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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 (5)

醒世恆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5

    卻說錢青雖然身子在此,本是個局外之人。起初風大風小,也還不在他心上。

    忽見周全發此議論,暗暗心驚,還道高老未必聽他。不想高老欣然應允,老大着忙,暗暗叫苦。欲央尤少梅代言,誰想尤辰平昔好酒,一來天氣寒冷,二來心緒不佳,斟着大杯,只顧吃,吃得爛醉如泥,在一壁廂空椅子上打鼾去了。錢青只得自家開口道:『此百年大事,不可草草。不妨另擇個日子,再來奉迎。』高贊那裡肯依,便道:『翁婿一家,何分彼此!況賢婿尊人已不在堂,可以自專。』

    說罷,高贊入內去了。錢青又對各位親鄰,再三央及,不願在此結親。眾人都是奉承高老的,那一個不極口贊成。錢青此時無可奈何,只推出恭,到外面時,卻叫顏小乙與他商議。小乙心上也道不該,只教錢秀才推辭,此外別無良策。錢青道:『我已辭之再四,其奈高老不從!若執意推辭,反起其疑。我只要委曲周全你家主一樁大事,並無欺心,若有苟且,天地不容!』

    主僕二人,正在講話,眾人都攢攏來道:『此是美事,令岳意已決矣,大官人不須疑慮!』錢青嘿然無語,眾人揖錢青請進。午飯已畢,重排喜筵。儐相披紅喝禮,兩位新人打扮登堂,照依常規行禮,結了花燭。正是:

    百年姻眷今宵就,一對夫妻此夜新。

    得意事成失意事,有心人遇沒心人。

    其夜酒闌人散,高贊老夫婦親送新郎進房。伴娘替新娘卸了頭面,幾遍催新郎安置,錢青只不答應,正不知什麼意故,只得伏侍新娘先睡,自己出房去了。

    丫鬟將房門掩上,又催促官人上床。錢青心上如小鹿亂撞,勉強答應一句道:『你們先睡。』丫鬟們亂了一夜,各自倒東歪西去打瞌睡。錢青本待秉燈達旦,一時不曾討得幾支蠟燭。到燭盡時,又不好聲喚,忍着一肚子悶氣,和衣在床外側身而臥,也不知女孩兒頭東頭西。次早清清天亮,便起身出外,到舅子書館中去梳洗。高贊夫妻只道他少年害羞,亦不為怪。是日雪雖住了,風尚不息。高贊且做慶賀筵席,錢青吃得酩酊大醉,坐到更深進房,女孩兒又先睡了。錢青打熬不過,依舊和衣而睡,連小娘子的被窩兒也不敢觸着。

    又過一晚,早起時,見風勢稍緩,便要起身。高贊定要留過三朝,方才肯放。錢青拗不過,只得又吃了一日酒。坐間背地裡和尤辰說起夜間和衣而臥之事,尤辰口雖答應,心下未必准信。

    事已如此,只索由他。

    卻說女孩兒秋芳,自結親之夜,偷眼看那新郎,生得果然齊整,心中暗暗歡喜。一連兩夜,都則衣不解帶,不解其故。『莫非怪我先睡了,不曾等待得他?』

    此是第三夜了,女孩兒預先咐咐丫鬟,只等官人進房,先請他安息。丫鬟奉命,只等新郎進來,便替他解衣科帽。錢青見不是頭,除了頭巾,急急的跳上床去,貼着床里自睡,仍不脫衣。女孩兒滿懷不樂,只得也和衣睡了。又不好告訴爹娘。

    到第四日,天氣晴和,高贊預先備下送親船隻,自己和老婆親送女孩兒過湖。娘女共是一船,高贊與錢青、尤辰又是一船。船頭俱掛了雜彩,鼓樂振天,好生鬧熱。只有小乙受了家主之託,心中甚不快意,駕個小小快船,趕路先行。

    話分兩頭。且說顏俊自從打發眾人迎親去後,懸懸而望。到初二日半夜,聽得颳起大風大雪,心上好不着忙。也只道風雪中船行得遲,只怕挫了時辰,那想到過不得湖?一應花燭筵席,準備十全,等了一夜,不見動靜,心下好悶。想道:『這等大風,到是不曾下船還好。若在湖中行動,老大擔憂哩!』又想道:『若是不曾下船,我岳丈知道錯過吉期,豈肯胡亂把女兒送來,定然要另選個日子。

    又不知幾時吉利,可不悶殺了人!』又想道:『若是尤少梅能事時,在岳丈前攛掇,權且迎來,那時我那管時日利與不利,且落得早些受用。』如此胡思亂想,坐不安席,不住在門前張望。到第四日風息,料道決有佳音。等到午後,只見小乙先回報道:『新娘已取來了,不過十里之遙。』顏俊問道:『吉期挫過,他家如何肯放新人下船?』小乙道:『高家只怕挫過好日,定要結親。錢大官人替東人權做新郎三日了。』

    顏俊道:『既結了親,這三夜錢大官人難道竟在新人房裡睡的?』小乙道:『睡是同床的,卻不曾動彈。那錢大官人是看得熟鴨蛋伴得小娘眠的。』顏俊罵道:『放屁!那有此理!我托你何事?你如何不叫他推辭,卻做下這等勾當?』小乙道:『家人也說過來。錢大官人道:「我只要周全你家之事,若有半點欺心,天神鑑察!」』顏俊此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一把掌將小乙打在一邊,氣忿忿地奔出門外,專等錢青來廝鬧。

    恰好船已攏岸,錢青終有細膩,預先囑付尤辰伴住高老,自己先跳上岸。只為自反無愧,理直氣壯,昂昂的步到顏家門首。望見顏俊,笑嘻嘻的正要上前作揖,告訴衷情。誰知顏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際便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睜,不等開言,便撲的一頭撞去,咬定牙根,狠狠的罵道:『天殺的!你好快活!』

    說聲未畢,查開五指,將錢青和巾和發,扯做一把,亂踢亂打,口裡不絕聲的道:『天殺的!好欺心!別人費了錢財,把與你見成受用!』錢青口中也自分辯。顏俊打罵忙了,那裡聽他半個字兒。家人也不敢上前相勸,錢青吃打慌了,但呼救命。船上人聽得鬧吵,都上岸來看。只見一個丑漢,將新郎痛打,正不知甚麼意故,都走攏來解勸,那裡勸得他開。

    高贊盤問他家人,那家人料瞞不過,只得實說了。高贊不聞猶可,一聞之時,心頭火起,大罵尤辰無理,做這等欺三瞞四的媒人,說騙人家女兒,也扭着尤辰亂打起來。高家送親的人,也自心懷不平,一齊動手要打那丑漢。顏家的家人回護家主,就與高家從人對打。先前顏俊和錢青是一對廝打,以後高贊和尤辰是兩對廝打,結末兩家家人,扭做一團廝打。看的人重重疊疊,越發多了,街道擁塞難行。卻似:九里山前擺陣勢,昆陽城下賭輸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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