取出鐵扭上了,也牽入裏面起贓。那時驚得一家無處躲避。

    門前買布的,與夥計討了銀錢,自往別處去買。看的人擁做一屋。眾捕快將一應細軟,都搜括出來,只揀銀兩衣飾,各自溜過,其餘打起幾個大包,連店中布匹,盡情收拾。張權夫妻抱頭大哭,道:『不知這場橫禍那裏飛來!』兩下分捨不得。

    捕人上前拆開,牽着便走。那些鄰裏不曉得的,認以為真,便道:『我說他一向家事不濟,如何忽地買起房屋,開這樣大鋪子?又與兒子定親。只道他掘了藏,原來卻做了這行生意,故此有錢。』有幾個相識曉得些的,與他分剖說:『是個好人!這些東西是親家王員外扶持的。不知為甚被人扳害?』眾人那裏肯信。一路上說好說歹,不止一個,都跟來看。

    且說楊洪一班,押張權到了府中。侯爺在堂立等回話,解將進去跪下,把東西放在一堂。楊洪稟道:『張權拿到了。』侯爺教放下柱上三個強盜同審,又將東西逐一驗過。張權上前泣訴道:『爺爺,小人是個良民,從來與這班人不曾識面,何嘗與他同盜。其實是霹空陷害,望爺爺超拔!』侯爺喝道:『既不曾同盜,這些贓物那裏來的?』張權道:『這東西是小人自己掙的,並非贓物。』乃對眾強盜道:『我從不曾認得你們,有甚冤讎,今日害我?』

    眾強盜道:『我們本不欲招你出來,只因熬刑不過,一時招出。你也承認罷,省得受那痛苦!』張權高聲叫屈道:『你這些千刀萬剮的強盜,得了那個錢財,卻來害我!』眾強盜道:『張權!仁心天理,打劫龐縣丞,是你起的禍根。其地雖不曾同去,拿來的東西俱放在你家營運,如何賴得?』張權又稟道:『爺爺!小人住在此地,將有二十年了,並不曾與人角口一番,怎敢為此等犯法之事!若有此情,必能搬向隱僻所在去了,豈敢在鬧市上開店?爺爺不信,可拘四鄰地方來問,便知小人平素。』

    侯爺見他苦苦折辨不招,對眾強盜道:『你這班人,想必把真強盜隱匿,陷害平人。』教都夾起來。眾皂隸一齊向前動手,夾得五個強盜殺豬般叫喊,只是一口咬定張權是個同夥,不肯改口。又道:『爺爺!他是小木匠,那個不曉得是個窮漢。如何驟然置買房屋,開起恁樣大布店來?只這個就明白了。』

    侯爺道:『是!你是個窮木匠,為何忽地驟富?這個須沒得辨!』喝教也夾起來。張權上前再三分辨,是親家王員外扶持的銀子。侯爺那裏肯聽。可憐張權何嘗經此痛苦,今日上了夾棍,又加一百槓子,死而復甦,熬煉不過,只得枉招。侯爺見已招承,即放了夾棍,各打四十毛板,將招由做實,依律都擬斬罪,贓物貯庫。張權房屋家私,盡行變賣入官。畫供已畢,上了腳鐐手扭,發下司獄司監禁,連夜備文申報上司。正是:

    閉門家裏坐,禍從天上來。

    話分兩頭。且說陳氏見丈夫拿去,哭死在地,虧養娘救醒。便教家人夥計隨去,看個下落,順便報與二子。廷秀兄弟正在書院讀書,見報父親被強盜扳了,嚇得魂飛魄散,撇下書本,帶跌而奔。先生也隨將來看。裏邊徐氏曉得,連忙教幾個家人探聽。廷秀弟兄,隨了家人,趕到府中,父親已是解進衙門。立在外邊打探,聽得辨了半日,也上夾棍,着了急,便要望裏邊去稟。被先生一把扯住,道:『你若進去,也被粘住身子,那個出頭去辨冤?』二子見先生之言有理,便住了腳。聽父親夾得聲音悽慘,都叫起屈來,被把門人驅逐出外邊。

    少頃,見兩個人扶着父親出來,兩眼閉着,半死半活。又曉得問實斬罪,上前抱住放聲大哭,一個字也說不出。張權耳內聞得兒子聲音,方才掙眼一看,淚如珠涌。欲待吩咐幾聲,被楊洪走上前,一手推開廷秀,扶挾而行,腳不點地,直至司獄司,交與禁子,開了監門,扶將進去。廷秀弟兄欲要也跟入去,禁子那裏肯容,連忙將監門閉上。可憐二子哭倒在地。那先生同夥計家人,隨後也到,將廷秀扶起道:『事已至此,哭亦無益。且回家去,再作區處。』二子無奈,只得收淚,對禁子道:『列位大叔在上,可憐老父是含冤負屈之人,凡事全仗照管,自當重報!』

    禁子道:『小官人,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公的買賣,千錢賒不如八百現。我們也不管你冤屈不冤屈,也不想甚重報。有,便如今就送與我們,凡事自然看顧十分。若沒有,也便罷了,決無人來催討。那遠話兒且請收着,等你不及!』廷秀道:『今日不曾準備在此,明早來相懇。』禁子道:『既恁樣,放心請回,我們自理會得。』廷秀弟兄同眾人轉來,也不到丈人家裏,一徑出閶門,去看母親。走至門首,只見侯同知已差人將房子鎖閉,兩條封皮,交叉封着。

    陳氏同養娘都在門首啼哭,一見兒子到來,相抱而哭。真箇是痛上加痛,悲中轉悲,旁邊看的人,無不垂淚稱冤。那夥計並家人,見恁般光景,也不相顧,各自去尋活路。母子計議,無處投奔,只得同到丈人家裏暫住,再作區處。到了王員外門口,廷秀先進去報知。徐氏與女兒出來迎接。相見已罷,請入房裏。那時趙昂已往楊洪家去探聽,瑞姐曉得,也來相見。廷秀母子將前後事情哭訴一番,徐氏也覺慘傷,玉姐暗自流淚。只有瑞姐心中歡喜,假意勸慰。當晚徐氏準備酒餚款待,陳氏水米不沾,一味悲泣,徐氏解勸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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