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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葬太后陳球伸正議 規嗣主蔡邕上封章 之二

後漢演義作者:蔡東藩發布:福哥

2020-6-16 04:56

桓帝延熹八年,有司奏悝有邪謀,因降悝為癭陶王,只食一縣;悝潛謀復國,嘗使人入都鑽營,賄托中常侍王甫,代為申請,得能仍復舊封;當謝錢五千萬緡,王甫滿口應許。既而桓帝駕崩,遺詔賜復悝封,悝喜如所望;惟探得復封原因,乃是桓帝顧念親親,有此遺命,並非由王甫代為轉圜,於是將五千萬錢的原約,視為無效。

哪知甫貪婪得很,屢遣心腹吏向悝索錢,始終不得如願,乃陰伺悝過,為報怨計。先是朝廷迎立靈帝,道路曾有流言,謂渤海王悝,恨不得立,蓄有異圖,當時亦無暇詳究;後來中常侍鄭颯,與中黃門董騰,串通渤海,常有書信往來,為王甫所偵知,遂令段熲出頭告發,收鄭颯等,送北寺獄,鍛煉周章。

尚書令廉忠,也是王甫爪牙,阿附甫意,誣奏鄭颯等謀迎立悝,大逆不道;再經曹節從旁證實,不由靈帝不信,立即詔飭冀州刺史,拘悝下獄;復遣大鴻臚宗正廷尉三官,同赴渤海,逼悝自盡。悝有妃妾十一人,子女十七人,伎女二十四人,皆系死獄中。就是傅相以下諸僚屬,亦責他輔導不忠,冤冤枉枉的殺死多人。鄭颯董騰,既由廉忠指為禍首,哪裡還能生活,自然一併受誅。颯應處死,余實可憐。

甫得進封冠軍侯,曹節亦增邑四千六百戶;宮廷內外,要算曹王二宦官權勢最盛,父兄子弟,並為公卿列校,牧守令長,布滿天下。節弟破石為越騎校尉,貪淫驕縱,探得營吏妻有美色,即脅令獻入,營吏怎敢違抗?只好與妻訣別,囑使前往;哪知妻卻有烈性,曉得三從四德,執意不行,結果是服毒自盡,完名全節。可哀可敬,惜乎姓氏失傳。破石聞知,尚責營吏防守不嚴,革去職使。看官你道是冤不冤呢?慘不慘呢?艷福原難消受,況是一個尋常營吏。

嘉平二年,春季大疫,病死甚多,夏季地震,海水四溢;靈帝不知反省,往往歸咎大臣,太尉李咸免官,進司隸校尉段熲為太尉,司徒橋玄許栩,司空許訓來艷楊賜,先後任免,命大鴻臚袁隗為司徒,太常唐珍為司空,熲與宦官通同一氣,故得超遷。隗系故太尉袁湯第三子,承父遺蔭,少歷顯宦,中常侍袁赦,認與同宗,常相推重,所以隗得進列三公。珍乃故中常侍唐衡弟,顯是宦官親黨,台輔諸公,並作群閹耳目,國事更不問可知了。堂堂宰輔,援系腐豎,可恥孰甚!

會稽人許生,首先發難,自稱越王,傳檄四方,指斥時政,不到月余,聚眾萬數,東攻西略,占奪了好幾座城池;詔令揚州刺史臧旻、丹陽太守陳夤,並力剿賊,好多日不能掃平。許生反僭號陽明皇帝,連敗官軍,還是吳郡司馬孫堅,具有智勇,召募壯士千餘人,作為臧旻陳夤的先驅,才得一再破賊,搗入會稽,梟下了許生頭顱,戡定東南。孫堅始此。但已是兩年擾亂,被難的人民,害得十室九空,試問從何處求償呢?

靈帝方寵信宦官,聽令橫行,管甚麼民間疾苦?四府三公,又多仰閹人鼻息,專嚴黨禁;且議出一種鉗制吏職的規條,叫做三互法。凡世俗有姻誼相關,及兩州人士,不得交互為官,名為革除情弊,實是杜絕朋黨。自是選用牧守以下,輒多禁忌,輾轉需時。幽并二州,屢有寇患;鮮卑騎士,出沒塞下,庸吏被黜,狡吏乞休,往往懸缺不補,防務更壞。

議郎蔡邕上書進諫道:

伏見幽冀舊壤,鎧馬所出,比年兵飢,漸至空耗;今者百姓虛懸,萬里蕭條,闕職經時,吏人延屬,而三府選舉,逾月不定,臣竊怪之!論者每雲當避三互,不得不出以審慎,愚以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今得申以威靈,明其憲令,在任之人,豈不戒懼?顧斤斤然坐設三互,自生留閡耶?昔韓安國起自徙中,朱買臣出於幽賤,並以才宜還守本邦;又張敞亡命,擢授劇州,豈宜顧循三互,繼以末制乎?三公明知二州之要,所宜速定,當越禁取能,以救時敝,而不顧爭臣之義,苟避輕微之科,選用稽滯,以失其人。臣願陛下上則先帝,蠲除近禁,其諸州刺史器用可換者,無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則責成有屬,而邊境可期寧謐矣!

