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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議北伐蔡謨抗諫 篡西蜀李壽改元

兩晉演義作者:蔡東藩發佈:福哥

2020-6-16 04:52

卻說石虎還至中途,遇着燕兵追來。燕將叫作慕容恪,乃是慕容廆的第四子。恪為皝妾高氏所生,高氏無寵,恪亦失愛。及恪年十五,容貌雄毅,謀慮精詳,皝始目為奇童,授以孫吳兵法,至是統兵追虎,部下不過二千騎,卻擊敗趙兵十餘萬人。趙兵原是勞敝,不堪再戰,但亦由恪勇往直前,才得大破虎眾,斬獲至三萬餘級,奪還三十六城,奏凱而回。虎狼狽還鄴,檢點各軍,統皆殘缺,獨游擊將軍石閔,一軍獨全。

閔本姓冉,世居魏郡,石勒破魏,擄得閔父冉瞻,少年有力,為勒所愛,乃命待虎左右使為虎養子,瞻遂易姓為石,歷任左積射將軍,封西華侯,後竟戰死。虎憫瞻殉難,因撫閔如孫,使承父蔭。閔既長成,也饒勇略,得為北中郎將游擊將軍。至是從虎出師,還軍時隊伍整齊,不缺一人。虎極口讚賞,獎敘有加。養虎貽患,好一個冥中報應。復召趙攬為太史令,一面造船積穀,再圖攻燕。

時段遼尚在密雲山,遣使詣趙,乞趙發兵相迎,嗣復中悔,又遣使至燕,謝罪投誠。燕王皝親率諸軍迎遼,遼與皝相見,自述前時使趙情形,現當助燕拒趙,計殲趙軍。皝大喜過望,便遣慕容恪帶領精騎,埋伏密雲山,專待趙軍到來。趙主石虎,怎知段遼中變,竟遣征東將軍麻秋,領眾三萬,往迎段遼。臨行時卻面囑麻秋道:『受降如受敵,不可輕忽哩。』

畢竟有些智略,可惜已中人計。又命尚書左丞陽裕為軍司馬,令作嚮導。裕本段氏舊臣,前次趙軍入薊,戰敗降趙。虎因他駕輕就熟,所以命助麻秋,也是格外謹慎的意思。麻秋領兵前進,還道是石虎過慮,儘管縱馬急行。將到三藏口,乃是密雲山入谷要道,遠遠探望,只有深林叢箐,並無兵馬往來,他遂麾兵入谷。才經一半,猛聽得胡哨聲起,深谷震響,始覺得毛髮森豎,膽戰心驚。

正顧慮間,那慕容恪已揮動伏兵,兩面殺來,秋慌忙退兵,怎奈山路崎嶇,易進難退,一時情急失措,竟致自相蹴踏,傷斃甚多。再經燕兵大刀闊斧,當頭亂劈,就使銅頭鐵骨,也被斫傷。何況是血肉身軀,怎禁得這番橫暴?當下趙兵三萬人,約死了二萬有餘。

單剩得幾千殘兵,保秋還奔。秋馬已受傷,下馬急跑,才得倖免。陽裕已被燕兵擒去。趙將單于亮失馬被圍,衝突不出,索性倚石危坐。燕兵叱令起來,亮厲聲道:『我是大趙上將,怎肯受屈小人?汝等若能殺我,盡可下手,否則讓開走路,聽我自歸。』

燕兵見他狀貌偉岸,聲氣雄壯,倒也不敢進逼,但遣人走報慕容皝。皝用馬迎亮,召與敘談,大加器重,遂授為左常侍。亮見皝厚禮相待,也即受命。從前平州刺史崔毖東遁,妻女沒入燕庭。崔毖事見前回。皝命將毖女妻亮,且釋出陽裕,使為郎中令,遂載遼俱歸,待若上賓。越年,遼復謀叛,乃把遼殺死,並遼黨數十人。又遣長史劉翔,參軍鞠運,至晉報捷,並乞冊封,晉廷未許,惟聞趙為燕敗,也不禁躍躍思逞,倡出北伐的議論來了。也想出些風頭,其實可以不必。

看官道何人首倡此議?原來是征西將軍庾亮。出諸彼口,尤屬不符。咸康四年,成帝命司徒王導為太傅,郗鑒為太尉,庾亮為司空。導性寬厚,委任諸將趙胤賈寧等,多不奉法,朝臣多引以為憂。

亮不服王導,挾嫌尤深,嘗與太尉郗鑒書道:『人主春秋既盛,尚不稽首歸政,究竟懷着何意?況身為師傅,豢養無賴,更屬非宜。公與下官,並受顧命,朝廷有此大奸,不能掃除,他日到了地下,如何對得住先帝?現擬與公同日起事,廓清君側,公作內應,亮為外援,不患無成,願公勿疑!』

鑒覽書後,付諸一笑,並不答覆。有人探悉此事,報知王導,勸導密為防備。導嘆息道:『我與元規誼同休戚,當無異心,果如君言,我便角巾還第,有什麼畏懼呢?』

話雖如此,但因亮在外藩,卻要來干預內政,心下總未免不平。嘗遇西風塵起,舉扇自蔽,慢慢地說道:『元規塵污人。』晉臣多半矯情。

晉廷諸臣,統因導老成宿望,為帝師傅,格外推重,且擬降禮相見。太常馮懷,商諸光祿勛顏含,含正色道:『王公雖為傅相,究竟是個人臣,禮無偏敬,諸君如要降禮,可請自便。鄙人年老,未識時務,但知遵守古禮呢。』

