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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王美人有緣終作後 栗太子被廢復蒙冤 之二

前漢演義作者:蔡東藩發布:福哥

2020-6-16 05:00

說著,即命將大行官論罪,拘系獄中,且竟廢太子榮爲臨江王。條侯周亞夫、魏其侯竇嬰,先後諫諍,皆不見從。嬰本來氣急,謝病歸隱,只周亞夫仍然在朝,尋且因丞相陶青病免,即令亞夫代任,但禮貌反不及曩時,不過援例超遷罷了。看官聽說!景帝決然廢立,是爲了大行一奏,疑是栗姬暗中主使,所以動怒。其實主使的不是栗姬,卻是爭寵奪嫡的王美人。

王美人已知景帝怨恨栗姬,特囑大行奏請立後,爲反激計,果然景帝一怒,立廢太子,只大行官爲此下獄,枉受了數旬苦楚。後來王美人替他緩頰,才得釋放,總算僥倖免刑,那栗姬從此失寵,不得再見景帝一面,深宮寂寂,長夜漫漫,叫她如何不憤,如何不病,未幾又來了一道催命符,頓將栗姬芳魂,送入冥府!看官不必細猜,便可知徹爲太子,王美人爲皇后,是送死栗姬的催命符呢。

惟自太子榮被廢,至膠東王徹得爲太子,中間也經過兩月有餘,生出一種波折,幾乎把兩親母的秘謀,平空打斷。還虧王氏母子,生就多福,任憑他人覬覦,究竟不爲所奪,仍得暗地斡旋。看官欲知覬覦儲位的人物,就是景帝胞弟梁王武。梁王武前次入朝,景帝曾有將來傳位的戲言,被竇嬰從旁諫阻,掃興還梁。見五十三回。

至七國平定,梁王武固守有功,得賜天子旌旗,出警入蹕,開拓國都睢陽城,約七十里,建築東苑方三百餘里,招延四方賓客,如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吳人枚乘嚴忌,蜀人司馬相如等,陸續趨集,侍宴東苑,稱盛一時。公孫詭更多詭計,不愧大名。

常爲梁王謀畫帝位,梁王倍加寵遇,任爲中尉。及栗太子廢立時,梁王似預得風聞,先期入朝,靜覘內變,果然不到多日,儲君易位。梁王進謁竇太后,婉言干請,意欲太后替他主張,訂一兄終弟及的新約,太后愛憐少子,自然樂從,遂召入景帝,再開家宴,酒過數巡,太后顧著景帝道:『我已老了,能有幾多年得生世間,他日梁王身世,所託惟兄。』

景帝聞言避席,慌忙下跪道:『謹遵慈命!』

太后甚喜,即命景帝起來,仍復歡宴。直至三人共醉,方罷席而散。既而景帝酒醒,自思太后所言,寓有深意,莫非因我廢去太子,即將梁王接替不成。因特召入諸大臣,與他密議所聞。太常袁盎首答道:『臣料太后意思,實欲立梁王爲儲君,但臣決以爲不可行!』

景帝復問及不可行的理由,盎復答道:『陛下不聞宋宣公麼?宋宣公見春秋時代。不立子殤公,獨立弟穆公,後來五世爭國,禍亂不絕。小不忍必亂大謀,故春秋要義,在大居正,傳子不傳弟,免得亂統。』

說到此語,群臣並齊聲贊成。景帝點首稱是,遂將袁盎所說,轉白太后。太后雖然不悅,但也無詞可駁,只得罷議。梁王武不得逞謀,很是懊惱,復上書乞賜容車地,由梁國直達長樂宮。當使梁民築一甬道,彼此相接,可以隨時通車,入覲太后,這事又是一大奇議,自古罕聞。景帝將原書頒示群臣,又由袁盎首先反對,力爲駁斥。景帝依言,拒復梁王,且使梁王歸國。梁王聞得兩番計策,都被袁盎打消,恨不得手刃袁盎,只因有詔遣歸,不便再留,方怏怏回國去了。

景帝遂立王美人爲皇后,膠東王徹爲皇太子,一個再醮的民婦,居然得入主中宮,若非福命生成,怎有這番幸遇!可見姚翁所言,確是不誣。還有小王美人息姁,亦得進位夫人,所生長子越與次子寄,已有七齡,並爲景帝所愛,擬皆封王。

到了景帝改元的第二年,景帝三次改元,第一次計七年,第二次計六年,第三次計三年,史稱第二次爲中元年,末次爲後元年。即命越王廣川,寄王膠東,尚有乘舜二幼子,後亦授封清河常山二王。可惜息姁享年不永,未及乃姊福壽,但也算是一個貴命了。

