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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卷 李秀卿義結黃貞女 (2)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0

    黃老實爹女兩人,販着香貨,趁船來到江北廬州府,下了主人家。主人家見善聰生得清秀,無不誇獎,問黃老實道:『這個孩子,是你什麼人?』黃老實答道:『是我家外甥,叫做張勝。老漢沒有兒子,帶他出來走走,認了這起主顧人家,後來好接管老漢的生意。』眾人聽說,並不疑惑。黃老實下個單身客房,每日出去發貨,討帳,留下善聰看房。善聰目不妄視,足不亂移。眾人都道,這張小官比外公愈加老實,個個歡喜。

    自古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黃老實在廬州,不上兩年,害個病症,醫藥不痊,嗚呼哀哉。善聰哭了一場,買棺盛殮,權寄於城外古寺之中。思想年幼孤女,往來江湖不便。間壁客房中下着的,也是個販香客人,又同是應天府人氏。平昔間看他少年誠實,問其姓名來歷。那客人答道:『小生姓李,名英,字秀卿,從幼跟隨父親出外經紀。今父親年老,受不得風霜辛苦,因此把本錢與小生,在此行販。』善聰道:『我張勝跟隨外祖在此,不幸外祖身故,孤寡無依。

    足下若不棄,願結為異姓兄弟,合夥生理,彼此有靠。』李英道:『如此最好。』

    李英年十八歲,長張勝四年,張勝因拜李英為兄,甚相友愛。

    過了幾日,弟兄兩個商議:輪流一人往南京販貨,一人住在廬州發貨、討帳。

    一來一去,不致擔誤了生理,甚為兩便。善聰道:『兄弟年幼,況外祖靈柩無力奔回,何顏歸於故鄉?讓哥哥去販貨罷。』於是收拾資本,都交付與李英;李英剩下的貨物,和那帳目,也交付與張勝。但是兩邊買賣,毫釐不欺。從此李英、張勝兩家行李,並在一房。李英到廬州時,只有張勝房住,日則同食,夜則同眠。

    但每夜張勝只是和衣而睡,不脫衫褲,亦不去鞋襪,李英甚以為怪。張勝答道:『兄弟自幼得了個寒疾,才解動裏衣,這病就發作,所以如此睡慣了。』李英又問道:『你耳朵子上,怎的有個環眼?』張勝道:『幼年間爹娘與我算命,說有關煞難養,為此穿破兩耳。』李英是個誠實君子,這句話,便被他瞞過,更不疑惑。張勝也十分小心在意,雖泄溺亦必等到黑晚,私自去方便,不令人瞧見。以此客居雖久,並不露一些些馬腳。有詩為證:

    女相男形雖不同,全憑心細謹包籠。

    只憎一件難遮掩,行步蹺蹊三寸弓。

    黃善聰假稱張勝,在廬州府做生理,初到時止十二歲。光陰似箭,不覺一住九年,如今二十歲了。這幾年勤苦營運,手中頗頗活動,比前不同。思想父親靈柩暴露他鄉,親姐姐數年不會,況且自己終身,也不是個了當。乃與李英哥哥商議,只說要搬外公靈柩,回家安葬。李英道:『此乃孝順之事。只靈柩不比他件,你一人如何擔帶?做哥的相幫你同走,心中也放得下。等你安葬事畢,再同來就是。』張勝道:『多謝哥哥厚意。』當晚定議,擇個吉日,顧下般只,喚幾個僧人,做個起靈功德,抬了黃老實的靈柩下船。一路上,風順則行,風逆則止,不一日,到了南京。在朝陽門外覓個空閒房子,將柩寄頓,俟吉下葬。

    閒話休敘。再說李英同張勝進了城門,東西分路。李英問道:『兄弟高居何處?做哥的好來拜望。』張勝道:『家下傍着秦淮河清溪橋居住,來日專候哥哥降臨茶話。』兩下分別。

    張勝本是黃家女子,那認得途徑?喜得秦淮河是個有名的所在,不是個僻地,還好尋問。張勝行至清溪橋下,問着了張家,敲門而入。其日,姐夫不在家,望着內裏便走。姐姐道聰罵將起來,道:『是人家各有內外,甚麼花子,一些體面不存,直入內室,是何道理?男子漢在家時,瞧見了,好歹一百孤拐奉承你。還不快走!』

    張勝不慌不忙,笑嘻嘻的作一個揖下去,口中叫道:『姐姐,你自家嫡親兄弟,如何不認得了。』姐姐罵道:『油嘴光棍!我從來那有兄弟?』張勝道:『姐姐,九年前之事,你可思量得出?』姐姐道:『思量什麼?前九年我還記得。我爹爹並沒兒子,止生下我姊妹二個。我妹子小名善聰,九年前爹爹帶往江北販香,一去不回,至今音問不通,未審死活存亡。你是何處光棍,卻來冒認別人做姐姐!』張勝道:『你要問善聰妹子,我即是也。』說罷放聲大哭。姐姐還不信是真,問道:『你既是善聰妹子,緣何如此妝扮?』

    張勝道:『父親臨行時,將我改扮為男,只說是外甥張勝,帶出來學做生理。不期兩年上父親一病而亡,你妹子雖然殯殮,卻恨孤貧,不能扶柩而歸。有個同鄉人李秀卿,志誠君子,你妹子萬不得已,只得與他八拜為交,合夥營生。淹留江北,不覺又六七年,今歲始辦歸計。適才到此,便來拜見姐姐,別無他故。』

    姐姐道:『原來如此。你同個男子合夥營生,男女相處許多年,一定配為夫婦了。自古明人不做暗事,何不帶頂髻兒?還好看相。恁般喬打扮回來,不雌不雄,好不羞恥人!』張勝道:『不欺姐姐,奴家至今還是童身,豈敢行苟且之事,玷辱門風。』道聰不信,引入密室驗之。

    你說怎麼驗法?用細細干灰鋪放餘桶之內,卻教女子解了下衣,坐於桶上。

    用綿紙條棲入鼻中,要他打噴嚏。若是破身的,上氣泄,下氣亦泄,干灰必然吹動;若是童身,其灰如舊。

    朝廷選妃都用此法。道聰生長京師,豈有不知?當時試那妹子,果是未破的童身。於是姊妹兩人,抱頭而哭。道聰慌忙開箱,取出自家裙襖,安排妹子香湯沐浴,教他更換衣服。妹子道:『不欺姐姐,我自從出去,未曾解衣露體;今日見了姐姐,方才放心耳。』那一晚,張二哥回家,老婆打發在外廂安歇。姊妹兩人,同被而臥,各訴衷腸,整整的敘了一夜說話,眼也不曾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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