及馮懷別去,轉告親友道:『我聞伐國不問仁人,馮祖思懷字祖思。意欲諂人,偏來問我,莫非我有邪德不成?』

隨即上表辭官,退歸琅琊故裏;再歷二十餘年,安歿家中。表明高尚。

惟庾亮既反對王導,又欲竊名邀譽,借着北伐的虛聲,張皇中外。因特援舉不避親的古義,把兩弟登諸薦牘,一是臨川太守庾懌,謂可監督梁雍二州軍事,使領梁州刺史,鎮守魏興;一是西陽太守庾翼,謂可充任南蠻校尉,使領南郡太守,鎮守江陵。再請授征虜將軍毛寶,監督揚州及江西諸軍事,與豫州刺史樊峻,同率精騎萬人,出戍邾城。然後調集大兵十萬,分佈江淝,由自己移鎮石城,此非江南之石頭城,乃在淝水左近。規復中原,乘機伐趙。表文上面,說得天花亂墜,儼然有運籌帷幄,決勝疆場的狀態。這叫做畫餅充飢。

成帝覽到亮表,也不禁怦然心動,便將表文頒示廷臣,令他議復。太傅王導,是朝中領袖,且又得成帝詔命,升任丞相。這番軍國大事,當然要他首先裁決,導看了表文,掀髯微笑道:『庾元規能行此事,還有何說,不妨請旨施行。』言下有不滿意,實是請君入甕。

太尉郗鑒接口道:『我看是行不得的,現在軍糧未備,兵械尚虛,如何大舉?』忠厚人口吻。

此外百官,亦多贊成鑒議。太常蔡謨,更發出一篇大議論,作為議案,由小子錄述如下:

蓋聞時有否泰,道有屈伸。暴逆之寇,雖終滅亡,然當其強盛,皆屈而避之,是以高祖受屈於巴漢,忍辱於平城也。若爭強於鴻門,則亡不終日,故蕭何曰:『百戰百敗,不死何待也。』原始要終,歸於大濟而已,豈與當亡之寇,爭遲速之間哉?夫惟鴻門之不爭,故垓下莫能與之爭。文王身圮於羑裏,故道泰於牧野,勾踐見屈於會稽,故威申於強吳。今日之事,亦猶是耳。賊假息之命垂盡,而豺狼之力尚強,為吾國計,莫若養威以待時。時之可否,繫於胡之強弱,胡之強弱,繫於石虎之能否。

自石勒舉事,虎常為爪牙,百戰百勝,遂定中原,所據之地,同於魏世,及勒死之日,將相欲誅虎,虎獨起於眾異之中,殺嗣主,誅寵臣,內難既定,千裏遠出,一舉而拔金墉,再舉而擒石生、誅石聰,如拾遺,取郭權,如振槁,還據根本,內外平定,四方鎮守,不失尺土。以是觀之,虎為能乎,抑不能也?假令不能者為之,其將濟乎,抑不濟也?賊前攻襄陽而不能拔,誠有之矣,但不信百戰之效,而徒執一攻之驗,譬諸射者百發而一不中,即可謂之拙乎?且不拔襄陽者,非虎自至,乃石遇之邊師也。桓平北桓宣為平北將軍,見前。守邊之將耳,遇攻襄陽,所爭者疆場之土,利則進,否取退,非所急也。

今征西指庾亮。以重鎮名賢,自將大軍,欲席捲河南,虎必自率一國之眾,來決勝負,豈得以襄陽為比哉?今征西欲與之戰,何如石生?若欲守城,何如金墉?欲阻淝水,何如大江?欲拒石虎,何如蘇峻?凡此數者,宜詳較之。石生猛將關中精兵,征西之戰,殆不能勝也。金墉險固,劉曜十萬眾所不能拔,今征西之守,殆不能勝也。又當是時洛陽關中,皆舉兵擊虎,今此三鎮,反為其用,方之於前,倍半之勢也。石生不能敵其半,而征西欲當其倍,愚所疑也。蘇峻之強,不及石虎,淝水之險,不及大江,大江不能御蘇峻,而欲以淝水御石虎,又愚所疑也。

昔祖士稚在譙,田於城北,慮賊來攻,預置軍屯以御其外。谷將熟,賊果至,丁夫戰於外,老弱獲於內,多持炬火,急則燒谷而走,如此數年,竟不得其利。是時賊唯據淝北,方之於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御其四,又愚所疑也。或雲賊若多來,則必無糧。然致糧之難,莫過崤函,而石虎首涉此險,深入敵國,平關中而後還。今至襄陽,路既無險。又行其國內,自相供給,方之於前,難易百倍,前已經至難,而謂今不能濟其易,又愚所疑也。然此所論,但說征西既至之後耳,尚未論道路之虜也。自淝以西,水急岸高,魚貫溯流,首尾百裏,若賊無宋襄之義,及我未陣而擊之,將如之何?

今王師與賊,水陸異勢,便習不同,寇若送死,雖開江延敵,以一當千,猶吞之有餘,宜誘而致之,以保萬全。若棄江遠進,以我所短,擊彼所長,懼非廟勝之算也。鄙議如此,伏乞明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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