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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3)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0

    且說吳山到次日巳牌時分,喚壽童跟隨出門,走到歸錦橋邊南貨店裏,買了兩包幹果,與小廝拿着,來到灰橋市上鋪裏。主管相叫罷,將日逐賣絲的銀子帳來算了一回。吳山起身,入到裏面與金奴母子敘了寒溫,將壽童手中果子,身邊取出一封銀子,說道:『這兩包粗果,送與姐姐泡茶。銀子三兩,權助搬屋之費。

    待你家過屋後,再來看你。』金奴接了果子並銀兩,母子兩個起身謝道:『重蒙見惠,何以克當!』吳山道:『不必謝,日後正要往來哩。』說罷,起身看時,箱籠家火已自都搬下船了。金奴道:『官人,去後幾時來看我?』吳山道:『只須三五日間,便來相望。』金奴一家別了吳山,當日搬入城去了。正是: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且說吳山原有害夏的病:每過炎天時節,身體便覺疲倦,形容清減。此時正值六月初旬,因此請個針灸醫人,背後灸了幾穴火,在家調養,不到店內。心下常常思念金奴,爭奈灸瘡疼,出門不得。

    卻說金奴從五月十七搬移在橫橋街上居住,那條街上俱是營裏軍家,不好此事,路又僻拗,一向沒人走動。胖婦人向金奴道:『那日吳小官許下我們三五日間就來,到今一月,緣何不見來走一遍?若是他來,必然也看覷我們。』金奴道:『可着八老去灰橋市上鋪中探望他。』當時八老去,就出艮山門到灰橋市上絲鋪裏見主管。八老相見罷,主管道:『阿公來,有甚事?』八老道:『特來望吳小官。』主管道:『官人灸火在家未痊,向不到此。』八老道:『主管若是回宅,煩寄個信,說老漢到此不遇。』八老也不耽閣,辭了主管便回家中,回覆了金奴。

    金奴道:『可知不來,原來灸火在家。』

    當日金奴與母親商議,教八老買兩個豬肚磨淨,把糯米蓮肉灌在裏面,安排爛熟。次蚤,金奴在房中磨墨揮筆,拂開鸞箋寫封簡,道:『賤妾賽金再拜,謹啟情郎吳小官人:自別尊顏,思慕之心,未嘗少怠,懸懸不忘於心。向蒙期約,妾倚門凝望,不見降臨。昨遣八老探拜,不遇而回。妾移居在此,甚是荒涼。聽聞貴恙灸火疼痛,使妾坐臥不安。空懷思憶,不能代替。謹具豬肚二枚,少申問安之意,幸希笑納。情照不宣。仲夏二十一日,賤妾賽金再拜。』寫罷,折成簡子,將紙封了,豬肚裝在盒裏,又用帕子包了。都交付八老,叮囑道:『你到他家,尋見吳小官,須索與他親收。』

    八老提了盒子,懷中揣着簡帖,出門逕往大街。走出武林門,直到新橋市上吳防禦門首,坐在街檐石上。只見小廝壽童走出,看見叫道:『阿公,你那裏來,坐在這裏?』八老扯壽童到人靜去處說:『我特來見你官人說話。我只在此等,你可與我報與官人知道。』壽童隨即轉身,去不多時,只見吳山踱將出來。八老慌忙作揖:『官人,且喜貴體康安!』吳山道:『好!阿公,你盒子裏甚麼東西?』

    八老道:『五姐記掛官人灸火,沒甚好物,只安排得兩個豬肚,送來與官人吃。』

    吳山遂引那老子到個酒店樓上坐定,問道:『你家搬在那裏好麼?』八老道:『甚是消索。』懷中將柬帖子遞與吳山。吳山接柬在手,拆開看畢,依先折了藏在袖中。揭開盒子拿一個肚子,教酒博士切做一盤,分付燙兩壺酒來。吳山道:『阿公,你自在這裏吃,我家去寫回字與你。』八老道:『官人請穩便。』吳山來到家裏臥房中,悄悄的寫了回簡,又秤五兩白銀,復到酒店樓上,又陪八老吃了幾杯酒。八老道:『多謝官人好酒,老漢吃不得了。』起身回去,吳山遂取銀子並回柬說道:『這五兩銀子,送與你家盤纏。多多拜覆五姐,過三兩日,定來相望。』八老收了銀、簡,起身下樓,吳山送出酒店。

