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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4)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0

    卻說陳大郎在下處呆等了幾日,並無音信。見這日天雨,料是婆子在家,拖泥帶水的進城來問個消息,又不相值。自家在酒肆中吃了三杯,用了些點心,又到薛婆門首打聽,只是未回。看看天晚,卻待轉身,只見婆子一臉春色,腳略斜的走入巷來。陳大郎迎著他,作了揖,問道:『所言如何?』婆子搖手道:『尚早。如今方下種,還沒有發芽哩。再隔五六年,開花結果,才到得你口。你莫在此探頭探腦,老娘不是管閒事的。』陳大郎見他醉了,只得轉去。

    次日,婆子買了些時新果子、鮮雞、魚、肉之類,喚個廚子安排停當,裝做兩個盒子;又買一瓮上好的釅酒,央間壁小二挑了,來到蔣家門首。三巧兒這日不見婆子到來,正教晴雲開門出來探望,恰好相遇。婆子教小二挑在樓下,先打發他去了。晴雲已自報知主母。

    三巧兒把婆子當個貴客一般,直到樓梯口邊迎他上去。婆子千恩萬謝的福了一回,便道:『今日老身偶有一杯水酒,將來與大娘消遣。』三巧兒道:『到要你老人家賠鈔,不當受了。』婆子央兩個丫鬟搬將上來,擺做一卓子。三巧兒道:『你老人家忒迂闊了,恁般大弄起來。』婆子笑道:『小戶人家,備不出甚麼好東西,只當一茶奉獻。』晴雲便去取杯箸,暖雪便吹起水火爐來。霎時酒暖,婆子道:『今日是老身薄意,還請大娘轉坐客位。』三巧兒道:『雖然相擾,在寒舍豈有此理?』兩下謙讓多時,薛婆只得坐了客席。

    這是第三次相聚,更覺熟分了。飲酒中間,婆子問道:『官人出外好多時了還不回,虧他撇得大娘下。』三巧兒道:『便是,說過一年就轉,不知怎地擔閣了。』婆子道:『依老身說,放下了恁般如花似玉的娘子,便博個堆金積玉也不爲罕。』婆子又道:『大凡走江湖的人,把客當家,把家當客。比如我第四個女婿朱八朝奉,有了小女,朝歡暮樂,那裡想家?或三年四年,才回一遍。住不上一兩個月,又來了。家中大娘子替他擔孤受寡,那曉得他外邊之事?』三巧兒道:『我家官人到不是這樣人。』婆子道:『老身只當閒話講,怎敢將天比地?』當日兩個猜謎擲色,吃得酩酊而別。

    第三日,同小二來取家火,就領這一半價錢。三巧兒又留他吃點心。從此以後,把那一半賒錢爲由,只做問興哥的消息,不時行走。這婆子俐齒伶牙,能言快語,又半痴不顛的,慣與丫鬟們打諢,所以上下都歡喜他。三巧兒一日不見他來,便覺寂寞,叫老家人認了薛婆家裡,早晚常去請他,所以一發來得勤了。世間有四種人惹他不得,引起了頭,再不好絕他。是那四種?遊方僧道、乞丐、閒漢、牙婆。上三種人猶可,只有牙婆是穿房入戶的,女眷們怕冷靜時,十個九個到要扳他來往。今日薛婆本是個不善之人,一般甜言軟語,三巧兒遂與他成了至交,時刻少他不得。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陳大郎幾遍討個消息,薛婆只回言尚早。其時五月中旬,天漸炎熱。婆子在三巧兒面前,偶說起家中蝸窄,又是朝西房子,夏月最不相宜,不比這樓上高廠風涼。三巧兒道:『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到此過夜也好。』婆子道:『好是好,只怕官人回來。』三巧兒道:『他就回,料道不是半夜三更。』婆子道:『大娘不嫌蒿惱,老身慣是掗相知的,只今晚就取鋪陳過來,與大娘作伴,何如?』三巧兒道:『鋪陳盡有,也不須拿得。你老人家回覆家裡一聲,索性在此過了一夏家去不好?』

    婆子真箇對家裡兒子媳婦說了,只帶個梳匣兒過來。三巧兒道:『你老人家多事,難道我家油梳子也缺了,你又帶來怎地?』婆子道:『老身一生怕的是同湯洗臉,合具梳頭。大娘怕沒有精緻的梳具,老身如何敢用?其他姐兒們的,老身也怕用得,還是自家帶了便當。只是大娘分付在那一門房安歇?』

