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 簡介 目錄 A-AA+ 書籤 查字

             

第一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2)

喻世明言作者:馮夢龍發佈:福哥

2020-8-26 02:00

    不題興哥做客之事。且說這裏渾家王三巧兒,自從那日丈夫分付了,果然數月之內,目不窺戶,足不下樓。光陰似箭,不覺殘年將盡,家家戶戶,鬧轟轟的暖火盆,放爆竹,吃合家歡耍子。三巧兒觸景傷情,思想丈夫,這一夜好生淒楚!正合古人的四句詩,道是:『臘盡愁難盡,春歸人未歸。朝來嗔寂寞,不肯試新衣。』明日正月初一日,是個歲朝。晴雲、珝雪兩個丫頭,一力勸主母在前樓去看看街坊景象。

    原來蔣家住宅前後通連的兩帶樓房,第一帶臨着大街,第二帶方做臥室,三巧兒間常只在第二帶中坐臥。這一日被丫頭們攛掇不過,只得從邊廂裏走過前樓,分付推開窗子,把簾兒放下,三口兒在簾內觀看。這日街坊上好不鬧雜!三巧兒道:『多少東行西走的人,偏沒個賣卦先生在內!若有時,喚他來卜問官人消息也好。』晴雲道:『今日是歲朝,人人要閒耍的,那個出來賣卦?』

    暖雪叫道:『娘!限在我兩個身上,五日內包喚一個來占卦便了。』

    到初四日早飯過後,暖雪下樓小解,忽聽得街上噹噹的敲響。響的這件東西,喚做『報君知』,是瞎子賣卦的行頭。暖雪等不及解完,慌忙檢了褲腰,跑出門外,叫住了瞎先生。撥轉腳頭,一口氣跑上樓來,報知主母。三巧兒分付,喚在樓下坐啟內坐着,討他課錢,通陳過了,走下樓梯,聽他剖斷。那瞎先生占成一卦,問是何用。

    那時廚下兩個婆娘,聽得熱鬧,也都跑將來了,替主母傳語道:『這卦是問行人的。』瞎先生道:『可是妻問夫麼?』婆娘道:『正是。』先生道:『青龍治世,財爻發動。若是妻問夫,行人在半途,金帛千箱有,風波一點無。青龍屬木,木旺於春,立春前後,已動身了。月盡月初,必然回家,更兼十分財采。』三巧兒叫買辦的,把三分銀子打發他去,歡天喜地,上樓去了。真所謂『望梅止渴』、『畫餅充飢』。

    大凡人不做指望,到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便痴心妄想,時刻難過。三巧兒只為信了賣卦先生之語,一心只想丈夫回來,從此時常走向前樓,在簾內東張西望。直到二月初旬,椿樹抽芽,不見些兒動靜。三巧兒思想丈夫臨行之約,愈加心慌;一日幾遍,向外探望。也是合當有事,遇着這個俊俏後生。正是:有緣千裏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這個俊俏後生是誰?原來不是本地,是徽州新安縣人氏;姓陳,名商,小名叫做大喜哥,後來改口呼為大郎;年方二十四歲,且是生得一表人物,雖勝不得宋玉、潘安,也不在兩人之下。這大郎也是父母雙亡,湊了二三千金本錢,來走襄陽販糴些米豆之類,每年常走一遍。他下處自在城外,偶然這日進城來,要到大市街汪朝奉典鋪中問個家信。那典鋪正在蔣家對門,因此經過。你道怎生打扮?頭上帶一頂蘇樣的百柱騌帽,身上穿一件魚肚白的湖紗道袍,又恰好與蔣興哥平昔穿着相像。

    三巧兒遠遠瞧見,只道是他丈夫回了,揭開帘子,定睛而看。陳大郎抬頭,望見樓上一個年少的美婦人,目不轉睛的,只道心上歡喜了他,也對着樓上丟個眼色。誰知兩個都錯認了。三巧兒見不是丈夫,羞得兩頰通紅,忙忙把窗兒拽轉,跑在後樓,靠着床沿上坐地,兀自心頭突突的跳一個不住。誰知陳大郎的一片精魂,早被婦人眼光兒攝上去了。回到下處,心心念念的放他不下,肚裏想着:『家中妻子,雖是有些顏色,怎比得婦人一半!欲待通個情款,爭奈無門可入。若得謀他一宿,就消花這些本錢,也不枉為人在世。』嘆了幾口氣,忽然想起大市街東巷,有個賣珠子的薛婆,曾與他做過交易。

