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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謀弒父射死單于 求脫圍賂遺番後 之二

前漢演義作者:蔡東藩發佈:福哥

2020-6-16 05:00

會值天氣嚴寒,雨雪連宵,漢兵不慣耐冷,都凍得皮開肉裂,手縮足僵,甚至指頭都墮落數枚,不勝困苦。高祖卻至晉陽住下,聞得前鋒屢捷,還想進兵,不過一時未敢冒險,先遣偵騎四出,往探虛實,然後再進。及得偵騎返報,統說冒頓部下,多是老弱殘兵,不足深慮,如或往攻,定可得勝。高祖乃親率大隊,出發晉陽。臨行時又命奉春君劉敬,再往探視,務得確音。

這劉敬原姓是婁,就是前時請都關中的戍卒,高祖因他議論可采,授官郎中,賜姓劉氏,號奉春君。回應三十三回。此時奉了使命,當然前往。

高祖麾兵繼進,沿途遇着匈奴兵馬,但教吶喊一聲,便把他嚇得亂竄,不敢爭鋒,因此一路順風,越過了勾注山,直抵廣武。卻值劉敬回來復命,高祖忙問道:『汝去探察匈奴情形,必有所見,想是不妨進擊哩。』

劉敬道:『臣以為不宜輕進。』

高祖作色道:『為何不宜輕進?』

敬答道:『兩國相爭,理應耀武揚威,各夸兵力,乃臣往探匈奴人馬,統是老弱瘦損,毫無精神,若使冒頓部下,不過如此,怎能橫行北塞?臣料他從中有詐,佯示羸弱,暗伏精銳,引誘我軍深入,為掩擊計,願陛下慎重進行,毋墮詭謀!』確是有識。

高祖正乘勝長驅,興致勃勃,不意敬前來攔阻,撓動軍心,一經懊惱,便即開口大罵道:『齊虜!敬本齊人。汝本靠着一張嘴,三寸舌,得了一個官職,今乃造言惑眾,阻我軍鋒,敢當何罪?』

說着,即令左右拿下劉敬,械繫廣武獄中,待至回來發落。粗莽已極。自率人馬再進,騎兵居先,步兵居後,仍然暢行無阻,一往直前。

高祖急欲徼功,且命太僕夏侯嬰,添駕快馬,迅速趲程。騎兵還及隨行,步兵追趕不上,多半剩落。好容易到了平城,驀聽得一聲胡哨,塵頭四起,匈奴兵控騎大至,環集如蟻。高祖急命眾將對敵,戰了多時,一些兒不佔便宜。匈奴單于冒頓,復率大眾殺到,兵馬越多,氣勢越盛。漢兵已跑得力乏,再加一場大戰,越覺疲勞,如何支撐得住,便紛紛的倒退下來。高祖見不可支,忙向東北角上的大山,引兵退入,扼住山口,迭石為堡,並力抵禦。匈奴兵進撲數次,還虧兵厚壁堅,才得保守。冒頓卻下令停攻,但將部眾分作四支,環繞四周,把山圍住。

是山名為白登山,冒頓早已伏兵山谷,專待高祖到來,好教他陷入網羅。偏偏高祖中計,走入山中,冒頓乃率兵兜圍,使他進退無路,內外不通,便好一網打盡,不留噍類。這正是冒頓先後安排的絕計!狡哉戎首。高祖困在山上,無法脫身,眼巴巴的望着後軍,又不見到,沒奈何鼓勵將士,下山衝突,偏又被胡騎殺退。

高祖還是痛罵步兵,說他逗留不前,那知匈奴兵馬,共有四十萬眾,除圍住白登山外,尚有許多閒兵,分扎要路,截住漢兵援應。漢兵雖徒步馳至,眼見是胡兵遍地,如何得入?遂致高祖孤軍被圍,無法擺脫。高祖逐日俯視,四面八方,都是胡騎駐着,西方盡白馬,東方盡青馬,北方盡黑馬,南方盡赤馬,端的是色容並壯,威武絕倫。冒頓不讀詩書,何亦知按方定色·

接連過了三五日,想不出脫圍方法,並且寒氣逼人,糧食復盡,又凍又餓,實在熬受不起。當時張良未曾隨行,軍中謀士,要算陳平最有智計。高祖與他商議數次,他亦沒有救急良方,但勸高祖暫時忍苦,徐圖善策。轉眼間已是第六日了,高祖越覺愁煩,自思陳平多智,尚無計議,看來是要困死白登,悔不聽劉敬所言,輕惹此禍!

