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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 (3)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0

    卻說宋四公出得門來,自思量道:『我如今卻是去那裡好?我有個師弟,是平江府人,姓趙,名正。曾得他信道,如今在謨縣。我不如去投奔他家也罷。』

    宋四公便改換色服,妝做一個獄家院子打扮,把一把扇子遮著臉,假做瞎眼,一路上慢騰騰地,取路要來謨縣。來到謨縣前,見個小酒店,但見:雲拂煙籠錦旆揚,太平時節日舒長。能添壯士英雄膽,會解佳人愁悶腸。三尺曉垂楊柳岸,一竿斜刺杏花傍。男兒未遂平生志,且樂高歌入醉鄉。宋四公覺得肚中飢餒,入那酒店去買些個酒吃。

    酒保安排將酒來,宋四公吃了三兩杯酒,只見一個精精緻致的後生,走入酒店來。看那人時,卻是如何打扮?磚頂背系帶頭巾,皂羅文武帶背兒,下面寬口褲,側面絲鞋。叫道:『公公拜揖。』宋四公抬頭看時,不是別人,便是他師弟趙正。宋四公人面前,不敢師父師弟廝叫,只道:『官人少坐。』

    趙正和宋四公敘了間闊就坐,教酒保添只盞來篩酒。吃了一杯,趙正卻低低地問道:『師父,一向疏闊。』宋四公道:『二哥,幾時有道路也沒?』趙正道:『是道路卻也自有,都只把來風花雪月使了。聞知師父入東京去,得拳道路。』宋四公道:『也沒甚麼,只有得個四五萬錢。』又問趙正道:『二哥,你如今哪裡去?』趙正道:『師父,我要上東京閒走一遭,一道賞玩則個,歸平江府去做話說。』

    宋四公道:『二哥,你去不得!』趙正道:『我如何上東京不得?』宋四公道:『有三件事,你去不得。第一,你是浙右人,不知東京事,行院少有認得你的,你去投奔阿誰?第二,東京百八十里羅城,喚做「臥牛城」。我們只是草寇,常言:「草入牛口,其命不久。」第三,是東京有五千個眼明手快做公的人,有三都捉事使臣。』

    趙正道:『這三件事,都不妨!師父你只放心,趙正也不到得胡亂吃輸。』宋四公道:『二哥,你不信我口,要去東京時,我覓得禁魂張員外的一包兒細軟,我將歸客店裡去,安在頭邊,枕著頭,你覓得我的時,你便去上東京。』趙正道:『師父,恁地時不妨。』兩個說罷,宋四公還了酒錢,將著趙正歸客店裡。店小二見宋四公將著一個官人歸來,唱了喏。趙正同宋四公入房裡走一遭,道了安置,趙正自去。

    當下天色晚,如何見得?暮煙迷遠岫,薄霧卷晴空。群星共皓月爭光,遠水與山光斗碧。深林古寺,數聲鍾韻悠揚;曲岸小舟,幾點漁燈明滅。枝上子規啼夜月,花間粉蝶宿芳叢。宋四公見天色晚,自思量道:『趙正這漢手高,我做他師父,若還真箇吃他覓了這般細軟,好吃人笑!不如早睡。』

    宋四公卻待要睡,又怕吃趙正來後如何,且只把一包細軟安放頭邊,就床上掩臥。只聽得屋梁上知知茲茲地叫,宋四公道:『作怪,未曾起更,老鼠便出來打鬧人。』仰面向梁上看時,脫些個屋塵下來,宋四公打兩個噴涕。少時,老鼠卻不則聲,只聽得兩個貓兒,乜凹乜凹地廝咬了叫,溜些尿下來,正滴在宋四公口裡,好臊臭!宋四公漸覺睏倦,一覺睡去。

    到明日天曉起來,頭邊不見了細軟包兒。正在那裡沒擺撥,只見店小二來說道:『公公,昨夜同公公來的官人來相見。』宋四公出來看時,卻是趙正。相揖罷,請他入房裡去。關上房門,趙正從懷裡取出一個包兒,納還師父。宋四公道:『二哥,我問你則個。壁落共門都不曾動,你卻是從那裡來,討了我的包兒?』

    趙正道:『實瞞不得師父,房裡床面前一帶黑油紙檻窗,把那學書紙糊著。吃我先在屋上,學一和老鼠,脫下來屋塵,便是我的作怪藥,撒在你眼裡鼻里,教你打幾個噴涕;後面貓尿,便是我的尿。』宋四公道:『畜生,你好沒道理!』趙正道:『是吃我盤到你房門前,揭起學書紙,把小鋸兒鋸將兩條窗柵下來。我便挨身而入,到你床邊,偷了包兒,再盤出窗外去。把窗柵再接住,把小釘兒釘著,再把學書紙糊了。恁地,便沒蹤跡。』宋四公道:『好,好!你使得,也未是你會處。你還今夜再覓得我這包兒,我便道你會。』趙正道:『不妨,容易的事。』