    這婆子能言快語,況且日逐串街走巷,那一家不認得,須是與他商議,定有道理。

    這一夜番來覆去,勉強過了。次日起個清早,只推有事,討些涼水梳洗,取了一百兩銀子,兩大錠金子,急急的跑進城來。這叫做:欲求生受用,須下死工夫。陳大郎進城,一徑來到大市街東巷,去敲那薛婆的門。薛婆蓬着頭,正在天井裏揀珠子,聽得敲門,一頭收過珠包,一頭問道:『是誰?』才聽說出『徽州陳』三字,慌忙開門請進,道:『老身未曾梳洗,不敢為禮了。大官人起得好早!有何貴幹?』陳大郎道:『特特而來,若遲時,怕不相遇。』薛婆道:『可是作成老身出脫些珍珠首飾麼?』陳大郎道:『珠子也要買,還有大買賣作成你。』

    薛婆道:『老身除了這一行貨,其餘都不熟慣。』陳大郎道:『這裏可說得話麼?』

    薛婆便把大門關上,請他到小閣兒坐着,問道:『大官人有何分付?』大郎見四下無人,便向衣袖裏摸出銀子,解開布包,攤在卓上,道:『這一百兩銀,乾娘收過了,方才敢說。』婆子不知高低,那裏肯受。大郎道:『莫非嫌少?』慌忙又取出黃燦燦的兩錠金子,也放在卓上,道:『這十兩金子,一併奉納。若干娘再不收時,便是故意推調了。今日是我來尋你,非是你來求我。只為這樁大買賣,不是老娘成不得,所以特地相求。便說做不成時,這金銀你只管受用。終不然我又來取討,日後再沒相會的時節了?我陳商不是恁般小樣的人!』

    看官,你說從來做牙婆的那個不貪錢鈔?見這般黃白之物,如何不動火?薛婆當時滿臉堆下笑來,便道:『大官人休得錯怪,老身一生不曾要別人一釐一毫不明不白的錢財。今日既承大官人分付,老身權且留下;若是不能效勞,依舊奉納。』說罷,將金錠放銀包內,一齊包起,叫聲:『老身大膽了。』拿向臥房中藏過,忙踅出來,道:『大官人,老身且不敢稱謝,你且說甚麼買賣,用着老身之處?』大郎道:『急切要尋一件救命之寶,是處都無,只大市街上一家人家方有,特央乾娘去借借。』婆子笑將起來道:『又是作怪!老身在這條巷住過二十多年,不曾聞大市街有甚救命之寶。大官人你說,有寶的還是誰家?』大郎道:『敝鄉裏汪三朝奉典鋪對門高樓子內是何人之宅?』

    婆子想一回,道:『這是本地蔣興哥家裏,他男子出外做客,一年多了,止有女眷在家。』大郎道:『我這救命之寶,正要問他女眷借借。』便把椅兒掇近了婆子身邊,向他訴出心腹,如此如此。婆子聽罷,連忙搖首道:『此事大難!蔣興哥新娶這房娘子,不上四年,夫妻兩個如魚似水,寸步不離。如今沒奈何出去了,這小娘子足不下樓,甚是貞節。因興哥做人有些古怪,容易嗔嫌,老身輩從不曾上他的階頭。連這小娘子面長面短,老身還不認得,如何應承得此事?方才所賜,是老身薄福,受用不成了。』

    陳大郎聽說,慌忙雙膝跪下,婆子去扯他時,被他兩手拿住衣袖,緊緊按定在椅上,動撣不得。口裏說:『我陳商這條性命,都在乾娘身上。你是必思量個妙計,作成我入馬,救我殘生。事成之日,再有白金百兩相酬;若是推阻,即今便是個死。』慌得婆子沒理會處,連聲應道:『是,是!莫要折殺老身,大官人請起,老身有話講。』陳大郎方才起身,拱手道:『有何妙策,作速見教。』薛婆道:『此事須從容圖之,只要成就,莫論歲月。若是限時限月,老身決難奉命。』陳大郎道:『若果然成就,便遲幾日何妨。只是計將安出?』

    蔣婆道:『明日不可太早,不可太遲,早飯後,相約在汪三朝奉典鋪中相會,大官人可多帶銀兩,只說與老身做買賣,其間自有道理。若是老身這兩隻腳跨進得蔣家門時,便是大官人的造化,大官人便可急回下處;莫在他門首盤桓,被人識破,誤了大事。討得三分機會,老身自來回覆。』陳大郎道:『謹依尊命。』唱了個肥喏,欣然開門而去。正是:未曾滅項興劉,先見築壇拜將。

打開手機掃描閱讀

收藏 書評 打賞

上一頁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