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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遇刺客險遭毒手 訪名姝相見傾心

民國演義作者:蔡東藩發布:福哥

2020-6-16 04:20

卻說袁政府盛倡帝制,有幾個老成練達的人物,料知帝制難成,先後遞呈辭職書,出都自去。第一個便是李經羲,第二個便是趙爾巽,第三個便是張謇,這三位大老,統是袁氏老朋友,張謇與老袁,且有師弟關係,小子走筆至此,更不得不特別表明。忘師蔑友,越見得利令智昏。袁總統世凱,籍隸項城,系前清河道總督袁甲三侄孫,侍郎保恆侄兒,父名保慶,也曾為江南道員。世凱少時,嘗應童子試於陳州,府試考列前十名,到了院試,督學為瞿鴻禨,見他試文中不守繩墨,擯斥不錄,世凱引為大恨。聞李鴻章總督直隸,即往投天津,執世家子禮,投刺進謁。李接見後,頗加賞識,給他差委。保恆得知消息,遂往見鴻章道:『舍侄跅弛不羈,後恐敗事,幸毋重用。』

鴻章微哂道:『爾何故輕覷爾侄?我看爾侄功名,將來定出爾我之上呢。』

保恆乃退。兩人所見。俱有特識。

嗣是鴻章晤着世凱,獎勵中兼寓勸勉,頗欲他陶冶成材,奈他是少年傲物,不肯就範。適吳軍門長慶,駐師朝鮮,與袁氏向系世好,因此世凱復棄李投吳,吳又與語道:『爾尚年少,應先讀書,我幕府中多名士,爾可去問業,借聆教益。』

世凱無奈,只好唯唯從命。

看官!你道吳幕中是何等名流?一是海門周家祿,一就是通州張謇。周見世凱文字,頗多獎詞,獨張謇不稍假借,批示從嚴。世凱又鬱鬱不樂。後來入躋顯要,竟任直督,嘗延周入幕,與張竟不通聞問。至清廷創議變法,世凱力請立憲。張乃致書與論憲政,始通款好。至是世凱為民國總統,張入任農商總長,新例上似分主輔,舊誼上總屬師生。敘入袁張歷史,具有關係。自從帝制風潮,日益澎湃,張卻懷着舊交,入內規諫。偏偏忠言逆耳,反碰了一鼻子灰,那時無可戀棧,不如掉轉了頭,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就是李經羲、趙爾巽二人,也明知多言無益,索性歸休。大家同一思想,遂密檢行囊,混出京城,到了都門外面,方遣人齎送辭職書,婉言告別。只有國務卿徐世昌,一時不便脫身,權且捱延過去。

誰知都城裡面的新聞,愈出愈奇,忽傳段祺瑞有被刺情事,急遣人探聽消息,回報段幸無恙,不過略受虛驚,所有刺客,也不知來歷,無從究詰了。世昌暗暗點頭,嗟嘆不已。原來段祺瑞解職閒居,因恐為袁所忌,仍然留住都門,蟄伏不出。他素性向喜弈棋,除晝餐夜寢外,唯與一二知己,圍棋消遣。某夕風雨淒清,旅居岑寂,他在書齋中兀坐,未免鬱悶,隨手就書架上,檢出一本棋譜,借着燈光,留神展閱。約有一二小時,不覺疲倦起來,正思斂書就寢,忽聽窗外的風聲,愈加猛烈,燈焰也搖搖不定,幾乎有吹滅形狀,那門帘也無緣無故的揭起一角,仿佛有一條黑影,從隙竄入。說時遲,那時快,他身邊正備着手槍,急忙取出,對着這條黑影兒,撲的一響,這黑影兒卻閃過一邊,接連又是一響,那黑影兒竟向床下進去了。人耶?鬼耶?他至此反覺驚疑,亟捻大燈光,從門外喚進僕役,入室搜尋,四覓無人。又由他自掌洋燈,從床下一照,不瞧猶可,瞧着後,不禁猛呼道:『有賊在此!』

僕役等便七手八腳,向床下牽扯,好容易拖了出來,卻是一個熱血模糊的死屍,大家統亂叫道:『怪極!怪極!』

再從屍身上一搜,只有手槍一支,余無別物。祺瑞亦親自過目,勉強按定了神,躊躇半晌,才語僕役道:『拖出去罷,明晨去掩埋便了。』

僕役不知就裡,各絮語道:『這個死屍,不是刺客,便是大盜,正宜報明軍警,徹底查究為是。』

祺瑞道:『你們曉得甚麼?現在的時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死屍是為了金錢,甘心捨命,我今日還算大幸,不遭毒手。明晨找口棺木,把他掩埋,自然沒事,倘有人問及,但說我家死了一仆,便好了結。大家各守秘密,格外加謹,此後有面生的人物,不許入門。如違我命,立加懲處,莫謂我無主僕情。』

