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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閒雲庵阮三償冤債 (1)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0

    好姻緣是惡姻緣,莫怨他人莫怨天。

    但願向平婚嫁早,安然無事度餘年。

    這四句,奉勸做人家的,早些畢了兒女之債。常言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不婚不嫁,弄出醜吒。多少有女兒的人家,只管要揀門擇戶,扳高嫌低,擔誤了婚姻日子。情竇開了,誰熬得住?男子便去偷情嫖院;女兒家拿不定定盤星,也要走差了道兒。那時悔之何及!則今日說個大大官府,家住西京河南府梧桐街兔演巷,姓陳,名太常。自是小小出身,累官至殿前太尉之職。年將半百,娶妾無子,止生一女,叫名玉蘭。

    那女孩兒生於貴室,長在深閨,青春二八,真有如花之容,似月之貌。況描繡針線,件件精通;琴棋書畫,無所不曉。那陳太常常與夫人說:『我位至大臣,家私萬貫,止生得這個女兒,況有才貌,若不尋個名目相稱的對頭,枉居朝中大臣之位。』便喚官媒婆分付道:『我家小姐年長,要選良姻,須是三般全的方可來說:一要當朝將相之子,二要才貌相當,三要名登黃甲。有此三者,立贅為婿;如少一件,枉自勞力。』因此往往選擇,或有登科及第的,又是小可出身;或門當戶對,又無科第;及至兩事俱全,年貌又不相稱,以此蹉跎下去。光陰似箭,玉蘭小姐不覺一十九歲了,尚沒人家。

    時值正和二年上元令節,國家有旨慶賞元宵。五鳳樓前架起鰲山一座,滿地華燈,喧天鑼鼓。自正月初五日起,至二十日止,禁城不閉,國家與民同樂。怎見得?有隻詞兒,名【瑞鶴仙】,單道着上元佳景:

    瑞煙浮禁苑,正絳闕春回;新正方半,冰輪桂華滿。溢花衢歌市,芙蓉開遍。龍樓兩觀,見銀燭星球燦爛。卷珠簾,盡日笙歌,盛集寶釵金釧。

    堪羨!綺羅叢里,蘭麝香中,正宜遊玩。風柔夜曖,花影亂,笑聲喧。鬧蛾兒滿地,成團打塊,簇道冠兒斗轉。喜皇都,舊日風光,太平再見。

    只為這元宵佳節,處處觀燈,家家取樂,引出一段風流的事來。

    話說這兔演巷內,有個年少才郎,姓阮,名華,排行第三,喚做阮三郎。他哥阮大與父母專在兩京商販,阮二專一管家。那阮三年方二九,一貌非俗;詩詞歌賦,般般皆曉。篤好吹簫。結交幾個豪家子弟,每日向歌館娼樓,留連風月。

    時遇上元燈夜,知會幾個弟兄來家,笙簫彈唱,歌笑賞燈。這伙子弟在阮三家,吹唱到三更方散。阮三送出門,見行人稀少,靜夜月明如畫,向眾人說道:『恁般良夜,何忍便睡?再舉一曲何如?』眾人依允,就在階沿石上向月而坐,取出笙、簫、象板,口吐清音,嗚嗚咽咽的又吹唱起來。

    正是: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那阮三家,正與陳太尉對衙。衙內小姐玉蘭,歡耍賞燈,將次要去歇息,忽聽得街上樂聲縹緲,響徹雲際。料得夜深,眾人都睡了,忙喚梅香,輕移蓮步,直至大門邊。聽了一回,情不能已。有個心腹的梅香,名曰碧雲。小姐低低分付道:『你替我去街上看甚人吹唱。』

    梅香巴不得趨承小姐,聽得使喚這事,輕輕地走到街邊,認得是對鄰子弟,忙轉身入內,回覆小姐道:『對鄰阮三官與幾個相識,在他門首吹唱。』那小姐半晌之間,口中不道,心下思量:『數日前,我爹曾說阮三點報朝中駙馬,因使用不到,退回家中。想就是此人了,才貌必然出眾。』又聽了一個更次,各人分頭散去。小姐迴轉香房,一夜不曾合眼,心心念念,只想着阮三:『我若嫁得恁般風流子弟,也不枉一生夫婦。怎生得會他一面也好?』

    正是:鄰女乍萌窺玉意,文君早亂聽琴心。

    且說次日天曉,阮三同幾個子弟到永福寺中遊玩,見燒香的士女佳人,來往不絕,自覺心性蕩漾。到晚回家,仍集昨夜子弟,吹唱消遣。每夜如此,迤邐至二十日。這一夜,眾子弟們各有事故,不到阮三家裡。阮三獨坐無聊,偶在門側臨街小軒內,拿壁間紫玉鸞簫,手中按着宮、商、角、征、羽,將時樣新詞曲調,清清地吹起。

    吹不了半隻曲兒,忽見個侍女推門而入,深深地向前道個萬福。阮三停簫問道:『你是誰家的姐姐?』丫鬟道;『賤妾碧雲,是對鄰陳衙小姐貼身伏侍的。小姐私慕官人,特地着奴請官人一見。』那阮三心下思量道:『他是個官宦人家,守閽耳目不少。進去易,出來難,被人瞧見盤問時,將何回答?卻不枉受凌辱?』當下回言道:『多多上復小姐,怕出入不便,不好進來。』碧雲轉身回覆小姐。小姐想起夜來音韻標格,一時間春心搖動,便將手指上一個金鑲寶石戒指兒,褪將下來,付與碧雲,分付道:『你替我將這件物事,寄與阮三郎,將帶他來見我一見,萬不妨事。』

    碧雲接得在手,一心忙似箭,兩腳走如飛,慌忙來到小軒。阮三官還在那裡。碧雲手兒內托出這個物來,致了小姐之意。阮三口中不道,心下思量:『我有此物為證,又有梅香引路,何怕他人?』隨即與碧雲前後而行。到二門外,小姐先在門傍守候,覷着阮三目不轉睛,阮三看得女子也十分仔細。正欲交言,門外吆喝道:『太尉回衙!』小姐慌忙迴避歸房,阮三郎火速回家。

    自此把那戒指兒緊緊的戴在左手指上,想那小姐的容貌,一時難捨。只恨閨閣深沉,難通音信。或在家,或出外,但是看那戒指兒,心中十分慘切。無由再見,追憶不已。那阮三雖不比宦家子弟,亦是富室伶俐的才郎。因是相思日久,漸覺四肢羸瘦,以至廢寢忘餐。忽經兩月有餘,懨懨成病。父母再三嚴問,並不肯說。正是:口含黃柏味,有苦自家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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