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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滿惡貫孫綝伏誅 竭忠貞王經死節 之二

後漢演義作者:蔡東藩發布:福哥

2020-6-16 04:56

近侍等向前攔住,極力諫阻,全後也已聞知,與亮乳母一同趨至,牽住亮衣,不令外出,亮叱全後道:『汝父糊塗,敗我大事!』

全後本有姿色,更兼淚容滿面,令人生憐,惹得亮欲行又止,將弓擲地,一面使人召紀。紀對來使道:『臣父奉召不謹,負上實甚,臣無顏再見陛下。』

說至此,竟拔劍自刎。可謂烈士。

使人當即返報,亮不勝嘆息,尚想設法解圍,哪知孫綝敢作敢爲,囑使光祿勛孟宗,往告太廟,廢亮爲會稽王,且列亮罪狀,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被綝當場殺死,又遣中書郎李崇,帶兵入宮,奪取璽綬,迫亮夫婦出宮,由將軍孫耽,押送就國,亮始終無法,只好挈眷去訖。綝復徙全尚至零陵,全公主至豫章;尚在途中,又被綝使人刺死。獨不刺全公主,莫非尚爲亡兄顧全私愛麼·

綝欲自立爲主,恐眾情不服,商諸典軍施正,正勸綝迎立琅琊王休。綝乃令宗正孫楷,與中書郎董朝,迎休入都。休嘗夢見乘龍上天,有首無尾,驚爲奇事。是不得傳子之兆。至是啟行至曲阿,有老人於休前請道:『事久變生,願大王速行。』

休乃兼程入都,留駐便殿。孫恩奉上璽綬,三讓乃受,即日登正殿嗣位,下令大赦,改元永安。孫綝自稱草莽臣。繳還印綬節鉞,乞避賢路。死期將至,何必做作·休特旨慰諭,命綝爲丞相、荊州牧,恩、干、闓皆晉爵加官,余亦封賞有差。

先是丹陽太守李衡,因休徙封丹陽,見九十七回。屢加侵侮,衡妻習氏,勸諫不從。休上書乞徙他郡,乃改遷會稽;至休入嗣位,衡懼休報怨,意欲奔魏。習氏復諫道:『君本布衣,荷蒙先帝拔擢,未曾報德,乃反虐待諸王,自貽嫌釁,一誤已足,奈何再叛主降虜呢?』義正詞嚴。

衡皺眉道:『今將奈何?』

習氏道:『琅琊王素好聲名,當不至肆行報復,但爲君計,須先詣獄請罪,妾料君不但免禍,並可復官。』

衡聽了妻言,自詣建業,入獄待罪。果然奉詔赦免,說他在君爲君,不必多疑,仍令還郡治事,並加威遠將軍職銜。辛敞有姊,李衡有妻,並錄之以示女界。

後來衡欲治產,習氏又屢次加誡,但在武陵,種橘千株,故卒得令終。惟孫綝一門五侯,並典禁兵,權傾人主;吳主休陽示恩寵,內實加防。綝嘗奉牛酒入宮,向休上壽,休謙謝不受,綝乃持酒至張布府中,與布共飲。酒後觸起私忿,便向布直告道:『我前廢少主,朝臣多勸我自立,我爲今上賢明,故迎他爲君,今我奉酒上壽,反致見拒,莫非疑我不成?看來只好變計呢。』

布方超任左將軍,爲休心腹,與綝別後,即入宮密報。休很是不安,沒奈何優給賞賜,遇綝請求,無不勉從。綝佯請出屯武昌,調兵給仗,擅取武庫兵器。

將軍魏邈,與衛士施朔,便入奏道:『綝必將謀變,不可不防。』

休因急召張布密議,布舉薦老將丁奉,可任大事,休乃再征奉入宮,與謀誅逆。奉答說道:『丞相兄弟,支黨甚多,不易猝制;好在臘日將到,大會群臣,待綝入席,便可下手,內屬左將軍布,外屬老臣便了。』