辦法很是。

僕役等方將死屍拖出院中,祺瑞申囑僕役,不准多說,方攜燈歸寢去了。此夕想亦未必臥着。

翌日,僕役等奉命施行,舁出屍棺,就義冢旁掩埋了事。大家箝住了口,不敢多嘴。但天下事總不免走漏風聲,段寓內出了此案,不消兩三日,已傳遍都中,惟刺客不知何人,從明眼人推測出來,已知他來歷不小,暗地為段氏慶幸,且佩服段氏處置。段祺瑞經了此險,越發杜門謝客,遵時養晦,連幾個圍棋好友,也不甚往來了。過了數日,且託辭養病,趨至西山,覓室靜處,不聞朝事。老袁還陰懷猜忌,密囑爪牙,偵探他的行動。嗣聞他閉戶獨居,沒甚變端,才稍稍放心。惟山東將軍靳雲鵬,素附段氏,段既去職,靳失內援,遂南結江蘇將軍馮國璋,為自衛計。

當時謠諑繁興,競說靳為段氏替身,馮靳相結,不啻馮段相聯,漸漸的傳入老袁耳中,於是忌段忌靳,並忌及馮。內飭長子袁克定,自練模範軍,抵制段氏,外借換防為名,調陸軍第四師第十師屯駐上海,第五師中的一旅,駐紮蘇州;安武軍的第一路,倪嗣沖屬部。駐紮南京,無非是防馮為變,預加鈐制的意思。防東不防西,仍是失着。還有一位鐵中錚錚的大人物,廁身參政,通變達權,惹起袁氏注目,日加疑忌,險些兒埋沒英雄,坑死京中,這人非別,就是前雲南都督蔡鍔。繡幡開遙見英雄俺。

鍔自雲南卸任,奉召入京,應三十六回。袁總統優禮有加,每日必召入府中,託言磋商要政,其實是防他為變,有意鈐束。鍔亦恐遭袁忌,自斂鋒芒,每與老袁晤談偽作呆鈍,且自謂年輕望淺,閱歷未深,除軍學上略知一二外,余均茫昧,不識大體。

老袁故意問難,鍔亦假作失詞,誰料老袁卻善窺人意,暗地笑着,嘗語左右道:『松坡蔡鍔字。的用心,也覺太苦了。古人說得好:「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他想照此行事,自作愚拙,別人或被他瞞過,難道我亦受他蒙蔽麼?』

既是解人,何不推誠相與·

左右湊趣道:『誰人不願富貴,但教大總統給他寵榮,哪一個不知恩報恩哩。』

老袁點首無言,嗣是格外優待,迭予重職,初任為高等軍事顧問,又兼政治會議議員,及約法議員,更任將軍府將軍,繼復為陸海軍統率處辦事員,又充全國經界局督辦,並選為參政院參政。滿擬把各項榮名,各種要任,籠絡這滇南人傑。偏他是聲色不動,隨來隨受,得了一官,也未嘗加喜,添了一職,也未嘗推辭,弄得袁總統莫明其妙。

一日,復召鍔入府,語及帝制,鍔即避座起立道:『鍔初意是贊成共和,及見南方二次革命,才知我國是不能無帝,當贛、寧平定後,鍔已擬倡言君主,變更國體,因鑒着宋育仁已事,不敢發言,今元首既有此志,那正是極好的了,鍔當首表贊成。』

老袁聽到此語,好似一服清涼散,吃得滿身爽快,但轉念蔡鍔是革命要人,未必心口如一,乃出言詰鍔道:『你的言語,果好作真麼?如好作真,為什麼贛、寧起事,你尚欲出作調人,替他排解呢?』

這一問頗是厲害。

鍔隨口答道:『彼一時,此一時,那時鍔僻處南方,離京很遠,長江一帶,多是民黨勢力範圍,鍔恐投鼠忌器,不得不爾,還乞元首原諒!』

老袁聽了,拈鬚微笑,隨後與他說了數語,方才送客。這位聰明絕頂的蔡松坡,自經老袁一番詰問,也捏着一把冷汗,虧得隨機答應,遮蓋過去,免致臨時為難。但羈身虎口,總未必安如泰山,歸寓以後,滿腹躊躇,自悔當時入京,未免鹵莽,幾不啻自投羅網,竄入阱中。況隨身又帶着家眷,若要微服脫逃,家眷勢必遭害,左思右想,無可奈何,忽自言自語道:『呆了,呆了,孫臏遇着龐涓,足被刖了,還能脫身自由,我負着七尺壯軀,一些兒未曾虧缺,難道就不能避害麼?』

言畢,復想了一會,打定主意,方得安枕。

自此以後,遇着一班帝制派的人物,往往折節下交,起初與六君子十三太保等,統是落落難合,後來逐漸親昵,反似彼此引為同調,連六君子十三太保,也覺是錯怪好人,自釋前嫌,遂組織一個消閒會,每當公務閒暇,即湊合攏來,飲酒談心。某夕,酒後耳熱,大家乘着餘興,復談起帝制來,蔡鍔便附和道:『共和兩字,並非不良,不過我國人情,卻不合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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