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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序侯封優待蕭丞相 定朝儀功出叔孫通 之二

前漢演義作者:蔡東藩發布:福哥

2020-6-16 05:00

看官試想,高祖對着侄兒,還是這般計較,不肯遽封。他如從征諸將,豈止二三十人,前此蕭何等得了侯封,無非因他親舊關係,多年莫逆,所以特加封賞。此外未曾邀封,尚不勝數。大眾多半向隅,免不得互生嗟怨,隱有違言。

一日高祖在洛陽南宮,徘徊瞻顧,偶從復道上望將出去,見有一簇人聚集水濱,沿着沙灘,接連坐着,身上統是武官打扮,交頭接耳,不知商量何事。一時無從索解,只好再去宣召張良,代為解決。待至張良到來,便與良述及情形。

良毫不籌思,隨口答道:『這乃是相聚謀反呢!』一鳴驚人。

高祖愕然道:『為何謀反?』

良解說道:『陛下起自布衣,與諸將共取天下,今所封皆故人親愛,所誅皆平生私怨,怎得不令人疑畏呢!疑畏一生,必多顧慮,恐今日未得受封,他日反致受戮,彼此患得患失,所以急不暇擇,相聚謀反了。』

高祖大驚道:『事且奈何?』

良半晌才道:『陛下平日,對着諸將,何人最為憎嫌?』

高祖道:『我所最恨的就是雍齒。我起兵時,曾叫他留守豐邑,他無故降魏,由魏走趙,由趙降張耳。張耳遣令助我攻楚,我因天下未平,轉戰需人,不得已將他收錄。及楚為我滅,又不便無故加誅,只得勉強容忍,想來實是可恨呢!』

雍齒數年行跡,正好藉口敘過。良急說道:『速封此人為侯,方可無虞。』

高祖惟良是從,就使不願封他,也只好權從辦理。越宿在南宮置酒,宴會群臣,面加獎勵。及宴畢散席,竟傳出詔命,封雍齒為什邡侯。雍齒更喜出望外,疾趨入謝,就是未得封侯的將吏,亦皆喜躍道:『雍齒且得封侯,我輩還有何慮呢?』

不出張良所料。嗣是相安無事,不復生心。高祖聞着,自然喜慰。

轉眼間已是夏令,高祖居洛多日,憶念家眷,因啟蹕回至櫟陽,省視太公。太公是個鄉間出身,見了高祖,無非依着家常情事。高祖守着子道,每朝乃父,必再拜問安,且酌定五日一朝,未嘗失約,總算是孝思維則的意思。獨有一侍從太公的家令,見高祖即位已久,如何太公尚無尊號,急切又不便明言,乃想出一法,進向太公說道:『皇帝雖是太公的兒子,究竟是個人主;太公雖是皇帝的父親,究竟是個人臣,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呢!』

太公聞所未聞,乃驚問家令,須用何種禮儀,家令教他擁篲迎門,才算合禮。太公便即記着,待至高祖入朝,急忙持帚出迎,且前且卻。高祖大為詫異,慌忙下車,扶住太公。太公道:『皇帝乃是人主,天下共仰,為何為我一人,自亂天下法度呢。』

高祖猛然省悟,心知有失,因將太公扶入,婉言盤問。太公樸實誠愨,就把家令所言,詳述一遍。高祖也不多說,辭別回宮,即命左右取出黃金五百斤,叫他賞給太公家令。一面使詞臣擬詔,尊太公為太上皇,訂定私朝禮儀。於是太公得坐享尊榮,不必擁篲迎門了。高祖稱帝逾年,尊母忘父,全是不學無術,何張良等亦未聞入請?可見良等不過霸佐,未足稱為帝佐。

但太公生平,喜朴不喜華,愛動不愛靜,從前鄉里逍遙,無拘無束,倒還清閒自在,偏做了太上皇,受了許多束縛,反比不得居鄉時候,可以隨便遊行,因此常提及故鄉,有意東歸。鄉村風味原比皇都為勝,可惜俗子凡夫,未能解此!

高祖略有所聞,且見太公多慮少樂,也已瞧透三分,乃使巧匠吳寬,馳往豐邑,把故鄉的田園屋宇,繪成圖樣,攜入洛陽,就擇櫟陽附近的驪邑地方,照樣建築。竹籬茅舍,容易告成。復由豐邑召入許多父老,及婦孺若干人,散居是地,乃請太上皇暇時往游,與父老等列坐談心,不拘禮節,太上皇才得言笑自如,易愁為樂。這也未始非曲體親心,才有此舉呢。不沒孝思。高祖又名驪邑為新豐,垂為紀念。事且慢表。

且說高祖既安頓了太上皇,復想到一班功臣,舉止粗豪,全然沒有禮法,起初是嫉秦苛禁,改從簡易,不料刪繁就簡,反生許多弊端,有功諸將,任意行動,往往入宮宴會,喧語一堂,此夸彼競,張大己功,甚至醉後起舞,大呼大叫,拔劍擊柱,鬧得不成樣子。似此野蠻舉動,若再不加禁止,朝廷將變作吵鬧場,如何是好!

