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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臨安里錢婆留髮跡 (4)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0

    話分兩頭。再表江西洪州,有個術士。此人善識天文,精通相術。白虹貫日,便知易水奸謀;寶氣騰空,預辨豐城神物。決班超封侯之貴,刻鄧通餓死之期。

    殃祥有準半神仙,占候無差高術士。這術士喚做廖生,預知唐季將亂,隱於松門山中。忽一日夜坐,望見斗、牛之墟,隱隱有龍文五采,知是王氣。算來該是錢塘分野,特地收拾行囊,來游錢塘。再占雲氣,卻又在臨安地面。乃裝做相士,隱於臨安市上。每日市中人求相者甚多,都是等閒之輩,並無異人在外。忽然想起:『錄事鍾起,是我故友,何不去見他?』即忙到錄事衙中通名。

    鍾起知是故人廖生到此,倒屣而迎。相見禮畢,各敘寒溫。鍾起叩其來意,廖生屏去從人,私向鍾起耳邊說道:『不肖夜來望氣,知有異人在於貴縣。求之市中數日,杳不可得。看足下尊相,雖然貴顯,未足以當此也。』鍾起乃召明、亮二子,求他一看。廖生道:『骨法皆貴,然不過人臣之位。所謂異人,上應著斗、牛間王氣,惟天子足以當之,最下亦得五霸、諸侯,方應其兆耳。』鍾起乃留廖生在衙中過宿。

    次日,鍾起只說縣中有疑難事,欲共商議。備下酒席在吳山寺中,悉召本縣有名目的豪傑來會,令廖生背地裡一個個看過。其中貴賤不一,皆不足以當大貴之兆。當日席散,鍾起再邀廖生到衙。欲待來日,更搜尋鄉村豪傑,教他飽看。

    此時天色將晚,二人並馬而回。

    卻說錢婆留在家,已守過三個月無事,喜歡無限。想起二鍾救命之恩,大著膽,來到縣前。聞得鍾起在吳山寺宴會,悄地到他衙中,要尋二鍾兄弟拜謝。鍾明、鍾亮知是婆留相訪,乘著父親不在,慌忙出來相迎聚話。忽聽得馬鈴聲響,鍾起回來了。婆留望見了鍾起,唬得心頭亂跳,低著頭,望外只顧跑。鍾起問:『是甚人?』喝教拿下。廖生急忙向鍾起說道:『奇哉,怪哉!所言異人,乃應在此人身上,不可慢之。』鍾起素信廖生之術,便改口教人:『好好請來相見。』

    婆留只得轉來。鍾起問其姓名,婆留好像泥塑木雕的,那裡敢說!鍾起焦燥,乃喚兩個兒子問:『此人何姓何名?住居何處?緣何你與他相識?』鍾明料瞞不過,只得說道:『此人姓錢,小名婆留,乃臨安里人。』鍾起大笑一聲,扯著廖生背地說道:『先生錯矣!此乃里中無賴子,目下幸逃法網,安望富貴乎?』

    廖生道:『我已決定不差。足下父子之貴,皆因此人而得。』乃向婆留說道:『你骨法非常,必當大貴,光前耀後!願好生自愛。』又向鍾起說道:『我所以訪求異人者,非貪圖日後挈帶富貴,正欲驗我術法神耳。從此更十年,吾言必驗,足下識之。只今日相別,後會未可知也。』說罷,飄然而去。

    鍾起才信道婆留是個異人,鍾明、鍾亮又將戚漢老家所見蜥蜴生角之事,對父親述之,愈加駭然。當晚,鍾起便教兒子留款婆留。勸他:『勤學槍棒,不可務外爲非,致損聲名。家中乏錢使用,我當相助。』由此鍾明、鍾亮仍舊與婆留往來不絕,比前更加親密。有詩爲證:

    堪嗟豪傑混風塵,誰向貧窮識異人?

    只爲廖生能具眼,頓令錄事款嘉賓。

    話說唐僖宗乾符二年,黃巢兵起,攻掠浙東地方。杭州刺史董昌,出下募兵榜文。鍾起聞知此信,對兒子說道:『即今黃寇猖獗,兵鋒至近,刺史募鄉勇殺賊。此乃壯士立功之秋,何不勸錢婆留一去?』鍾明、鍾亮道:『兒輩皆願同他立功。』鍾起歡喜。當下請到婆留,將此情對他說了。婆留磨拳撐掌,踴躍願行。

    一應衣甲、器仗,都是鍾起支持;又將銀二十兩,助婆留爲安家之費。改名錢鏐,表字具美,取『留』、『鏐』二音相同故也。三人辭家上路,直到杭州,見了刺史董昌。董昌見他器岸魁梧,試其武藝,果然熟閒,不勝之喜。皆署爲裨將,軍前聽用。

    不一日,探子報導:『黃巢兵數萬,將犯臨安,望相公策應。』董昌就假錢鏐以兵馬使之職,使領兵往救。問道:『此行用兵幾何?』錢鏐答道:『將在謀不在勇,兵貴精不貴多。願得二鍾爲助,兵三百人足矣。』董昌即命錢鏐於本州軍伍,自行挑選三百人,同鍾明、鍾亮率領,望臨安進發。

    到石鑒鎮,探聽賊兵離鎮止十五里。錢鏐與二鍾商議道:『我兵少,賊兵多;只可智取,不可力敵,宜出奇兵應之。』乃選弓弩手二十名,自家率領,多帶良箭,伏山谷險要之處。先差炮手二人,伏於賊兵來路;一等賊兵過險,放炮爲號,二十張強弓,一齊射之。鍾明、鍾亮各引一百人左右埋伏,準備策應。余兵散布山谷,揚旗吶喊,以助兵勢。

    分撥已定,黃巢兵早到。原來石鑒鎮山路險隘,止容一人一騎。賊先鋒率前隊兵度險,皆單騎魚貫而過。忽聽得一聲炮響,二十張勁弩齊發。賊人大驚,正不知多少人馬。賊先鋒身穿紅錦袍,手執方天畫戟,領插令字旗,跨一匹瓜黃戰馬,正揚威耀武而來;卻被弩箭中了頸項,倒身顛下馬來。賊兵大亂。鍾明、鍾亮引著二百人,呼風喝勢,兩頭殺出。賊兵著忙,又聽得四圍吶喊不絕,正不知多少軍馬,自相蹂踏。斬首五百餘級,余賊潰散。

    錢鏐全勝了一陣,想道:『此乃僥倖之計,可一用不可再也。若賊兵大至,三百人皆爲齏粉矣。』此去三十里外,有一村,名八百里。引兵屯於彼處。乃對道旁一老媼說道:『若有人問你臨安兵的消息,但言屯八百里就是。』

    卻說黃巢聽得前隊在石鑒鎮失利,統領大軍,彌山蔽野而來。到得鎮上,不見一個官軍,遣人四下搜尋居民問信。少停,拿得老媼到來。問道:『臨安軍在那裡?』老媼答道:『屯八百里。』再三問時,只是說:『屯八百里。』黃巢不知『八百里』是地名,只道官軍四集,屯了八百里路之遠。乃嘆道:『向者二十弓弩手,尚然敵他不過,況八百里屯兵乎?杭州不可得也!』於是賊兵不敢停石鑒鎮上,徑望越州一路而去。臨安賴以保全。有詩爲證:

    能將少卒勝多人,良將機謀妙若神。

    三百兵屯八百里,賊軍駭散息烽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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