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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卷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 (2)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0

    東京汴州開封府棗槊巷裡,有個官人,覆姓皇甫,單名松,本身是左班殿直,年二十六。有個妻子楊氏,年二十四歲。一個十三歲的丫環,名喚迎兒。只這三口,別無親戚。當時皇甫殿直官差去押衣襖上邊,回來是年節了。

    這棗槊巷口一個小小的茶坊,開茶坊的喚做王二。當日茶市已罷,已是日中,只見一個官人入來。那官人生得:濃眉毛,大眼睛,蹙鼻子,略綽口。頭上裹一頂高樣大桶子頭巾,着一領大寬袖斜襟褶子;下面襯貼衣裳,甜鞋淨襪。入來茶坊里坐下。開茶坊的王二拿着茶盞進前,唱喏奉茶。那官人接茶吃罷,看着王二道:『少借這裡等個人。』王二道:『不妨。』等多時,只見一個男女,名叫僧兒,托個盤兒,口中叫:『賣鵪鶉餶飿兒!』官人把手打招,叫:『買餶飿兒。』

    僧兒見叫,托盤兒入茶坊內,放在卓上。將條篾黃穿那餶飿兒,捏些鹽放在官人面前,道:『官人,吃餶飿兒。』官人道:『我吃。先煩你一件事。』僧兒道:『不知要做什麼?』那官人指着棗槊巷裡第四家,問僧兒:『認得這人家麼?』

    僧兒道:『認得,那裡是皇甫殿直家裡。殿直押衣襖上邊,方才回家。』官人問道:『他家有幾口?』僧兒道:『只是殿直,一個小娘子,一個小養娘。』官人道:『你認得那小娘子也不?』僧兒道:『小娘子尋常不出簾兒外面。有時叫僧兒買餶飿兒,常去,認得。問他做甚麼?』

    官人去腰裡取下版金錢線篋兒,抖下五十來錢,安在僧兒盤子裡。僧兒見了,可煞喜歡,叉手不離方寸:『告官人,有何使令?』官人道:『我相煩你則個。』袖中取出一張白紙,包着一對落索環兒,兩隻短金釵子,一個簡帖兒,付與僧兒,道:『這三物事,煩你送去適間問的小娘子。你見殿直,不要送與他。見小娘子時,你只道官人再三傳語:「將這三件物來與小娘子,萬望笑留。」你便去,我只在這裡等你回報。』

    那僧兒接了三件物事,把盤子寄在王二茶坊柜上,僧兒托着三件物事,入棗槊巷來。到皇甫殿直門前,把青竹簾掀起,探一探。當時皇甫殿直正在前面交椅上坐地,只見賣餶飿兒的小廝掀起帘子,猖猖狂狂,探了一探,便走。皇甫殿直看着那廝,震威一喝,便是:當陽橋上張飛勇,一喝曹公百萬兵。喝那廝一聲,問道:『做什麼?』那廝不顧便走。皇甫殿直拽開腳,兩步趕上,捽那廝回來,問道:『甚意思?看我一看了便走。』那廝道:『一個官人,教我把三件物事與小娘子,不教把與你。』殿直問道:『什麼物事?』那廝道:『你莫問,不要把與你。』

    皇甫殿直捻得拳頭沒縫,去頂門上屑那廝一暴,道:『好好的把出來教我看!』那廝吃了一暴,只得懷裡取出一個紙裹兒,口裡兀自道:『教我把與小娘,又不教把與你,你卻打我則甚?』皇甫殿直劈手奪了紙包兒,打開看,裡面一對落索環兒,一雙短金釵,一個簡帖兒。皇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開簡帖,看時:

    『某惶恐再拜,上啟小娘子妝前:即日孟春初時,恭惟懿處,起居萬福。

    某外日荷蒙持懷之款,深切仰思,未嘗少替。某偶以薄幹,不及親詣;聊有小詞,名【訴衷情】,以代面稟,伏乞懿覽。詞道是:

    知伊夫婿上邊回,懊惱碎情懷。落索環兒一對,簡子與金釵。

    伊收取,莫疑猜,且開懷。自從別後,孤幃冷落,獨守書齋。

    皇甫殿直看了簡貼兒,劈開眉下眼,咬碎口中牙,問僧兒道:『誰教你把來?』

    僧兒用手指着巷口王二哥茶坊里道:『有個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的官人,教我把來與小娘子,不教我把來與你。』皇甫殿直一隻手摔住僧兒狗毛,出這棗槊巷,徑奔王二哥茶坊前來。僧兒指着茶坊道:『恰才在這裡面打的床鋪上坐地的官人,教我把來與小娘子,又不教把與你,你卻打我!』皇甫殿直見茶坊沒人,罵聲:『鬼話!』再摔僧兒回來,不由開茶坊的王二分說。

    當時到家裡,殿直把門來關上,拸來拸去,唬得僧兒戰做一團。殿直從裡面叫出二十四歲花枝也似渾家出來,道:『你且看這件物事!』那小娘子又不知上件因依,去交椅上坐地。殿直把那簡帖兒和兩件物事度與渾家看。那婦人看着簡帖兒上言語,也沒理會處。殿直道:『你見我三個月日押衣襖上邊,不知和甚人在家中吃酒?』小娘子道:『我和你從小夫妻,你去後,何曾有人和我吃酒?』

    殿直道:『既沒人,這三件物從那裡來?』小娘子道:『我怎知?』殿直左手指,右手舉,一個漏風掌打將去。小娘子則叫得一聲,掩着面哭將入去。皇甫殿直再叫將十三歲迎兒出來,去壁上取下一把箭簝子竹來,放在地上,叫過迎兒來。

    看着迎兒,生得:短胳膊,琵琶腿;劈得柴,打得水;會吃飯,能窩屎。皇甫松去衣架上取下一條絛來,把妮子縛了兩隻手,掉過屋梁去,直下打一抽,吊將妮子起去。拿起箭簝子竹來,問那妮子道:『我出去三個月,小娘子在家中和甚人吃酒?』妮子道:『不曾有人。』皇甫殿直拿起箭簝子竹,去妮子腿下便摔,摔得妮子殺豬也似叫。又問又打,那妮子吃不得打,口中道出一句來:『三個月殿直出去,小娘子夜夜和個人睡。』皇甫殿直道:『好也!』放下妮子來,解了絛,道:『你且來,我問你,是和兀誰睡?』那妮子揩着眼淚道:『告殿直,實不敢相瞞,自從殿直出去後,小娘子夜夜和個人睡,不是別人,卻是和迎兒睡。』皇甫殿直道:『這妮子,卻不弄我?』喝將過去。

    帶一管鎖,走出門去,拽上那門,把鎖鎖了。走去轉灣巷口,叫將四個人來,是本地方所由,如今叫做『連手』,又叫做『巡軍』:張千、李萬、董超、薛霸四人。來到門前,用鑰匙開了鎖,推開門,從里扯出賣餶飿的僧兒來,道:『煩上名收領這廝。』四人道:『父母官使令,領台旨。』殿直道:『未要去,還有人哩。』從裡面叫出十三歲的迎兒和二十四歲花枝的渾家,道:『和他都領去。』

    四人唱喏道:『告父母官,小人怎敢收領孺人?』殿直發怒道:『你們不敢領他?這件事干人命!』唬倒四個所由,只得領小娘子和迎兒並賣餶飿的僧兒三個同去,解到開封錢大尹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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