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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張孝基陳留認舅 (4)

醒世恆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5

    過善又摸出二紙捏在手中,請過方長者近前,說道:『逆子不肖,致令愛失其所天,老漢心實不安。但耽誤在此,終為不了。老漢已寫一執照於此,付與令愛。老漢亡後,煩親家引回,別選良配。萬一逆子回來有言,執此赴官訴理。外有田百畝,以償逆子所費妝奩。』道罷,將二紙遞與。方長者也不來接,答道:『小女既歸令郎,乃親家家事,已與老夫無干。況寒門從無二嫁之女,非老夫所願聞,親家請勿開口。』道罷,往外就走,孝基苦留不住。

    過善呼媳婦出來說知,方氏大哭道:『妾聞婦人之義,從一而終。夫死而嫁,志者恥為。何況妾夫尚在,豈可為此狗彘之事!』過善又道:『逆子總在,這等不肖,守之何益?』方氏道:『妾夫雖不肖,妾志不可改。必欲奪妾之志,有死而已!』過善道:『你有此志氣,固是好事。便我亡後,家產已付女夫掌管,你居於此,須不穩便。』淑女道:『爹爹,嫂嫂既肯守節,家業自然該他承受。孩兒歸於夫家,才是正理。』

    方氏道:『姑娘,我又無子嗣,要這些家財何用!公公既有田百畝與我,當歸母家,以贍此生。即丈夫回來,亦可度日。』眾人齊聲稱好。過善道:『媳婦,你與過門爭氣,這百畝田尚少,再增田二百畝,銀子二百兩,與你終身受用!』方氏含淚拜謝。分撥已定,過善教女婿留親戚鄰里於堂中飲酒,至晚方散。

    那過善本來病勢已有八九分了,卻又勉強料理這事,喉長氣短,費舌勞唇,勞碌這半日,到晚上愈加沉重。女兒、媳婦守在床邊,啼啼哭哭。張孝基備辦後事,早已停當。又過數日,嗚呼哀哉!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女兒、媳婦都哭得昏迷幾次,張孝基也十分哀痛。衣衾棺槨,極其華美。七七之中,開喪受吊,延請僧道,修做好事,以資冥福。擇選吉日,葬於祖塋,每事務從豐厚。殯葬之後,方氏收拾,歸於母家。姑嫂不忍分舍,大哭而別,不在話下。

    且說張孝基將丈人所遺家產錢財米谷,一一登記賬簿,又差人各處訪問過遷,並無蹤影。時光似箭,歲月如流,倏忽便過五年。那時張孝基生下兩個兒子,門首添個解當鋪兒,用個主管總其出入。家事比過善手內,又增幾倍。

    話休煩絮。一日張孝基有事來到陳留郡中,借個寓所住下。偶同家人到各處遊玩,末後來至市上,只見個有病乞丐,坐在一人家檐下,那人家驅逐他起身。

    張孝基心中不忍,教家人朱信舍與他幾個錢鈔。那朱信原是過家老僕,極會鑒貌辨色,隨機應變,是個伶俐人兒。當下取錢遞與這乞丐,把眼觀看,吃了一驚!急忙趕來,對張孝基說道:『官人向來尋訪小官人下落,適來丐者,面貌好生廝像!』

    張孝基便定了腳,分付道:『你再去細看,若果是他,必然認得你。且莫說我是你家女婿,太公產業都歸於我。只說家已破散,我乃是你新主人,看他如何對答。然後你便引他來相見,我自有處。』

    朱信得了言語,覆身轉去。見他正低着頭,把錢系在一根衣帶上,藏入腰裡。朱信仔細一看,更無疑惑。那丐者起先舍錢與他時,其心全在錢上,那個來看舍錢的是誰。這次朱信去看時,他已把錢藏過,也舉起眼來,認得是自家家人,不覺失聲叫道:『朱信,你同誰在這裡?』

    朱信便道:『小官人,你如何流落至此?』過遷泣道:『自從那日逃奔出門,欲要央人來勸解爹爹,不想路上恰遇着小三、小四兄弟兩個攔阻住了,務要拖我回家。我想爹爹正在盛怒之時,這番若回,性命決然難活。匆忙之際,一拳打去,不意小四跌倒便死。心中害怕,連夜逃命。奔了幾日,方到這裡。在客店中歇了幾時,把身邊銀兩吃盡,被他趕將出來。無可奈何,只得求乞度命。日夜思家,沒處討個信息,天幸今日遇你。可實對我說,那日小四死了,爹爹有何話說?』

    朱信道:『小四當時醒了轉來,不曾得死。太公已去世五年矣!』過遷見說父親已死,叫聲:『苦也!』望下便倒。朱信上前扶起,喉中哽咽,哭不出聲,嗚嗚了好一回,方才放聲大哭道:『我指望回家,央人求告收留,依原父子相聚,誰想已不在了!』悲聲慘切,朱信亦不覺墮淚。哭了一回,乃問道:『爹爹既故,這些家私是誰掌管?』

    朱信道:『太公未亡之前,小官人所借這些債主,齊來取索。太公不肯承認,被告官司,衙門中用了無數銀子。及至審問,一一斷還,田產已去大半。小娘子出嫁,妝奩又去了好些。太公臨終時,恨小官人不學好,盡數分散親戚。存下些少,太公死後,家無正主,童僕等輩,一頓亂搶,分毫不留。

    止存住宅,賣與我新主人張大官人,把來喪中殯葬之用。如今寸土俱無了。』過遷見說,又哭起來道:『我只道家業還在,如今掙扎性命回去,學好為人,不料破費至此!』又問道:『家產便無了,我渾家卻在何處?妹子嫁於那家?』朱信道:『小娘子就嫁在近處人家,大嫂到不好說。』過遷道:『卻是為何?』朱信道:『太公因久不見小官人消息,只道已故,送歸母家,令他改嫁。』

    過遷道:『可曉得嫁也不曾?』朱信道:『老奴為投了新主人,不時差往遠處,在家日少,不曾細問,想是已嫁去了。』過遷撫膺大慟道:『只為我一身不肖,家破人亡,財為他人所有,妻為他人所得,誠天地間一大罪人也!要這狗命何用,不如死休!』

    望着階沿石上便要撞死。朱信一把扯住道:『小官人,螻蟻尚且貪生,如何這等短見!』過遷道:『昔年還想有歸鄉的日子,故忍恥偷生。今已無家可歸,不如早些死了,省得在此出醜!』朱信道:『好死不如惡活,不可如此。老奴新主人做人甚好,待我引去相見,求他帶回鄉里。倘有用得着你之處,就在他家安身立命,到老來還有個結果。若死在這裡,有誰收取你的屍骸?卻不枉了這一死!』

    過遷沉吟了一回道:『你話到說得是。但羞人子,怎好去相見?萬一不留,反干拆這番麵皮。』朱信道:『至此地位,還顧得什麼羞恥!』過遷道:『既如此,不要說出我真姓名來,只說是你的親戚罷!』朱信道:『適才我先講過了,怎好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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