    卻說八老走到家中,天晚入門,將銀、簡都付與金奴收了。將簡拆開燈下看時,寫道:『山頓首,字覆愛卿韓五娘妝次:向前會間,多蒙厚款。又且雲情雨意,枕席鍾情,無時少忘。所期正欲趨會,生因賤軀灸火,有失卿之盼望。又蒙遣人垂顧,兼惠可口佳褷,不勝感感。二三日間,容當面會。白金五兩,權表微情,伏乞收入。吳山再拜。』看簡畢。金奴母子得了五兩銀子,千歡萬喜,不在話下。

    且說吳山在酒店裏,捱到天晚,拿了一個豬肚,悄地裏到自臥房,對渾家說:『難得一個識熟機戶,聞我灸火,今日送兩個熟肚與我。在外和朋友吃了一個,拿一個回來與你吃。』渾家道:『你明日也用作謝他。』當晚吳山將肚子與妻在房吃了,全不教父母知覺。

    過了兩日。第三日,是六月二十四日。吳山起蚤,告父母道:『孩兒一向不到鋪中,喜得今日好了,去走一遭。況在城神堂巷有幾家機戶賒帳要討,入城便回。』防禦道:『你去不可勞碌。』吳山辭父,討一乘兜轎抬了,小廝壽童打傘跟隨。只因吳山要進城,有分教金奴險送他性命。正是: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伏劍斬愚夫。

    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裏教君骨髓枯。

    吳山上轎,不覺蚤到灰橋市上。

    下轎進鋪,主管相見。吳山一心只在金奴身上,少坐,便起身份付主管:『我入城收拾機戶賒帳,回來算你日逐賣帳。』主管明知到此處去,只不敢阻,但勸:『官人貴體新痊,不可別處閒走,空受疼痛。』

    吳山不聽,上轎預先分付轎夫,徑進艮山門,迤邐到羊毛寨南橫橋,尋問湖市搬來韓家。旁人指說:『藥鋪間壁就是。』吳山來到門首下轎,壽童敲門。裏面八老出來開門,見了吳山,慌入去說知。吳山進門,金奴母子兩個堆下笑來迎接,說道:『貴人難見面。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吳山與金奴母子相喚罷,到裏面坐定吃茶。金奴道:『官人認認奴家房裏。』吳山同金奴到樓上房中。正所謂:

    合意友來情不厭,知心人至話相投。

    金奴與吳山在樓上,如魚得水,似漆投膠,兩個無非說些深情密意的話。少不得安排酒殽,八老搬上樓來,掇過鏡架,就擺在梳妝卓上。八老下來,金奴討酒,才敢上去。兩個並坐,金奴篩酒一杯,雙手敬與吳山道:『官人灸火,妾心無時不念。』吳山接酒在手道:『小生為因灸火,有失期約。』酒盡,也篩一杯回敬與金奴。吃過十數杯,二人情興如火,免不得再把舊情一敘。交歡之際,無限恩情。事畢起來,洗手更酌。又飲數杯,醉眼朦朧,餘興未盡。吳山因灸火在家,一月不曾行事,見了金奴,如何這一次便罷?吳山合當死,魂靈都被金奴引散亂了,情興復發,又弄一火。正是:爽口物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必為殃。

    吳山重複,自覺神思散亂,身體睏倦,打熬不過,飯也不吃,倒身在床上睡了。金奴見吳山睡着,走下樓到外邊,說與轎夫道:『官人吃了幾杯酒,睡在樓上。二位太保寬坐等一等,不要催促。』轎夫道:『小人不敢來催。』金奴分付畢,走上樓來,也睡在吳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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