話休敘煩。且說太子榮,既失儲位,又喪生母,沒奈何辭行就國,往至江陵。江陵就是臨江國都,本是栗姬少子閼分封地,見前文。閼已夭逝,榮適被黜,遂將臨江封榮。榮到國甫及年余,因王宮不甚寬敞,特擬估工增築。宮外苦無隙地,只有太宗文皇帝廟垣,與宮相近,尚有餘地空著,可以造屋,榮不顧後慮,乘便構造。偏被他人告發,說他侵占宗廟餘地,無非投阱下石。景帝乃徵令入都。榮不得不行,就在北門外設帳祖祭,即日登程。相傳黃帝子累祖,壯年好游,致死道中,後人奉爲行神。一說系共工氏子修。每遇出行,必先設祭,因此叫作祖祭。

榮已祭畢,上車就道,驀聽得豁喇一聲,車軸無故自斷,不由的吃了一驚,只好改乘他車。江陵父老,因榮撫治年余,卻還仁厚愛民,故多來相送。既見榮車斷軸,料知此去不祥,相率流涕道:『我王恐不復返了!』

榮別了江陵百姓,馳入都中,當有詔旨傳將出來,令榮至中尉處待質。冤冤相湊,碰著了中尉郅都,乃是著名的酷吏,綽號蒼鷹,朝臣多半側目,獨景帝說他不避權貴,特加倚任。這大約是臭味相投,別有賞心呢!句中有刺。

先是後宮中有一賈姬,色藝頗優,也邀主眷。景帝嘗帶她同游上苑,賞玩多時,賈姬意欲小便,自往廁所,突有野彘從獸欄竄出,向廁闖入。景帝瞧著,不禁著忙,恐怕賈姬受傷,急欲派人往救。郅都正爲中郎將,侍駕在旁,見景帝顧視左右,面色倉皇,卻故意把頭垂下,佯作不見。景帝急不暇擇,竟拔出佩劍,自去搶救,郅都偏趨前數步,攔住景帝,伏地啟奏道:『陛下失一姬又有一姬,天下豈少美婦人?若陛下自去冒險,恐對不住宗廟太后,奈何爲一婦人,不顧輕重呢!』

景帝乃止,俄而野彘退出,賈姬也即出來,幸未受傷,當由景帝挈她登輦,一同還宮。適有人將郅都諫諍,入白太后,太后嘉他知義,賞賜黃金百斤。景帝亦以都爲忠,加賜百金,嗣是郅都稱重朝廷。也虧賈姬不加妒忌,才得厚賜。

既而濟南有一瞷氏大族,約三百餘家,橫行邑中,有司不敢過問。景帝聞知,特命郅都爲濟南守,令他往治。都一到濟南,立即派兵往捕,得瞷氏首惡數人,斬首示眾,余皆股慄,不敢爲非。約莫過了一年,道不拾遺,濟南大治,連鄰郡都憚他聲威,景帝乃召爲中尉。

都再入國門,豐裁越峻,就是見了丞相周亞夫,亦只一揖,與他抗禮。亞夫卻也不與計較。及臨江王榮,征詣中尉,都更欲藉此申威,召至對簿,裝起一張黑鐵面孔,好似閻羅王一般。榮究竟少年,未經大獄,見著郅都這副面目,已嚇得魂膽飛揚,轉思母死弟亡,父已失愛,餘生也覺沒趣,何苦向酷吏乞憐,不若作書謝過,自殺了事。

主意已定,乃旁顧府吏,欲借取紙筆一用,那知又被郅都喝阻,竟叱令皂役,把他牽回獄中。還是魏其侯竇嬰,聞悉情形,取給紙筆,榮寫就一封絕命書,托獄吏轉達景帝,一面解帶懸梁,自縊而亡。卻是可憐!獄吏報知郅都,都並不驚惶,但取榮遺書呈入。景帝覽書,卻也沒有甚麼哀戚,只命將王禮殮葬,予諡曰閔,待至出葬藍田,偏有許多燕子,替他銜泥,加置冢上。途人見之,無不驚嘆,共爲臨江王呼冤。小子有詩嘆道:

入都拼把一身捐,玉碎何心望瓦全?

底事蒼鷹心太狠,何如燕子尚知憐!

竇嬰聞報,代爲不平,便即入奏太后。欲知太后曾否加憐,待下回詳細說明。


【後評】

薄皇后爲栗姬所排,無辜被廢,而王美人又伺栗姬之後,並栗太子而捽去之,天道好還,何報應之巧耶?獨怪景帝爲守成令主,乃爲二三婦人所播弄,無故廢后,是爲不義;無端廢子,是爲不慈。且王美人爲再醮之婦,名節已失,亦不宜正位中宮,爲天下母,君一過多矣,況至再至三平!

太子榮既降爲臨江王,欲求免禍,務在小心,舊有王宮,居之可也,必欲鳩工增築,致有侵及宗廟之嫌,未免自貽伊戚。但鼌錯穿廟垣而猶得無辜,臨江王侵廟地而即致加罪,誰使蒼鷹,迫諸死地?謂其非冤,不可得也。夫有栗太子之冤死,益足見景帝之忍心,蘇穎濱謂其忌刻少恩,豈過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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