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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劉小官雌雄兄弟 (1)

醒世恆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5

    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幗如何定婦人?

    歷數古今多怪事,高山爲谷海生塵。

    且說國朝成化年間,山東有一男子,姓桑,名茂,是個小家之子。垂髻時,生得紅白細嫩。一日,父母教他往村中一個親戚人家去,中途遇了大雨,閃在冷廟中躲避。那廟中先有一老嫗也在內躲雨,兩個做一堆兒坐地。那雨越下越大了,出頭不得。老嫗看見桑茂標緻,將言語調弄他。桑茂也略通些情竅,只道老嫗要他幹事。臨上交時,原來老嫗腰間到有本錢,把桑茂後庭弄將起來。事畢,雨還未止。桑茂終是孩子家,便問道:『你是婦道,如何有那話兒?』

    老嫗道:『小官,我實對你說,莫要泄漏於他人。我不是婦人,原是個男子。從小縛做小腳,學那婦道妝扮,習成低聲啞氣,做一手好針線,潛往他鄉,假稱寡婦,央人引進豪門巨室行教。女眷們愛我手藝,便留在家中,出入房闈,多與婦女同眠,恣意行樂。那婦女相處情厚,整月留宿,不放出門。也有閨女貞娘,不肯胡亂的,我另有媚藥兒,待他睡去,用水噴在面上,他便昏迷不醒,任我行事。及至醒來,我已得手。他自怕羞辱,不敢聲張,還要多贈金帛送我出門,囑付我莫說。我今年四十七歲了,走得兩京九省,到處嬌娘美婦,同眠同臥,隨身食用,並無缺乏,從不曾被人識破!』

    桑茂道:『這等快活好事,不知我可學得麼?』老嫗道:『似小官恁般標緻,扮婦女極像樣了。你若肯投我爲師,隨我一路去,我就與你纏腳,教導你做針線,引你到人家去,只說是我外甥女兒,得便就有良遇。我一發把媚藥方兒傳授與你,包你一世受用不盡!』

    桑茂被他說得心癢,就在冷廟中四拜,投老嫗爲師。也不去訪親訪眷,也不去問爹問娘,等待雨止,跟著老嫗便走。那老嫗一路與桑茂同行宿。出了山東境外,就與桑茂三綹梳頭,包裹中取出女衫換了,腳頭纏緊,套上一雙窄窄的尖頭鞋兒,看來就像個女子,改名鄭二姐。

    後來年長到二十二歲上,桑茂要辭了師父,自去行動。師父分付道:『你少年老成,定有好人相遇。只一件,凡得意之處,不可久住。多則半月,少則五日,就要換場,免露形跡。還一件,做這道兒,多見婦人,少見男子,切忌與男子相近交談。若有男子人家,預先設法躲避。倘或被他看出破綻,性命不保。切記,切記!』桑茂領教,兩下分別。

    後來桑茂自稱鄭二娘,各處行游哄騙。也走過一京四省,所姦婦女,不計其數。到三十二歲上,游到江西一個村鎮,有個大戶人家女眷留住,傳他針線。那大戶家婦女最多,桑茂迷戀不舍,住了二十餘日不去。大戶有個女婿,姓趙,是個納粟監生。一日,趙監生到岳母房中作揖,偶然撞見了鄭二娘,愛其俏麗,囑咐妻子接他來家。鄭二娘不知就裡,欣然而往。被趙監生邀入書房,攔腰抱住,定要求歡。鄭二娘抵死不肯,叫喊起來。趙監生本是個粗人,惹得性起,不管三七二十一,竟按倒在床上去解他褲襠。

    鄭二娘擋抵不開,被趙監生一手插進,摸著那話兒,方知是個男人女扮。當下叫起家人,一索捆翻,解到官府。用刑嚴訊,招稱真姓真名,及向來行奸之事,污穢不堪。府縣申報上司,都道是從來未有之變。具疏奏聞,刑部以爲人妖敗俗,律所不載,擬成凌遲重辟,決不待時。可憐桑茂假充了半世婦人,討了若干便宜,到頭來死於趙監生之手。正是:

    福善禍淫天有理,律輕情重法無私。

    方才說的是男人妝女敗壞風化的。如今說個女人妝男,節孝兼全的來正本,恰似:薰蕕不共器,堯桀好相形。毫釐千里謬,認取定盤星。

    這話本也出在本朝宣德年間,有一老者,姓劉,名德,家住河西務鎮上。這鎮在運河之旁,離北京有二百里田地,乃各省出入京都的要路。舟楫聚泊,如螞蟻一般;車音馬跡,日夜絡繹不絕。上有居民數百餘家,邊河爲市,好不富庶。

    那劉德夫妻兩口,年紀六十有餘,並無弟兄子女。自己有幾間房屋,數十畝田地,門首又開一個小酒店兒。劉公平昔好善,極肯周濟人的緩急。凡來吃酒的,偶然身邊銀錢缺少,他也不十分計較。或有人多把與他,他便勾了自己價銀,餘下的定然退還,分毫不肯苟取。有曉得的,問道:『這人錯與你的,落得將來受用,如何反把來退還?』

    劉公說:『我身沒有子嗣,多因前生不曾修得善果,所以今世罰做無祀之鬼,豈可又爲恁樣欺心的事!倘然命里不該時,錯得了一分到手,或是變出些事端,或是染患些疾病,反用去幾錢,卻不到折便宜?不若退還了,何等安逸。』因他做人公平,一鎮的人無不敬服,都稱爲劉長者。一日,正值隆冬天氣,朔風凜冽,彤雲密布,降下一天大雪。原來那雪:能穿帷幕,善度簾櫳。

    乍飄數點,俄驚柳絮飛揚;狂舞一番,錯認梨花亂墜。聲從竹葉傳來,香自梅枝遞至。塞外征人穿凍甲,山中隱士擁寒衾。王孫綺席倒金尊,美女紅爐添獸炭。

    劉公因天氣寒冷,暖起一壺熱酒,夫妻兩個向火對飲。吃了一回,起身走到門首看雪。只見遠遠一人背著包裹,同個小廝迎風冒雪而來。看看至近,那人撲的一交,跌在雪裡,掙扎不起。小廝便向前去攙扶。年小力微,兩個一拖,反向下邊跌去,都滾做一個肉餃兒。抓了好一回,方才得起。劉公擦摩老眼看時,卻是六十來歲的老兒,行纏絞腳,八搭麻鞋,身上衣服甚是襤褸。這小廝到也生得清秀,腳下穿一雙小布䩺靴。那老兒把身上雪片抖淨,向小廝道:『兒,風雪甚大,身上寒冷,行走不動。這裡有酒在此,且買一壺來蕩蕩寒再行。』便走入店來,向一副座頭坐下,把包裹放在桌上,小廝坐於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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