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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楊謙之客舫遇俠僧 (4)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0

    且說楊公退入衙里來,向李氏稱謝。李氏道:『老爹,今日就可去看薛宣尉了。』楊公道:『容備禮方好去得。』李氏道:『禮已備下了:金花金緞,兩匹文葛,一個名人手卷,一個古硯。』預備的,取出來就是,不要楊公費一些心。

    楊公出來,撥些人夫轎馬,連夜去。天明時分,到馬龍地方。這宣尉司,偌大一個衙門,周圍都是高磚城裹著。城裡又築個圃子,方圓二十餘里。圃子裡廳、堂、池、榭,就如王者。知縣相公到得宣尉司府門首,著人通報入去。一會間,有人出來請入去。薛宣尉自也來接,到大門上,二人相見,各遜揖同進。到堂上行禮畢,就請楊知縣去後堂坐下吃茶。彼此通道寒溫已畢,請到花園裡廳上赴宴。薛宣尉見楊知縣人品雖是瘦小,卻有學問;又善談吐,能詩能飲。飲酒間,薛宣尉要試楊知縣才思,叫人拿出一面紫金古鏡來。薛宣尉說道:『這鏡是紫金鑄的,沖瑩光潔,悉照秋毫。鏡背有四卦,按卦扣之,各應四位之聲;中則應黃鐘之聲。

    漢成帝嘗持鏡爲飛燕畫眉,因用不斷膠,臨鏡呢呢而崩。』楊公持看古鏡,果然奇古,就作一銘。銘云:『猗與茲器,肇制軒轅。大冶範金,炎帝秉虔;鑿開混沌,大明中天。伏氏畫卦,四象乃全。因時制律,師曠審焉。高下清濁,宮征周旋。形色既具,效用不愆。君子視則,冠裳儼然;淑婉臨之,朗然而天。妍媸畢見,不爲少遷。喜怒在彼,我何與焉?』楊公寫畢,文不加點,送與薛宣尉看。

    薛宣尉把這文章番復細看,又見寫得好,不住口稱讚。說是漢文晉字,天下奇才,王、楊、盧、駱之流。又取出一面小古鏡來,比前更加奇古,再要求一銘。楊公又作一銘,銘云:『察見淵魚,實惟不祥。靡聰靡明,順帝之光。全神返照,內外兩忘。』薛宣尉看了這銘,說道:『辭旨精拔,愈出愈奇。』更加敬服楊公。

    一連留住五日,每日好筵席款洽楊公。薛宣尉問起龐老人之事,楊公備說這來歷,二人都笑起來。楊公苦死告辭,要回縣來;薛宣尉再三不忍拋別,問楊公道:『足下尊庚?』楊公道:『不才虛度三十六歲。』薛宣尉道:『在下今年二十六歲,公長弟十歲。』就拜楊公爲兄。二人結義了,彼此歡喜。又擺酒席送行,贈楊公二千餘兩金銀酒器。楊公再三推辭,薛宣尉說道:『我與公既爲兄弟,不須計較。弟頗得過;兄乃初任,又在不足中。時常要送東西與兄,以後再不必推卻。』

    楊公拜謝,別了薛宣尉,回到縣裡來。只見龐老人與一干老人,備羊酒緞匹,每人一百兩銀子,共有二千餘兩,送入縣裡來。楊知縣看見許多東西,說道:『生受你們,恐不好受麼!』眾老人都說道:『小人們些須薄意,老爹不比往常來的知縣相公。這地方雖是夷人難治,人最老實一性的;小人們歸順,概縣人誰敢梗化?時常還有孝順老爹。』楊公見如此殷勤,就留這一干人在吏舍里,吃些酒飯。眾老人拜謝去了。

    舊例:夷人告一紙狀子,不管準不準,先納三錢紙價。每限狀子多,自有若干銀子。如遇人命,若願講和,里鄰干證估凶身家事厚薄,請知縣相公把家私分作三股。一股送與知縣,一股給與苦主,留一股與凶身。如此就說好官府。蠻夷中另是一種風俗,如遇時節,遠近人都來饋送。楊知縣在安莊三年有餘,得了好些財物。凡有所得,就送到薛宣尉寄頓。這知縣相公宦囊也頗盛了。

    一日,對薛宣尉說道:『知足不辱。楊益在此,蒙兄顧愛,嘗叨厚賜;況俸資也可過得日子了,楊益已告致仕。只是有這些俸資,如何得到家裡?煩望兄長救濟。』薛宣尉說道:『兄既告致仕,我也留你不得了。這裡積下的財物,我自著人送去下船,不須兄費心。』楊公就此相別,薛宣尉又擺酒席送行,又送千金贐禮,俱預先送在船里。楊公回到縣裡來,叫眾老人們都到縣裡來,說道:『我在此三年,生受你們多了。我已致仕,今日與你們相別,我也分些東西與你眾人,這是我的意思。

    我來時這幾個箱籠,如今去也只是這幾個箱籠,當堂上你們自看。』眾老人又稟道:『沒甚孝順老爹,怎敢倒要老爹的東西?』各人些小受了些,都歡喜拜謝自去。起身之日,百姓都擺列香花燈燭送行。縣裡人只見楊公沒甚行李,那曉得都是薛宣尉預先送在船里停當了,楊公只像個沒東西的一般。楊公與李氏下了船,照依舊路回來,一路平安。

    行了一月有餘,來到舊日泊船之處,近著李氏家了。泊到岸邊,只見那個長老並幾個人伴,都在那裡等。都上船來與楊公相見,彼此歡天喜地。李氏也來拜見長老。楊公就教擺酒來,聊敘久別之情。楊公把在縣的事,都說與長老。長老回話道:『我都曉得了,不必說。今日小僧來此,別無甚話,專爲舍侄女一事。

    他原有丈夫,我因見足下去不得,以此不顧廉恥,使侄女相伴足下到那縣裡。謝天地,無事故回來,十分好了。侄女其實不得去了,還要送歸前夫。財物恁憑你處。』楊公聽得說,兩淚交流,大哭起來,拜倒在奶奶、長老面前,說道:『丟得我好苦!我只是死了罷。』拔出一把小解手刀來,望著咽喉便刎。李氏慌忙抱住,奪了刀,也就啼哭起來。長老來勸,說道:『不要苦了,終須一別。我原許還他丈夫,出家人不說謊。』楊知縣帶著眼淚說道:『財物恁憑長老、奶奶取去,只是痛苦不得過。』長老見這楊公如此情真,說道:『我自有處。且在船里宿了,明日作別。』

    楊公與李氏一夜不曾合眼,淚不曾干,說了一夜。到明日早起來,梳洗飯畢。

    長老主張把宦資作十分,說:『楊大人取了六分,侄女取了三分,我也取了一分。』

    各人都無話說。李氏與楊公兩個抱住,那裡肯舍!真箇是生離死別。李氏只得自上岸去了,楊公也開了船。那個長老又說道:『這條水路最是難走,我直送你到臨安才回來。我們不打劫別人的東西也好了,終不成倒被別人打劫了去?』這和尚直送楊知縣到臨安。楊知縣苦死留這僧人在家,住了兩月。楊公又厚贈這長老,又修書致意李氏。自此信使不絕。有詩爲證:

    蠻邦薄宦一孤身,全賴高僧覓好音。

    隨地相逢休傲慢,世間何處沒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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