休聞言大喜,即囑布奉兩人,秘密行事,並令魏邈施朔爲助。未幾已屆臘會,先一夜間大風拔木,飛石揚沙,殺一孫綝,何干天怒?想是適逢其會。綝也覺驚心,託言有疾,不願赴會,偏中使屢來敦促,只好應召。家人從旁勸阻,綝勃然道:『朝命已至,何憚不往?萬一有變,可令府中放火爲號,我自當速歸。』

言訖遂行,到了朝堂,百官統皆待著,迓綝入殿,連吳主休亦起座相迎,綝行過了禮,昂然高坐,當即開宴聚飲。酒至半酣,望見殿外濃煙衝起,即詫言何處失火,起座欲歸。休忙勸止道:『外兵甚多,何勞丞相出視?』

綝不肯應命,離席便行,張布舉杯一擲,便有武士突出,立將孫綝拿下。吳主休喝聲道:『斬!』

綝慌忙跪叩道:『乞貸一死,願徙交州。』

休怒叱道:『汝何不徙滕胤、呂據等人?』

綝復碰頭道:『願沒爲官奴。』

休又叱道:『汝何不使胤、據爲奴?』兩詰甚妙。

布即將綝押出殿門,一刀斬訖,持首示眾道:『罪止孫綝,余皆不問。』

殿內外聽了此言,俱肅靜無聲。俄而丁奉牽入孫恩、孫干,亦由休叱令梟首;惟孫闓乘船北走,由魏邈、施朔追去,終得擒誅;孫綝兄弟家屬,一概駢戮;追奪孫峻官爵,剖棺戮屍;改葬諸葛恪滕胤等冢。廷臣或請爲恪立碑,吳主休駁說道:『盛夏出師,徒喪士卒,不可謂能;受遺輔政,身死賊手,不可謂智;怎得無端立碑呢?』駁得甚是。

惟休妃爲朱據女,母即休姊朱公主。以甥女爲妻,亦太悖謬。朱公主爲峻所殺,埋屍石子崗,無從辨識,惟有老宮人尚記主衣,再使兩巫至亂冢前禱祝,夜見有一婦人,從岡上來,冉冉入冢,因即開驗,果如宮人所言,乃得改葬。

冊朱妃爲皇后,立子𩅦爲太子,𩅦讀如彎。封南陽王和子皓爲烏程侯,皓弟德爲錢塘侯,謙爲永安侯。所有與謀誅綝諸將,如張布丁奉等,並膺懋賞,江東乃安。

惟吳得誅逆臣孫綝,魏卻反弒嗣主曹髦,下手是舍人成濟,主使實大將軍司馬昭。語似老吏斷獄。

先是魏寧陵井中,兩現黃龍,群臣上表稱賀,魏主髦獨嘆息道:『龍爲君象,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乃屈居井中,有何祥瑞可言?』

遂作【潛龍詩】以自諷云:

傷哉龍受困,不能躍深淵;上不飛天漢,下不見于田;

蟠居於井底,鰍鱔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這詩爲司馬昭所聞,很是不悅。乃復陰圖廢立。每見魏主曹髦,輒用言譏嘲,惹得髦忍無可忍,乃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私下與語道:『司馬昭居心叵測,路人皆知,我不能坐受廢辱,今當與卿共討此賊。』

經當即諫阻道:『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散走失國,爲天下笑;今大權久歸司馬氏,內外公卿,俱爲彼爪牙,不顧順逆,陛下宿衛空虛,甲兵單弱,如何能出討權臣?還乞慎重三思。』

髦憤然起座道:『我已決意出討,雖死不懼,況未必遽死哩。』

說著,即從袖中取出詔書,投諸地上,自往永寧宮稟白太后去了。太覺鹵莽。

王沈等踉蹌趨出,沈即語王經道:『此事只好往白司馬公,免致同盡。』

業也以爲然,獨王經不從,二人徑走告司馬昭。昭即通告中護軍賈充,叫他整兵防備。那魏主髦自永寧宮出來,竟不顧利害,但集殿中宿衛,及蒼頭官僮數百人,鼓譟出宮,自己拔劍升輦,當先押隊,直奔止車門。門外有屯騎校尉司馬伷,系是昭弟,當即引兵攔住;髦厲聲喝退,向前再行。方至南闕,見賈充帶著兵士數千,前來迎戰,髦呼喝不住,兩下竟廝殺起來。太子舍人成濟,頗有勇力,隨充軍前,便問充道:『此事究應如何處置?』