可巧有個薛人叔孫通,是秦朝博士出身,輾轉歸漢,仍為博士,號稷嗣君。平時素務揣摩,能伺人主喜怒,遂乘間入見道:『儒生難與進取,可與守成,現在天下已定,朝儀不可不肅,臣願往魯徵集儒生,及臣所有的弟子,並至都中,講習朝儀。』

高祖道:『朝儀要改定,但恐禮繁難行。』

叔孫通道:『臣聞五帝不同樂,三王不同禮,務在因時制宜,方可合用。今請略采古禮,與前秦儀制,折中酌定,想不至繁縟難行了。』

高祖道:『汝且去試辦,總教容易舉行,便好定奪。』

通受命而出,當即啟行至魯,招集了二三十個儒生,囑使隨行入都,共定朝儀。各儒生樂得攀援,情願相隨,獨有兩生不肯同行,且當面嘲笑道:『公前事秦,繼事楚,後復事漢,歷事數主,想都是曲意奉承,才得這般寵貴。今天下粗定,死未盡葬,傷未盡復,乃欲遽興禮樂,談何容易!古來聖帝明王,必先積德百年,然後禮樂可興,公不過藉此獻諛罷了。我兩人豈肯學公,請公速行,毋得污我!』可謂庸中佼佼。

叔孫通被他一嘲,強顏為笑道:『汝兩人不知世務,真是鄙儒。』

乃隨他自便,但與願行諸儒生,返回原路。又從薛地招呼弟子百餘人,同至櫟陽,先將朝儀大略,公同商定,逐條開明。嗣且實地練習,往就郊外曠地,揀一寬敞場所,與眾演禮。惟因朝儀本旨,是在朝上舉行,理應由侍臣到場,親自學習,方免錯誤,乃奏聞高祖,請撥選左右文吏若干名,至演禮場觀習儀文。

高祖當然依言,即派文吏數十人,隨通前去。大眾到了郊外,已有人在場鋪設,豎着許多竹竿,當做位置的標準,又用綿線搓成繩索,橫縛竹竿上面,就彼接此,分劃地位,再把剪下的茅草,捆縛成束,一束一束的植立起來,或在上面,或在下面,作為尊卑高下的次序。這個名目,可叫做綿蕞習儀。布置已定,然後使侍臣儒生弟子等,權充文武百官,及衛士禁兵,依着草定的儀注,逐條演習,應趨即趨,應立即立,應進即進,應退即退,周旋有序,動作有規,好容易習了月余,方覺演熟。

當由叔孫通入朝,請高祖親出一觀,高祖便即往視,但見諸人演習的禮儀,無非是尊君抑臣,上寬下嚴。兩語括盡。便欣然語通道:『我能為此,盡可照行。』

語罷回宮,又頒詔群臣,令各赴演禮場觀禮,准於次年歲首舉行。

未幾已秋盡冬來,例當改歲,仍沿秦制。巧值蕭何馳奏到來,報稱長樂宮告成。長樂宮就是秦朝的興樂宮,蕭何監工修築,已經告竣。高祖正好湊便,遂至長樂宮過年。未幾為漢朝七年元旦,各國諸侯王與大小文武百官,均詣新宮朝賀。天色微明,便有謁者官名見前。待着,見了諸侯群臣,當即依次引入,序立東西兩階。殿中早陳列儀仗,非常森嚴。衛官張旗,郎中執戟,左右分站,夾陛對楹。大行官名。肅立殿旁,計有九人,職司傳命,迎送賓客。

待至高祖乘輦出來,衛官郎中,交聲傳警,糾飭百官。高祖徐徐下輦,南面升坐,方由大行傳呼出來,令諸侯王丞相列侯以下,逐班進見。諸侯王丞相列侯等,趨蹌入殿,一一拜賀。高祖不過略略欠身,便算答禮,大行復傳語平身,大眾才敢起身趨退,仍歸位次站立。於是分排筵宴,稱為法酒。

高祖就案宴飲,餘人分席侍宴,旁立御史數人,注意監察,眾皆屈身俯首,莫敢失儀,並且不敢擅飲,須按着尊卑次第,捧觴上壽,然後方得各飲數卮。酒至九巡,謁者便進請罷席,偶有因醉忘情,略略欠伸,便被御史引去,不准再坐,因此盈廷肅靜,與前時宴會狀態,大不相同。及大眾謝宴散歸,高祖亦退入內廷,不由的大喜道:『我今日方知皇帝的尊貴了!』

正是:

拔劍酣歌成往事,肅班就序睹新儀。

高祖既大喜過望,當然要重賞叔孫通。欲知通得何賞賜,且待下回再詳。


【後評】

功人功狗之喻,不為無見,但必譬諸將為狗馬,亦未免擬於不倫。子輿氏謂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高祖未能知比,徒以犬馬視功臣,無惑乎沙中偶語,臣下不安,反側者且四起也。況封同姓而忌異姓,全出私情,尊生母而忘生父,幾虧子道,繩以修齊治平之大法,有愧多矣,何足與語王者之禮樂平?叔孫通揣摩求合,欲起朝儀,徒以綿蕞從事,貽譏後世;而高祖反喜出望外,嘆為皇帝之貴,及今始知。夸外觀而失真意,烏足制治?此魯兩生之所以不肯從行,而名節獨高千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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