正惶急間,陳平已想了一法,密報高祖,高祖忙令照行,平即自去辦理,派了一個有膽有識的使臣,齎着金珠及畫圖一幅,乘霧下山,投入番營。天下無難事,惟有銀錢好,一路賄囑進去,只說要獨見閼氏,乞為通報。

原來冒頓新得一個閼氏,很是愛寵,時常帶在身旁,朝夕不離。此次駐營山下,屢與閼氏並馬出入,指揮兵士,適被陳平瞧見,遂從他身上用計,使人往試。果然番營裏面,閼氏的權力,不亞冒頓,平時舉動,自有心腹人供役,不必盡與冒頓說明,但教閼氏差遣,便好照行,因此漢使買通番卒,得入內帳。可巧冒頓酒醉,鼾睡胡床,閼氏聞有漢使到來,不知為着何事,就悄悄的走出帳外,屏走左右,召見漢使。漢使獻上金珠,只說由漢帝奉贈,並取出畫圖一幅,請閼氏轉達單于。

她原是女流,見了光閃閃的黃金,亮晃晃的珍珠,怎得不目眩心迷?一經到手,便即收下,惟展覽畫圖,只繪着一個美人兒,面目齊整得很,便不禁起了妒意,含嗔啟問道:『這幅美人圖,有何用處?』

漢使答道:『漢帝為單于所圍,極願罷兵修好,所以把金珠奉送閼氏,求閼氏代為乞請,尚恐單于不允,願將國中第一美人,獻於單于。惟美人不在軍中,故先把圖形呈上,今已遣快足去取美人,不日可到,就好送來,諸請閼氏轉達便了。』

閼氏道:『這卻不必,盡可帶回。』

漢使道:『漢帝也捨不得這個美人,並恐獻於單于,有奪閼氏恩愛,惟事出無奈,只好這樣辦法。若閼氏能設法解救,還有何說!當然不獻入美人,情願在閼氏前,再多送金珠呢。』

閼氏道:『我知道了!煩汝返報漢帝,盡請放心。』已入彀中。說着,即將圖畫交還漢使。漢使稱謝,受圖自歸。

閼氏返入內帳,坐了片刻,暗想漢帝若不出圍,又要來獻美人,事不宜遲,應從速進言為是。當下起身近榻,巧值冒頓翻身醒來,閼氏遂進說道:『單于睡得真熟,現在軍中得了消息,說是漢朝盡起大兵,前來救主,明日便要到來了。』

冒頓道:『有這等事麼?』

閼氏道:『兩主不應相困,今漢帝被困此山,漢人怎肯甘休?自然拼命來救。就使單于能殺敗漢人,取得漢地,也恐水土不服,未能久居;倘或有失,便不得共享安樂了。』

說到此句,就嗚咽不能成聲。是婦女慣技,但亦由作者體會出來。

冒頓道:『據汝意見,應該如何?』

閼氏道:『漢帝被困六七日,軍中並不驚擾,想是神靈相助,雖危亦安,單于何必違天行事?不如放他出圍,免生戰禍。』

冒頓道:『汝言亦是有理,我明日相機行事便了。』

於是閼氏放下愁懷,到晚與冒頓共寢,免不得再申前言,憑你如何兇悍的冒頓單于,也不得不謹依閫教了。小子有詩詠道:

狡夷殘忍本無親,床笫如何溺美人!

片語密陳甘縱敵,牝雞畢竟戒司晨。

夢遠按:關於陳平解圍的計策,【史記·陳丞相世家】說『其計秘,世莫得聞』。演義小說都說是賄賂閼氏,但研究者多以為這說法不靠譜。

究竟冒頓是否撤圍,待至下回再表。


【後評】

冒頓之謀狡矣哉!懷恨乃父,作鳴鏑以令大眾,射善馬,射愛妻,旋即射父。忍心害理,不顧骨肉,此乃由沙漠之地,戾氣所鍾,故有是悖逆之臣子耳。至若計滅東胡,誘困漢祖,又若深諳兵法,為孫吳之流亞。彼固目不知書,胡為而狡謀迭出也?高祖之被困白登,失之於驕,若非陳平之多謀,幾致陷沒。驕兵必敗,理有固然。然冒頓能出奇制勝,而卒不免為婦人女子所愚,百鍊鋼化作繞指柔,甚矣,婦口之可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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