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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大樹坡義虎送親 (2)

醒世恆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5

    只因勤自勵不務本業,家道漸漸消乏。又且素性慷慨好客,時常引著這伙三朋四友,到家蒿惱,索酒索食。勤公、勤婆愛子之心無所不至,初時猶勉強支持,以後支持不來,只得對兒子說道:『你今年已大長,不思務本作家,日逐遊蕩,有何了日?別人家兒子似你年紀,或農或商,胡亂得些進益,以養父母。似你有出氣,無進氣,家事日漸凋零,兀自三兄四弟,酒食徵逐。不知做爹娘的將沒作有,千難萬難,就是衣飾典賣,也有盡時。將來手足無措,連爹娘也有餓死之日哩!我如今與你說過,再引人上門時,茶也沒有一杯與他吃了,你莫著急!』勤自勵被爹娘教訓了一遍,嘿嘿無言,走出去了。真箇好幾日沒有人上門蒿惱。約莫一月有餘,勤自勵又引十來個獵戶到家,借鍋煮飯。勤公也道:『容他煮罷!』

    勤婆不肯道:『費柴費火,還是小事,只是才說得兒子回心,清淨了這幾日,老娘心裡好不喜歡。今日又來纏帳,開了端,辭得那一個?他日又賠茶、賠酒。老娘支持得怕了,索性做個冷麵,莫慣他罷!』勤公見勤婆不允,閃過一邊。勤婆將中門閉了,從門內說道:『我家不是公館,柴火不便,別處去利市。』眾人聞言,只索去了。

    勤自勵滿面羞慚,嘆口氣,想道:『我自小靠爹娘過活,沒處賺得一文半文,家中來路又少,也怪爹娘不得。聞得安南作亂,朝廷各處募軍,本府奉節度使文牒,大張榜文,眾兄弟中已有幾個應募去了。憑著我一身本事,一刀一槍,或者博得個衣錦還鄉,也不見得。守著這六尺地上,帶累爹娘受氣,非丈夫之所爲也。

    只是一件,爹娘若知我應募從軍,必然不允。功名之際,只可從權,我自有個道理。』當下瞞過勤公、勤婆,竟往府中投軍。太守試他武藝出眾,將他充爲隊長,軍政司上了名字。不一日招募數足,領兵官點名編號,給了口糧,制辦衣甲器械,擇個出征吉日,放炮起身。勤自勵也不對爹娘說知。直到上路三日之後,遇了個縣中差役,方才寫寄一封書信回來。勤公拆書開看時,寫道:男自勵無才無能,累及爹娘。今已應募,充爲隊長,前往安南。幸然有功,必然衣錦還鄉。爹娘不必掛念!

    勤公看畢,呆了半晌,開口不得。勤婆道:『兒子那裡去了?寫什麼言語在書上?你不對我說?』勤公道:『對你說時,只怕急壞了你。兒子應募充軍,從征安南去了。』勤婆笑道:『我說多大難事,等兒子去十日半月後,喚他回來就是了。』勤公道:『婦道家不知利害!安南離此有萬里之遙,音信尚且難通;況他已是官身,此去刀劍無情,凶多吉少。萬一做了沙場之鬼,我兩口兒老景誰人侍奉?』勤婆就哭天哭地起來。勤公也流淚不止。過了數日,林親家亦聞此信,特地自來問個端的。勤公、勤婆遮瞞不得,只得實說了,傷感了一場。林公回去說知,舉家都不歡喜。正是: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他人分離猶自可,骨肉分離苦殺我。

    光陰似箭,不覺三年,勤自勵一去,杳無音信。林公頻頻遣人來打探消息,都則似金針墮海,銀瓶落井,全沒些影響。同縣也有幾個應募去的,都則如此。

    林公的媽媽梁氏對丈夫說道:『勤郎一去,三年不回,不知死活存亡。女兒年紀長成了,把他擔誤,不是個常法,你也該與勤親家那邊討個決裂。雖然親則是親,各兒各女,兩個肚皮里出來的,我女兒還不認得女婿的面長面短,卻教他活活做孤孀不成?』林公道:『阿媽說的是。』即忙來到勤家,對勤公道:『小女年長,令郎杳無歸信。倘只是不歸,作何區處?老荊日夜愁煩,特來與親家商議。』勤公已知其意,便道:『不肖子無賴,有誤令愛芳年。但事已如此,求親家多多上覆親母,耐心再等三年。若六年不回,任憑親家將令愛別許高門,老漢再無言語。』

    林公見說得達理,只得唯唯而退,回來與媽媽說知。梁氏向來知道女婿不學本分,心中不喜,今三年不回,正中其意。聽說還要等三年,好不焦燥,恨不得十日縮做一日,把三年一霎兒過了,等女兒再許個好人。光陰似箭,不覺又過了三年。

    林公道:『勤親家之約已滿了,我再去走一番,看他更有何說。』梁氏道:『自古道,一言即出,駟馬難追。他既有言在前,如今怪不得我了。有路自行,又去對他說甚麼?且待女兒有了對頭,才通他知道,也不遲。』林公又道:『阿媽說得是。然雖如此,也要與孩兒說知。』梁氏道:『潮音這丫頭,有些古怪劣別,只如此對他說,勤郎六年不回,教他改配他人,他料然不肯,反被勤老兒笑話。須得如此如此!』林公又道:『阿媽說得是。』

    次日,梁氏正同女兒潮音一處坐,只見林公從外而來,故意大驚小怪的說道:『阿媽,你知道麼?怪道勤郎無信回來,原來三年前便死於戰陣了。昨日有軍士在安南回,是他親見的。』潮音聽說,面如土色,閣淚而不敢下,慌忙走進自己房裡去了。媽媽亦假做嘆息,連稱可憐。過了數日,林婆對女兒說道:『死者不能復生。他自沒命,可惜你青春年少,我已教你父親去尋媒說合,將你改配他人。乘這少年時,夫妻恩愛,莫教挫過。』

    潮音道:『母親差矣!爹把孩兒從小許配勤家,一女不吃兩家茶,勤郎在,奴是他家妻;勤郎死,奴也是他家婦,豈可以生死二心?奴斷然不爲!』媽媽道:『孩兒休如此執見,爹媽單生你一人,並無兄弟。你嫁得著人時,爹媽也有半子之靠。況且未過門的媳婦,守節也是虛名。

    現放著活活的爹媽,你不念他日後老景淒涼,卻去戀個死人,可不是個痴愚不孝之輩!』潮音被罵,不敢回言。就有男媒女妁,來說親事。潮音拗爹媽不過,心生一計,對爹媽說道:『爹媽主張,孩兒焉敢有違?只是孩兒一聞勤郎之死,就將身別許他人,於心何忍!容孩兒守制三年,以畢夫妻之情,那時但憑爹媽。不然,孩兒寧甘一死,決不從命!』林公與梁氏見女兒立志甚決,怕他做出短見之事,只得由他。正是:

    一人立志,萬夫莫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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