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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目斷鄉關偉人又歿 釁開府院政客交爭

民國演義作者:蔡東藩發布:福哥

2020-6-16 04:20

卻說日本福崗醫院,突有一人病逝,電訃到京,這人為誰?就是再造民國的蔡松坡。蔡本為四川督軍,為什麼東往日本呢?說來也覺話長,由小子撮要敘述:自蔡督四川後,川民漸安,但署中一切文件,已棼如亂絲,不得不認真料理,雖有羅佩金幫辦,究竟不能不自行部署,又況軍民兩長,統歸一身兼管,更覺忙碌得很,因此積勞過度,所有喉痛心疾,接連復發。適小鳳仙自京致書,擬履行前約,願來川中,他不免惹起情腸,增了若干愁悶,我是個多愁多病身,怎當你傾國傾城貌。躊躇了一夜,方裁箋作答道:

自軍興以來,頓膺喉痛及失眠之症,今茲督川,難卻黃陂盛意,故勉為其難,俟各事布置就緒,即出洋就醫。爾時將挈卿偕行,放浪重洋,飽吸自由空氣,卿姑待之!

是書發後,過了數日,病癒沉重,自覺不支,乃電達政府,請假就醫,並薦羅佩金自代。政府准如所請,當即束裝啟行,航行至滬。滬上軍商學各界,聞他到來,相率開會歡迎。渠因喉痛失音,未能到會,遂作書婉謝,惟居滬上寄廬中養疴,或至虹口某醫院治疾,所有訪客,一概擋駕。時梁任公亦自粵到滬,被他聞知,卻立刻拜會,相見時,仍執弟子禮甚恭。任公道:『你也太過謙了,此地非從前學校可比,何妨脫略形跡。』

松坡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從古到今,相傳不易的名言。鍔略讀詩書,粗知禮義,豈可效袁項城一流人物,漠視這張四先生麼?』

述此數語,為學生聽者!

任公亦對他微笑,且密與語道:『你在此地養病,還須謹慎要緊。帝制餘孽,往來南北,他們恨我切骨,幸勿遭他毒手。』

松坡又答道:『這是弟子所最注意的。自到上海後,除赴醫院診治外,鎮日裡杜門不出,謝絕交遊,就是尋常食品,亦必先行化驗,然後取食,想當不致有意外危險。且弟子留此數日,萬一醫治無效,決擬至日本一行,那東京的醫院,較此地似靠得住哩。』

任公徐答道:『這也好的,似你膂力方剛,正是經營四方的時候,千萬珍重,為國自愛。』

松坡太息道:『鍔已過壯年,所有些須功業,統是先生一手造成,目下諸症百出,精神委頓,恐將來未必永年,不但有負國家,並且有負先生,為之奈何?』

語中已寓將死之兆·

任公聽了,不禁悽然,半晌才道:『松坡,你如何作這般想?疾病是人生所常有的,如能安心休養,自可漸痊,奈何作此頹唐語?』

松坡欲言未言,飲過了幾口清茶,才答道:『鍔到滬已約一旬了,起初醫生亦說是可治,不出兩旬,可收效果,怎奈這幾天間,喉間似有一物,嚅嚅欲動,每屆飲食,艱難下咽,就是語言亦很覺為難,到了夜間,終夕不能安枕,想是血枯津竭的絕症,如何能持久哩!』

言畢,起身欲行。任公復勸勉數語,兩下作別。

越日,任公正欲回視,巧值電話傳來,略言:『鍔擬東渡,決於今晚動身。』

任公乃即往寄廬,敘談了好多時。是夕,即送他下船,再三叮囑而別。兩別字前後相應,這一別是長別了。任公返寓後,過了五六天,接得蔡書,內言就醫福崗醫院,尚有效驗,倒也稍稍放心。哪知到了十一月八號,竟由福崗醫院來電,譯將出來,乃是蔡松坡於本日下午四時去世十二字,這一驚非同小可,往外探問,已是傳遍全滬,無論官商學界,統覺悲感得很。後來調查松坡寓日,病狀依然,至日本國慶日天長節,就是我國十月三十一日,是日扶桑三島,全體慶祝,舉行提燈大會,松坡因僑寓無聊,特與二三友人,入市遨遊,頗稱盡興。到了傍晚,接着上海急電,知是黃興逝世,不由的頓足呼天道:『我中國又弱一個了。』