    三巧兒指著床前一個小小藤榻兒,道:『我預先排下你的臥處了,我兩個親近些,夜間睡不著好講些閒話。』說罷,檢出一頂青紗帳來,教婆子自家掛了,又同吃了一會酒,方才歇息。兩個丫鬟原在床前打鋪相伴,因有了婆子,打發他在間壁房裡去睡。

    從此爲始,婆子日間出去串街做買賣,黑夜便到蔣家歇宿。時常攜壺挈榼的殷勤熱鬧,不一而足。床榻是丁字樣鋪下的,雖隔著帳子,卻像是一頭同睡。夜間絮絮叨叨,你問我答,凡街坊穢褻之談,無所不至。這婆子或時裝醉詐風起來,到說起自家少年時偷漢的許多情事,去勾動那婦人的春心。害得那婦人嬌滴滴一副嫩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婆子也知婦人心活,只是那話兒不好啟齒。

    光陰迅速,又到七月初七日了,正是三巧兒的生日。婆子清早備下兩盒禮,與他做生。三巧兒稱謝了,留他吃麵,婆子道:『老身今日有些窮忙,晚上來陪大娘,看牛郎織女做親。』說罷自去了。下得階頭不幾步,正遇著陳大郎。路上不好講話,隨到個僻靜巷裡。

    陳大郎攢著兩眉,埋怨婆子道:『乾娘,你好慢心腸!春去夏來,如今又立過秋了。你今日也說尚早,明日也說尚早,卻不知我度日如年。再延捱幾日,他丈夫回來,此事便付東流,卻不活活的害死我也!陰司去少不得與你索命。』婆子道:『你且莫喉急,老身正要相請,來得恰好。事成不成,只在今晚,須是依我而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全要輕輕悄悄,莫帶累人。』陳大郎點頭道:『好計,好計!事成之後,定當厚報。』說罷,欣然而去。

    正是:排成竊玉偷香陣,費盡攜雲握雨心。

    卻說薛婆約定陳大郎這晚成事。午後細雨微茫,到晚卻沒有星月,婆子黑暗裡引著陳大郎埋伏在左近,自己卻去敲門。晴雲點個紙燈兒,開門出來。婆子故意把衣袖一摸,說道:『失落了一條臨清汗巾兒。姐姐,勞你大家尋一尋。』哄得晴雲便把燈向街上照去。這裡婆子捉個空,招著陳大郎一溜溜進門來,先引他在樓梯背後空處伏著。婆子便叫道:『有了,不要尋了。』晴雲道:『恰好火也沒了,我再去點個來照你。』婆子道:『走熟的路,不消用火。』兩個黑暗裡關了門,摸上樓來。三巧兒問道:『你沒了什麼東西?』

    婆子袖裡扯出個小帕兒來,道:『就是這個冤家,雖然不值甚錢,是一個北京客人送我的,卻不道禮輕人意重。』三巧兒取笑道:『莫非是你老相交送的表記。』婆子笑道:『也差不多。』

    當夜兩個耍笑飲酒。婆子道:『酒餚盡多,何不把些賞廚下男女?也教他鬧轟轟,像個節夜。』三巧兒真箇把四碗菜,兩壺酒,分付丫鬟,拿下樓去。那兩個婆娘,一個漢子,吃了一回,各去歇息不題。

    再說婆子飲酒中間問道:『官人如何還不回家?』三巧兒道:『便是算來一年半了。』婆子道:『牛郎織女,也是一年一會,你比他到多隔了半年。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做客的那一處沒有風花雪月?只苦了家中娘子。』三巧兒嘆了口氣,低頭不語。婆子道:『是老身多嘴了。今夜牛女佳期,只該飲酒作樂,不該說傷情話兒。』說罷,便斟酒去勸那婦人。

    約莫半酣,婆子又把酒去勸兩個丫鬟,說道:『這是牛郎織女的喜酒,勸你多吃幾杯,後日嫁個恩愛的老公,寸步不離。』兩個丫鬟被纏不過,勉強吃了,各不勝酒力,東倒西歪。三巧兒分付關了樓門,發放他先睡。他兩個自在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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