充悍然道:『司馬公養汝何用?正爲今日!』

濟復問道:『當殺呢?當縛呢?』

充復答道:『殺死便了,何必多問。』

濟遂挺矛趨進,馳至輦前,髦尚大喝道:『我爲天子,賊臣怎得無禮?』

濟並不答話,橫矛直刺,髦用劍招架,擋不住成濟的長矛。霎時間胸際受傷,撞落輦下,濟再順手一刺,刃透背上,嗚呼畢命。這叫做螳臂擋車,自不量力。衛士僮僕等,統皆逃散,充竟往報司馬昭,昭假意大驚,自投地上。太傅司馬孚聞變奔往,手枕髦股,且哭且語道:『陛下被殺,實由臣罪!』身爲太傅,不能事前調護,徒哭何益·

當下命從吏棺殮髦屍,舁入偏殿,司馬昭趨至殿中,召群臣會議,百官皆至,獨陳泰已爲尚書僕射,在都不入。昭令泰舅荀彧往召,泰欷歔道:『時人謂泰可比舅,今舅反不如泰呢。』

泰子弟俱勸泰一行,泰素服入朝,先至靈前,慟哭一番,然後見昭。昭佯爲流涕道:『今日事該如何辦理?』

泰泣答道:『獨斬賈充,稍可以謝天下。』

昭沈吟半晌。又復問道:『再思至次。』

泰朗聲道:『只有比此更進,何次可言?』

昭乃不復問,令左右爲太后作詔,誣髦忤逆不孝,意圖弒母,宜廢爲庶人;尚書王經,敢逢君惡,亦應重懲等語,當即使人至永寧宮,迫令太后鈐印,即日頒發。昭卻與司馬孚等聯銜,請用王禮葬髦,吾誰欺·欺天乎·惟拘王經全家入獄。經尚有老母,亦被囚系,經因向母叩謝道:『不孝子累及慈親,奈何奈何?』

母反破涕爲笑道:『人誰不死?但恐死不得所!今因此並命,死亦何恨呢?』比滂母更勝一籌。

越日王經全家就誅,滿城士民,無不淚下。司馬昭見人心未死,乃歸罪成濟,派兵收捕。濟不肯就拘,裸體登屋,醜詆司馬昭,把他主使賈充,及所有弒君陰謀,和盤說出。卻是痛快,但汝何故從逆?嗣經兵士四面放箭,濟無從逃避,當然射倒,臨死尚罵不絕口,昭竟夷濟三族。小子有詩嘆道:

王經報主甘從死,成濟弒君亦受誅;

等是身家遭絕滅,流芳遺臭兩懸殊。

欲知嗣立何人,且至下回續表。


【後評】

孫綝出救諸葛誕,棄師而歸,猶且驕橫如故,安能久存?吳主亮若能濡忍以待,則如休之所爲,未必不能爲之。蓋綝之懷逆,與司馬昭相同,而才力之不逮昭也遠甚。昭父兄累建功勳,爲人畏服,綝無是也;昭之智不讓父兄,傾動內外,朝臣俱受彼牢籠,綝又無是也。綝兄孫峻,作惡多端,及身幸得免誅,而綝則喪師辱國,眾怨交乘,捽而去之,固易事耳。亮所託非人,因致失敗,非綝之不易誅也。

魏主髦鹵莽從事,仿佛孫亮,亮且不能誅綝,髦亦安能誅昭?南關遇弒,莫非其自取耳。惟王經見危授命,始則進諫,繼則抗逆,身雖被戮,名獨流芳,而經母亦含笑就刑,賢母忠臣,並傳千古,以視成濟之爲虎作倀,亦夷三族。其相去爲何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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