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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閒雲庵阮三償冤債 (3)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0

    再說尼姑出了太尉衙門,將了小姐舍的金戒指兒,一直逕到張遠家來。張遠在門首伺候多時了,遠遠地望見尼姑,口中不道,心下思量:『家下耳目眾多,怎麼言得此事?』提起腳兒,慌忙迎上一步道:『煩師父回庵去,隨即就到。』

    尼姑回身轉巷,張遠穿徑尋庵,與尼姑相見。邀入松軒,從頭細話,將一對戒指兒度與張遠。張遠看見道:『若非師父,其實難成,阮三官還有重重相謝。』張遠轉身就去回覆阮三。阮三又收一個戒指,雙手帶著,歡喜自不必說。

    至四月初七日,尼姑又自到陳衙邀請,說道:『因夫人小姐光臨,各位施主人家,貧僧都預先回了。明日更無別人,千萬早降。』夫人已自被小姐朝暮聒絮的要去拜佛,只得允了。那晚,張遠先去期約阮三。到黃昏人靜,悄悄地用一乘女轎抬到庵里。尼姑接入,尋個窩窩凹凹的房兒,將阮三安頓了。分明正是:豬羊送屠戶之家,一腳腳來尋死路。

    尼姑睡到五更時分,喚女童起來,佛前燒香點燭,廚下準備齋供。天明便去催那采畫匠來,與聖像開了光明,早齋就打發去了。少時陳太尉女眷到來,怕不穩便,單留同輩女僧,在殿上做功德誦經。

    將次到巳牌時分,夫人與小姐兩個轎兒來了。尼姑忙出迎接,邀入方丈。茶罷,去殿前、殿後拈香禮拜。夫人見旁無雜人,心下歡喜。尼姑請到小軒中寬坐,那伙隨從的男女各有個坐處。尼姑支分完了,來陪夫人小姐前後行走,觀看了一回,才回到軒中吃齋。齋罷,夫人見小姐飯食稀少,洋洋瞑目作睡。夫人道:『孩兒,你今日想是起得早了些。』尼姑慌忙道:『告奶奶,我庵中絕無閒雜之輩,便是志誠老實的女娘們,也不許他進我的房內。小姐去我房中,拴上房門睡一睡,自取個穩便,等奶奶閒步一步。你們幾年何月來走得一遭!』夫人道:『孩兒,你這般睏倦,不如在師父房內睡睡。』

    小姐依了母命,走進房內,剛拴上門,只見阮三從床背後走出來,看了小姐,深深的作揖道:『姐姐,候之久矣。』小姐慌忙搖手,低低道:『莫要則聲!』

    阮三倒褪幾步,候小姐近前,兩手相挽,轉過床背後,開了側門,又到一個去處:小巧漆桌藤床,隔斷了外人耳目。兩人摟做一團,說了幾句情話,雙雙解帶,好似渴龍見水。這場雲雨,其實暢快。有【西江月】爲證:

    一個想著吹簫風韻,一個想著戒指恩情。相思半載欠安寧,此際相逢僥倖。

    一個難辭病體,一個敢惜童身?枕邊吁喘不停聲,還嫌道歡娛俄頃。

    原來阮三是個病久的人,因爲這女子,七情所傷,身子虛弱。這一時相逢,情興酷濃,不顧了性命。那女子想起日前要會不能,今日得見,倒身奉承,盡情取樂。不料樂極悲生,爲好成歉。一陽失去,片時氣斷丹田;七魄分飛,頃刻魂歸陰府。

    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小姐見阮三伏在身上寂然不動,用雙手兒摟定郎腰,吐出丁香,送郎口中。只見牙關緊咬難開,摸著遍身冰冷,驚慌了雲雨嬌娘,頂門上不見了三魂,腳底下盪散了七魄,番身推在里床,起來忙穿襟襖,帶轉了側門,走出前房,喘息未定。怕娘來喚,戰戰兢兢;向妝檯重整花鈿,對鸞鏡再勻粉黛。恰才整理完備,早聽得房外夫人聲喚,小姐慌忙開門,夫人道:『孩兒,殿上功德也散了,你睡才醒?』小姐道:『我睡了半晌,在這裡整頭面,正要出來和你回衙去。』夫人道:『轎夫伺候多時了。』小姐與夫人謝了尼姑,上轎回衙去不題。

    且說尼姑王守長送了夫人起身,回到庵中,廚房裡洗了盤碗器皿,佛殿上收了香火供食,一應都收拾已畢。只那張遠同阮二哥進庵,與尼姑相見了,稱謝不已,問道:『我家三官今在那裡?』尼姑道:『還在我裡頭房裡睡著。』尼姑便引阮二與張遠開了側房門,來臥床邊叫道:『三哥,你恁的好睡,還未醒!』連叫數次不應,阮二用手搖也不動,口鼻全無氣息。仔細看時,嗚呼哀哉了。

    阮二吃了一驚,便道:『師父,怎地把我兄弟壞了性命?這事不得乾淨!』尼姑慌道:『小姐吃了午齋便推要睡,就入房內,約有二個時辰。殿上功德完了,老夫人叫醒來,恰才去得不多時。我只道睡著,豈知有此事。』阮二道:『說便是這般說,卻是怎了?』

    尼姑道:『阮二官,今日幸得張大官在此,向蒙張大官分付,實望你家做檀越施主,因此用心,終不成要害你兄弟性命?張大官,今日之事,卻是你來尋我,非是我來尋你。告到官府,你也不好,我也不好。向蒙施銀二錠,一錠我用去了,止存一錠不敢留用,將來與三官人湊買棺木盛殮。只說在庵養病,不料死了。』說罷,將出這錠銀子,放在卓上道:『你二位,憑你怎麼處置。』

    張遠與阮二默默無言,呆了半晌。阮二道:『且去買了棺木來再議。』張遠收了銀子,與阮二同出庵門,迤邐路上行著。張遠道:『這個事本不干尼姑事。三哥是個病弱的人,想是與女子交會,用過了力氣,陽氣一脫,就是死的。我也只爲令弟面上情分好,況令弟前日,在床前再四叮嚀,央浼不過,只得替他幹這件事。』

    阮二回言道:『我論此事,人心天理,也不幹著那尼姑事,亦不干你事。只是我這小官人年命如此,神作禍作,作出這場事來。我心裡也道罷了,只愁大哥與老官人回來怨暢,怎的了?』連晚與張遠買了一口棺木,抬進庵里,盛殮了,就放在西廊下,只等阮員外、大哥回來定奪。正是:酒到散筵歡趣少,人逢失意嘆聲多。

    忽一日,阮員外同大官人商販回家,與院君相見,合家歡喜。員外動問三兒病症,阮二只得將前後事情,細細訴說了一遍。老員外聽得說三郎死了,放聲大哭一場,要寫起詞狀,與陳太尉女兒索命:『你家賤人來惹我的兒子!』阮大、阮二再四勸道:『爹爹,這個事想論來,都是兄弟作出來的事,以致送了性命。今日爹爹與陳家討命,一則勢力不敵,二則非干太尉之事。』勉勸老員外選個日子,就庵內修建佛事,送出郊外安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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