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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 (2)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0

    當日是日中前後,員外自入去裡面,白湯泡冷飯吃點心。兩個主管在門前數見錢。只見一個漢,渾身赤膊,一身錦片也似文字,下面熟白絹裩拽扎着;手把着個笊籬,覷着張員外家裡,唱個大喏了教化,口裡道:『持繩把索,為客周全。』主管見員外不在門前,把兩文撇在他笊籬里。張員外恰在水瓜心布簾後望見,走將出來道:『好也,主管!你做甚麼把兩文撇與他?一日兩文,千日便兩貫。』大步向前,趕上捉笊籬的,打一奪,把他一笊籬錢都傾在錢堆里,卻教眾當直打他一頓。

    路行人看見,也不忿。那捉笊籬的哥哥吃打了,又不敢和他爭,在門前指着了罵。只見一個人叫道:『哥哥,你來,我與你說句話。』捉笊籬的回過頭來,看那個人,卻是獄家院子打扮一個老兒。兩個唱了喏,老兒道:『哥哥,這禁魂張員外,不近道理,不要共他爭。我與你二兩銀子,你一文價賣生蘿蔔,也是經紀人。』捉笊籬的得了銀子,唱喏自去。不在話下。

    那老兒是鄭州奉寧軍人,姓宋,排行第四,人叫他做宋四公,是小番子閒漢。

    宋四公夜至三更前後,向金梁橋上,四文錢買兩隻焦酸餡,揣在懷裡,走到禁魂張員外門前。路上沒一個人行,月又黑。宋四公取出蹊蹺作怪的動使,一掛掛在屋檐上,從上面打一盤盤在屋上,從天井裡一跳跳將下去。兩邊是廊屋,去側首見一碗燈。聽着裡面時,只聽得有個婦女聲道:『你看三哥,恁麼早晚,兀自未來。』宋四公道:『我理會得了,這婦女必是約人在此私通。』看那婦女時,生得:

    黑絲絲的發兒,白瑩瑩的額兒,翠彎彎的眉兒,溜度度的眼兒,正隆隆的鼻兒,紅艷艷的腮兒,香噴噴的口兒,平坦坦的胸兒,白堆堆的奶兒,玉纖纖的手兒,細裊裊的腰兒,弓彎彎的腳兒。

    那婦女被宋四公把兩隻衫袖掩了面,走將上來。婦女道:『三哥,做甚麼遮了臉子唬我?』被宋四公向前一捽捽住腰裡,取出刀來道:『悄悄地!高則聲便殺了你!』那婦女顫做一團道:『告公公,饒奴性命。』宋四公道:『小娘子,我來這裡做不是,我問你則個:他這裡到上庫有多少關閉?』婦女道:『公公,出得奴房十來步,有個陷馬坑,兩隻惡狗。過了,便有五個防土庫的,在那裡吃酒賭錢,一家當一更,便是土庫。入得那土庫,一個紙人,手裡托着個銀球,底下做着關荅子;踏着關棙子,銀球脫在地下,有條合溜,直滾到員外床前;驚覺,教人捉了你。』宋四公道:『卻是恁地。小娘子,背後來的是你兀誰?』婦女不知是計,回過頭去,被宋四公一刀,從肩頭上劈將下去,見道血光倒了,那婦女被宋四公殺了。

    宋四公再出房門來,行十來步,沿西手走過陷馬坑,只聽得兩個狗子吠。宋四公懷中取出酸餡,着些個不按君臣作怪的藥入在裡面,覷得近了,撇向狗子身邊去。狗子聞得又香又軟,做兩口吃了,先擺番兩個狗子。又行過去,只聽得人喝麼麼六六,約莫也有五六人在那裡擲骰。宋四公懷中取出一個小罐兒,安些個作怪的藥在中面,把塊撇火石取些火燒着,噴鼻馨香。那五個人聞得道:『好香!員外日早晚兀自燒香。』只管聞來聞去,一霎間都擺番了。宋四公走到五人面前,見有半掇兒吃剩的酒,也有果菜之類,被宋四公把來吃了。見五個人眼睜睜地,只是則聲不得。便走到土庫門前,見一具胳膊來大三簧鎖,鎖着土庫門。

    宋四公懷裡取個鑰匙,名喚做『百事和合』:不論大小粗細鎖,都開得。把鑰匙一斗,斗開了鎖,走入土庫裡面去。入得門,一個紙人手裡,托着個銀球。

    宋四公先拿了銀球,把腳踏過許多關棙子,覓了他五萬貫鎖贓物,都是上等金珠,包裹做一處。懷中取出一管筆來,把津唾潤教濕了,去壁上寫着四句言語,道:『宋國逍遙漢,四海盡留名。曾上太平鼎,到處有名聲。』寫了這四句言語在壁上,土庫也不關,取條路出那張員外門前去。宋四公思量道:『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連更徹夜,走歸鄭州去。

    且說張員外家,到得明日天曉,五個男女甦醒,見土庫門開着,藥死兩個狗子,殺死一個婦女,走去覆了員外。員外去使臣房裡下了狀。滕大尹差王七殿直王遵,看賊蹤由。做公的看了壁上四句言語,數中一個老成的叫做周五郎周宣,說道:『告觀察,不是別人,是宋四。』觀察道:『如何見得?』周五郎周宣道:『「宋國逍遙漢」,只做着上面個「宋」字;「四海盡留名」,只做着個「四」字;「曾上太平鼎」,只做着個「曾」字;「到處有名聲」,只做着個「到」字。

    上面四字道:「宋四曾到」。』王殿直道:『我久聞得做道路的有個宋四公,是鄭州人氏,最高手段,今番一定是他了。』便教周五郎周宣,將帶一行做公的去鄭州幹辦宋四。

    眾人路上離不得飢餐渴飲,夜住曉行。到鄭州,問了宋四公家裡,門前開着一個小茶坊。眾人入去吃茶,一個老子上灶點茶。眾人道:『一道請四公出來吃茶。』老子道:『公公害些病,未起在,等老子入去傳話。』老子走進去了。只聽得宋四公裡面叫起來道:『我自頭風發,教你買三文粥來,你兀自不肯。每日若干錢養你,討不得替心替力,要你何用?』刮刮地把那點茶老子打了幾下。只見點茶的老子,手把只粥碗出來道:『眾上下少坐,宋四公教我買粥,吃了便來。』

    眾人等個意休不休,買粥的也不見回來,宋四公也竟不見出來。眾人不奈煩,入去他房裡看時,只見縛着一個老兒。眾人只道宋四公,來收他。那老兒說道:『老漢是宋公點茶的,恰才把碗去買粥的,正是宋四公。』眾人見說,吃了一驚!嘆口氣道:『真箇是好手。我們看不仔細,卻被他瞞過了。』只得出門去趕,那裡趕得着?眾做公的只得四散,分頭各去挨查緝獲。不在話下。

    原來眾人吃茶時,宋四公在裡面聽得是東京人聲音,悄地打一望,又像個幹辦公事的模樣,心上有些疑惑,故意叫罵埋怨,卻把點茶老兒的兒子衣服,打換穿着,低着頭,只做買粥,走將出來,因此眾人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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