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 簡介 目錄 A-AA+ 書籤 查字

             

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4)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0

    且說吳山在床上方合眼,只聽得有人叫:『吳小官好睡!』連叫數聲。吳山醉眼看見一個胖大和尚,身披一領舊褊衫,赤腳穿雙僧鞋,腰繫着一條黃絲絛,對着吳山打個問訊。吳山跳起來還禮道:『師父上剎何處?因甚喚我?』和尚道:『貧僧是桑菜園水月寺住持,因為死了徒弟,特來勸化官人。貧僧看官人相貌,生得福薄,無緣受享榮華;只好受些清淡,棄俗出家,與我做個徒弟。』吳山道:『和尚好沒分曉!我父母半百之年,止生得我一人,成家接代,創立門風,如何出家?』和尚道:『你只好出家,若還貪享榮華,即當命夭。依貧僧口,跟我去罷。』吳山道:『亂話!此間是婦人臥房,你是出家人,到此何干?』

    那和尚睜着兩眼,叫道:『你跟我去也不?』吳山道:『你這禿驢,好沒道理!只顧來纏我做甚?』和尚大怒,扯了吳山便走,到樓梯邊,吳山叫起屈來,被和尚盡力一推,望樓梯下面倒撞下來。撒然驚覺,一身冷汗。開眼時,金奴還睡未醒,原來做一場夢。覺得有些恍惚,爬起坐在床上,呆了半晌。金奴也醒來,道:『官人好睡。難得你來,且歇了,明蚤去罷。』吳山道:『家中父母記掛,我要回去,別日再來望你。』金奴起身,分付安排點心。吳山道:『我身子不快,不要點心。』

    金奴見吳山臉色不好,不敢強留。吳山整了衣冠,下樓辭了金奴母子,急急上轎。

    天色已晚,吳山在轎思量:白日裏做場夢,甚是作怪。又驚又憂,肚裏漸覺疼起來。在轎過活不得,巴不得到家,分付轎夫快走。捱到自家門首,肚疼不可忍,跳下轎來,走入裏面,徑奔樓上。坐在馬桶上,疼一陣,撒一陣,撒出來都是血水。半晌,方上床,頭眩眼花,倒在床上,四肢倦怠,百骨酸疼,大底是本身元氣微薄,況又色慾過度。

    防禦見吳山面青失色,奔上樓來,吃了一驚道:『孩兒因甚這般模樣?』吳山應道:『因在機戶人家多吃了幾杯酒,就在他家睡。一覺醒來熱渴,又吃了一碗冷水,身體便覺拘急,如今作起瀉來。』說未了,咬牙寒噤,渾身冷汗如雨,身如炭火一般。防禦慌急下樓,請醫來看,道:『脈氣將絕,此病難醫。』再三哀懇太醫,乞用心救取。醫人道:『此病非干泄瀉之事,乃是色慾過度,耗散元氣,為脫陽之症,多是不好。我用一帖藥,與他扶助元氣。若是服藥後,熱退脈起,則有生意。』醫人撮了藥自去。父母再三盤問,吳山但搖頭不語。

    將及初更,吳山服了藥,伏枕而臥。忽見日間和尚又來,立在床邊,叫道:『吳山,你強熬做甚?不如早隨我去。』吳山道:『你快去,休來纏我!』那和尚不由分說,將身上黃絲絛縛在吳山項上,扯了便走。吳山攀住床欞,大叫一聲驚醒,又是一夢。開眼看時,父母、渾家皆在面前。父母問道:『我兒因甚驚覺?』

    吳山自覺神思散亂,料捱不過,只得將金奴之事,並夢見和尚,都說與父母知道。

    說罷,哽哽咽咽哭將起來。父母、渾家盡皆淚下。防禦見吳山病勢危篤,不敢埋怨他,但把言語來寬解。

    吳山與父母說罷,昏暈數次。復甦,泣謂渾家道:『你可善侍公姑,好看幼子。絲行資本,盡彀盤費。』渾家哭道:『且寬心調理,不要多慮。』吳山嘆了氣一口,喚丫鬟扶起,對父母說道:『孩兒不能復生矣。爹娘空養了我這個忤逆子,也是年災命厄,逢着這個冤家。今日雖悔,噬臍何及!傳與少年子弟,不要學我幹這等非為的事,害了自己性命。男子六尺之軀,實是難得!要貪花戀色的,將我來做個樣。孩兒死後,將身屍丟在水中,方可謝拋妻棄子、不養父母之罪。』

    言訖,方才合眼,和尚又在面前。吳山哀告:『我師,我與你有甚冤讎,不肯放舍我?』和尚道:『貧僧只因犯了色戒,死在彼處,久滯幽冥,不得脫離鬼道。向日偶見官人白晝交歡,貧僧一時心動,欲要官人做個陰魂之伴。』言罷而去。

    吳山醒來,將這話對父母說知。吳防禦道:『原來被冤魂來纏。』慌忙在門外街上,焚香點燭,擺列羹飯,望空拜告:『慈悲放舍我兒生命,親到彼處設醮追拔。』祝畢,燒化紙錢。

    防禦回到樓上,天晚,只見吳山朝着裏床睡着,猛然番身坐將起來,睜着眼道:『防禦,我犯如來色戒,在羊毛寨裏尋了自盡。你兒子也來那裏淫慾,不免把我前日的事,陡然想起,要你兒子做個替頭,不然求他超度。適才承你羹飯紙錢,許我薦拔,我放舍了你的兒子,不在此作祟。我還去羊毛寨裏等你超拔,若得脫生,永不來了。』說話方畢,吳山雙手合掌作禮,洒然而覺,顏色復舊。渾家摸他身上,已住了熱;起身下床解手,又不瀉了。一家歡喜,復請原日醫者來看。說道:『六脈已復,有可救生路。』撮下了藥,調理數日,漸漸好了。

    防禦請了幾眾僧人,在金奴家做了一晝夜道場。只見金奴一家做夢,見個胖和尚拿了一條拄杖去了。

    吳山將息半年,依舊在新橋市上生理。一日,與主管說起舊事,不覺追悔道:『人生在世,切莫為昧己勾當。真箇明有人非,幽有鬼責,險些兒丟了一條性命。』

    從此改過前非,再不在金奴家去。親鄰有知道的,無不欽敬。

    正是:

    痴心做處人人愛,冷眼觀時個個嫌。

    覷破關頭邪念息,一生出處自安恬。

打開手機掃描閱讀

收藏 書評 打賞

上一頁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