書奏不省,邕亦不便再諫,只好容忍過去。

惟邕字伯喈,籍隸陳留;六世祖勛,前漢時曾為郿令,嗣因王莽篡位,棄官入山,高隱以終;及邕父棱亦素行清白,歿諡為貞定公。邕事母至孝,與叔父從弟三世同居,不分財產,鄉里交相推美,名重一時。又平居博覽書史,兼及術算音律諸學,雅善鼓琴,桓帝時五侯驕恣,征邕入都,欲命他鳴琴悅耳,邕行至偃師,稱疾折回,不肯赴召;至橋玄為司徒,闢為掾屬,方才應命。未幾受官郎中,校書東觀;又未幾遷為議郎。

邕因五經文字,拾自燼餘,沿訛襲謬,疑誤後學,乃與五官中郎將堂谿兒,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等,奏請正定六經文字;靈帝本好經學,當即依議。邕即手錄五經,用古文篆隸三體,依次繕成,鐫碑刻石,豎立太學門外,使後學得所取正;於是中外士子,多來摹寫,每日車馬雜沓,填塞街衢。通經所以致用,徒正書法,實為末事。靈帝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頒示天下;又使能文善賦的生徒,待制鴻都門。嗣且如能工尺牘,書板為牘,長一尺,所以抄錄詞賦。及善書鳥篆,亦引召至數十人。

侍中祭酒樂松賈護,又招徠了許多俗士,使他奏陳閭里趣聞,冀動上聽。

果然靈帝年少好奇,看了這班俗士奏本,好似燕書郢說,無奇不搜,樂得朝披暮閱,消遣閒情;一面飭使源源續陳,優給廩餼。還有幾個市賈小民,不知他如何運動,得稱為宣陵孝子,名聞廊廟,居然受拜郎中,暨太子舍人。好造化。

永昌太守曹鸞,痛心時事,以為收攬俗子,何如赦宥名流?乃特為黨人申訟,書中有云:

夫黨人者,或耆年淵德,或衣冠英賢,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錮,辱在塗泥;謀反大逆,尚蒙赦宥;黨人何罪,獨不開恕乎?所以災異屢見,水旱洊臻,皆由於斯;宜加恩赦宥,以副天心!不勝萬幸。

鸞將此書呈入,還望靈帝俯首採納,立赦黨人;不意赦書並未下降,緹騎卻已到來,竟令鸞繳出印綬,褫去冠帶,平白地加上鎖鏈,牽入檻車,送至槐里獄中。槐里令且奉詔審問,陰承風旨,刑訊了好幾次,打得曹鸞皮開肉綻,體無完膚。鸞又氣又痛,絕食數天,一道忠魂,遽歸冥府。靈帝還說應該處死,更下詔州郡,重申黨禁,坐及五族,連門生故吏的父子兄弟,亦須免官禁錮,不准起復;這真是錯中加錯,冤上添冤了!古人說得好:『天視由民,天聽由民。』

當此政刑兩失,民情憤郁,怎能不上感天心?俄而疾風暴雨,俄而震雷隕雹,禾稼受害,大木皆拔;最奇的御殿後面,槐樹被風掀起,又復倒豎;靈帝也覺驚心,下詔引咎,且令群臣各陳政要,俾見施行。蔡邕因復上封事道:

臣伏讀聖旨,雖周成遇風,詢諸執事;宣王遭旱,密勿只畏,無以或加。臣聞天降災異,緣象而至,霹靂數發,殆刑誅繁多之所生也。風者天之號令,所以教人也,夫昭事上帝,則自懷多福;宗廟致敬,則鬼神以著;國之大事,實先祀典,天子聖躬所當恭事。

臣自在宰府,及備朱衣,迎氣五郊,而車駕稀出;四時致敬,屢委有司,雖有解除,猶為疏廢,故皇天不悅,顯此諸異。【洪範傳】曰:『政悖德隱,厥風髮屋折木。』坤為地道。【易】稱女貞,陰氣憤盛,則當靜反動,法為下叛。夫權不在上,則雹傷物,政有苛暴,則虎狼食人,貪利傷民,則蝗蟲損稼;且本年六月二十八日,太白與月相迫,兵事惡之,鮮卑犯塞,所從來遠矣。今之出師,未見其利,上違天文,下逆人事,誠當博覽眾議,從其安者。臣不勝憤懣,謹條陳七事以聞。

七事大綱:一肅祭祀,二納忠諫,三求賢才,四去讒人,五屏浮士,六嚴考課,七懲詐偽,通篇約有數千言,不及細錄。


【後評】

靈帝積迷不返,怎能悉見施行?但至初冬迎氣北郊,總算車駕親行;此外如宣陵孝子等,已授太子舍人,到此乃出為丞尉罷了。小子有詩嘆道:

信讒愎諫最堪憂,七事徒陳願莫酬;

果使見機宜早作,多言無益反招尤。

是年秋日,更發兵北討鮮卑,蔡邕又伸前議,諫阻北征。

欲知靈帝是否肯從,且至下回再敘。


【後評】

竇太后徙居南宮,雖由自取,然於竇武陳蕃之欲誅權閹,太后固未嘗與謀;曹節王甫非不知太后之無能為,但既殺竇武,不能不歸獄太后,為斬草除根之計;其所以逼徙南宮,不即害死者,尚恐清議難逃耳。然靈帝為太后所援立,應知感念舊恩,入宮一謁,又復絕跡不朝,至於太后歿後,且因閹豎之議為改葬,瞻顧徬徨,微陳球之抗議於先,李咸之贊同於後,幾何不令太后之遺恨無窮也!

蔡邕一文學士,所陳奏議,未始非守正之談,然或嫌迂遠,或涉虛浮,才有餘而忠不足,吾於邕猶有餘憾焉。但曹鸞一言而即遭掠死,國家無道之秋,固未足與陳讜論者。邕之所失,在可去而不去耳,文字之間,固無容苛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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