自是愁悶益增,病亦愈劇。至十一月八日上午,勢已垂危,東醫束手,他聞病院外演試飛機,竟勉強起床,扶役夫肩,緩步出門。

適飛機從空中駛過,翱翔自得,幾似大鵬振翅,扶搖直上,望了一會,忽覺眼花繚亂,頭痛異常,他即倚着役夫肩上,閉了雙目,休息片時,復睜起病眼,向西遙望,欷歔說道:『中華祖國,從此長離,就使駕着飛機,恐也不能西歸了。』

淒楚語不忍卒讀。

說畢,返身入內,臥床無語。

延至下午四時,奄然長逝,年僅三十七歲。越二日,由黎總統下令道:

勛一位上將銜陸軍中將蔡鍔,才略冠時,志氣弘毅,年來奔走軍旅,維持共和,厥功尤偉。前在四川督軍任內,以積勞致疾,請假赴日本就醫,方期調理可痊,長資倚畀,遽聞溘逝,震悼殊深。所有身後一切事宜,即着駐日公使章宗祥,遴派專員,妥為照料,給銀二萬圓治喪。俟靈櫬回國之日,另行派員致祭;並交國務院從優議恤,以示篤念殊勛之至意。此令。

自經此令一下,全國均已聞知,相傳小鳳仙尚在京師,得此噩耗,悲慟終日,誓不欲生。鴇母再三勸解,哭聲乃止。到了次日,鳳仙閉戶不出,至午後尚是寂然。鴇母大疑,排闥入室,哪知已香消玉殞,物在人亡。案上留有絕命書,語極悲慘,略謂:『妾與蔡君,生不相聚,死或可依。或者精魂猶毅,飛越重洋,追隨蔡君,依依地下,長作流寓伴侶。如或不能,妾願化恨海啼鵑,望白雲蒼莽中,是我蔡郎停屍處,夜夜悲鳴罷了。』

這數語傳達都門,膾炙人口。究竟這小鳳仙曾否殉義,絕命書是真是假,小子一時也無從確查,只好人云亦云,留作一場佳話。如果實有此事,豈不是紅粉英雄,有一無二,從前綠珠、關盼盼等,也應出小鳳仙的下風了。不肯下一斷語,是史筆闕疑之法。夢遠按:小鳳仙1900年生人,病逝於1954年。

還有一段奇夢,出諸松坡友人的口中,謂系松坡生前自述:

癸丑年間,二次革命,黃、李等相繼失敗,松坡雖未曾與事,心中卻鬱鬱不樂,時常借着杯中物,痛飲解悶。某日,醉後假寐,恍惚身入宮闕,有一人袞冕輝煌,高坐堂上,既見松坡,竟下階相迎,向他長揖。松坡急忙還禮,忽背後被人一拍,痛不可忍,回頭顧視,背後立着兩人,一似乞丐模樣,一似和尚模樣,不由的驚訝起來。迨詢及姓名,答稱為李鐵拐、唐玄奘,且由唐玄奘自述:『西行取經,備嘗艱苦,此行將返京城,恐被孽龍奪去,現聞君腰下,佩有神劍,特乞拐仙介紹,求君除害安民』云云。松坡性本任俠,慨然照允,便與二人同出。返顧宮闕,倏忽不見,他也莫名其妙,掉頭徑去。

約數十步,但見前面一帶,統是雲霧迷離,不可測摸,耳中聞得風濤澎湃,駭地震天,料知前途險惡,不易過去,正擬問明前導二人,借定行止,不意兩人又不知去向,空中卻現出一團紅雲,雲端裡面,飛出一條火龍,口噴赤霞,惹得滿天皆赤。說時遲,那時快,松坡拔劍在手,奮身上躍,得登龍背。尤猶矯首仰視,被松坡用劍擬喉,正要刺入,突覺豁喇一聲,身似墜下,驚醒轉來,乃是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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