    趙正把包兒還了宋四公道:『師父,我且歸去,明日再會。』漾了手自去。

    宋四公口時不說,肚裡思量道:『趙正手高似我,這番又吃他覓了包兒,越不好看,不如安排走休!』宋四公便叫將店小二來說道:『店二哥,我如今要行。

    二百錢在這裡,煩你買一百錢爊肉,多討椒鹽;買五十錢蒸餅。剩五十錢,與你買碗酒吃。』店小二謝了公公,便去謨縣前買了爊肉和蒸餅。卻待回來,離客店十來家,有個茶坊里,一個官人叫道:『店二哥,那裡去?』店二哥抬頭看時,便是和宋四公相識的官人。店二哥道:『告官人,公公要去,教男女買爊肉共蒸餅。』趙正道:『且把來看。』打開荷葉看了一看,問道:『這裡幾文錢肉?』店二哥道:『一百錢肉。』趙正就懷裡取出二百錢來道:『哥哥,你留這爊肉蒸餅在這裡。我與你二百錢,一道相煩,依這樣與我買來,與哥哥五十錢買酒吃。』店二哥道:『謝官人。』道了便去。不多時,便買回來。趙正道;『甚勞煩哥哥,與公公再裹了那爊肉。見公公時,做我傳語他,只教他今夜小心則個。』店二哥唱喏了,自去。到客店裡,將肉和蒸餅遞還宋四公。宋四公接了道:『罪過哥哥。』店二哥道:『早間來的那官人,教再三傳語:今夜小心則個。』

    宋四公安排行李,還了房錢,脊背上背著一包被臥,手裡提著包裹,便是覓得禁魂張員外的細軟,離了客店。行一里有餘,取八角鎮路上來。到渡頭,看那渡船卻在對岸,等不來,肚裡又飢,坐在地上,放細軟包兒在面前,解開爊肉裹兒,擘開一個蒸餅,把四五塊肥底爊肉多蘸些椒鹽,卷做一卷。嚼得兩口,只見天在下,地在上,就那裡倒了。宋四公只見一個丞局打扮的人,就面前把了細軟包兒去。宋四公眼睜睜地見他把去,叫又不得,趕又不得,只得由他。那個丞局拿了包兒,先過渡去了。

    宋四公多樣時甦醒起來,思量道:『那丞局是阿誰,捉我包兒去?店二哥與我買的爊肉裡面有作怪物事!』宋四公忍氣吞聲走起來,喚渡船過來。過了渡,上了岸,思量:『那裡去尋那丞局好?』肚裡又悶,又有些饑渴,只見個村酒店,但見:柴門半掩,破旆低垂。村中量酒,豈知有滌器相如?陋質蠶姑,難效彼當壚卓氏。壁間大字,村中學究醉時題;架上麻衣,好飲芒郎留下當。酸醨破瓮土床排,彩畫醉仙塵土暗。宋四公且入酒店裡去,買些酒消愁解悶則個。酒保唱了喏,排下酒來。一杯兩盞,酒至三杯。宋四公正悶里吃酒,只見外面一個婦女入酒店來:油頭粉面,白齒朱唇。錦帕齊眉,羅裙掩地。鬢邊斜插些花朵,臉上微堆著笑容。雖不比閨里佳人,也當得壚頭少婦。那個婦女入著酒店,與宋四公道個萬福,拍手唱一隻曲兒。

    宋四公仔細看時,有些個面熟,道這婦女是酒店擦桌兒的,請小娘子坐則個。

    婦女在宋四公根底坐定,教量酒添只盞兒來,吃了一盞酒。宋四公把那婦女抱一抱,撮一撮,拍拍惜惜,把手去摸那胸前道:『小娘子,沒有奶兒?』又去摸他陰門,只見累累垂垂一條價。宋四公道:『熱牢,你是兀誰?』那個妝做婦女打扮的,叉手不離方寸道:『告公公,我不是擦卓兒頂老,我便是蘇州平江府趙正。』

    宋四公道:『打脊的檢才!我是你師父,卻教我摸你爺頭!原來卻才丞局便是你!』

    趙正道:『可知便是趙正。』宋四公道:『二哥,我那細軟包兒,你卻安在那裡?』

    趙正叫量酒道:『把適來我寄在這裡包兒還公公。』量酒取將包兒來,宋四公接了道:『二哥,你怎地拿下我這包兒?』趙正道:『我在客店隔幾家茶坊里坐地,見店小二哥提一裹爊肉,我討來看,便使轉他也與我去買,被我安些汗藥在裡面裹了,依然教他把來與你。我妝做丞局,後面踏將你來。你吃擺番了,被我拿得包兒,到這裡等你。』宋四公道:『恁地你真箇會不枉了上得東京去。』即時還了酒錢,兩個同出酒店,去空野處除了花朵,溪水裡洗了面,換一套男子衣裳著了,取一頂單青紗頭巾裹了。宋四公道:『你而今要上京去,我與你一封書,去見個人,也是我師弟。他家住汴河岸上,賣人肉饅頭,姓侯,名興,排行第二,便是侯二哥。』趙正道:『謝師父。』到前麵茶坊里,宋四公寫了書,分付趙正,相別自去。宋四公自在謨縣。

    趙正當晚去客店裡安歇,打開宋四公書來看時,那書上寫道:『師父信上賢師弟二郎、二娘子:別後安樂否?今有姑蘇賊人趙正,欲來京做買賣,我特地使他來投奔你。這漢與行院無情,一身線道,堪作你家行貨使用。我吃他三次無禮,可千萬剿除此人,免爲我們行院後患。』趙正看罷了書,伸著舌頭,縮不上。

    『別人便怕了,不敢去。我且看他如何對副我,我自別有道理。』再把那書摺疊,一似原先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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