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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宋教仁中彈捐軀 應桂馨泄謀拘案

民國演義作者:蔡東藩發佈:福哥

2020-6-16 04:20

卻說宋教仁由滬啟行,至滬寧鐵路車站,方擬登車,行到剪票處門口,忽背後來了一彈,穿入胸中,直達腰部。宋忍痛不住,即退靠鐵柵,淒聲語道:『我中槍了。』

正說着,又聞槍聲兩響,有二粒彈子,左右拋擲,幸未傷人。站中行客,頓時大亂。黃興等也驚愕異常,慌忙扶住宋教仁,回出月台,急呼車站中巡警,速拿兇手。哪知四面一望,並沒有一個巡士,句中有眼。但見外面有汽車一乘,也不及問明何人,立即扶宋上車,囑令車夫放足了汽,送至滬寧鐵路醫院。至站外的巡警到來,宋車已去,兇手早不知去向了。當時送行的人,多留住站中,還望約同巡士,緝獲兇手;一面電致各處機關,托即偵緝。只國民黨幹事于右任,送宋至醫院中。

時將夜半,醫生均未在院,乃暫在別室少待,宋已面如白紙,用手撫着傷處,呻吟不已。於俯首視他傷痕,宋不欲令視,但推着於首,流淚與語道:『我痛極了,恐將不起,為人總有一死,死亦何惜,只有三事奉告:

是所有南北兩京及日本東京寄存的書籍,統捐入南京圖書館。

是我家本來寒苦,老母尚在,請克強與君,及諸故人替我照料。

是諸君仍當努力進行,幸勿以我遭不測,致生退縮,放棄國民的責任。我欲調和南北,費盡苦心,不意暴徒不諒,誤會我意,置我死地,我受痛苦,也是我自作自受呢。』

直言遭難,古今同慨。

于右任自然允諾,且勉強勸慰數語。未幾醫生到來,檢視傷處,不禁伸舌,原來宋身受傷,正在右腰骨稍偏處,與心臟相近。醫生謂傷勢沉重,生死難卜,惟彈已入內,總須取出彈子,再行醫治。當經于右任承認,即由院中看護士,舁宋上樓,至第三層醫室,解開血衣,敷了藥水,用刀割開傷痕,好容易取出彈子,彈形尖小,似系新式手槍所用。宋呼痛不止,再由醫生注射止痛藥水,望他安睡。他仍宛轉呻吟,不能安枕,勉強挨到黎明,黃興等統至病室探問,宋教仁欷歔道:『我要死了。但我死後,諸公總要往前做去。』

熱誠耿耿。

黃興向他點頭,宋復令黃報告中央,略述己意。由黃代擬電文,語云:

北京袁大總統鑒:

仁本夜乘滬寧車赴京,敬謁鈞座,十時四十五分,在車站突被奸人自背後施槍,彈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勢必至死。竊思仁自受教以來,即束身自愛,雖寡過之未獲,從未結怨於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一毫權利之見存。今國基未固,民福不增,遽爾撒手,死有餘恨。伏冀大總統開誠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家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臨死哀言,尚祈鑒納!

稿已擬定,黃興即出病室,着人發電去了。嗣是滬上各同志,陸續至病院探望,宋皺眉與語道:『我不怕死,但苦痛哩。出生入死,我幾成為習慣,若醫生能止我痛苦,我就死罷。』

各同志再三勸慰,宋復瞋目道:『罷了罷了,可惜兇手在逃,不曉得什麼人,與我挾着這等深仇?』

是極痛語。

各人聞言,統覺得酸楚不堪,遂與醫士熟商,請多延良醫,共同研究。於是用電話遍召,來了西醫三四人,相與考驗,共言腸已受傷,必須剖驗補修,或可望生。于右任乃語同人道:『宋君病已至此,與其不剖而死,徒增後悔,何如從醫剖治罷。』

各人躊躇一番,多主開割,於是再舁宋至第二層割診室,集醫生五人,共施手術。醫生只許于右任一人臨視,先用迷藥撲面,繼乃用刀解剖,取出大腸,細視有血塊瘀積,當場洗去,再看腸上已有小穴,急忙用藥線縫補,安放原處,然後將創口兜合,一律縫固,復將迷藥解去。宋徐徐醒來,仍是號痛,醫生屢用嗎啡針注射,冀令神經略靜,終歸乏效,且大小便流血不止,又經醫生檢視,查得內腎亦已受傷,防有他變;延至夜間,果然病勢加重,兩手熱度漸低,兩目輒向上視。黃興、于右任等均已到來,問宋痛楚,宋轉答言不痛,旋復語同人道:『我所欲言,已盡與於君說過,諸公可問明於君。』

語至此,氣喘交作,幾不成聲。繼而兩手作合十形,似與同人作訣別狀;忽又回抱胸際,似有說不盡的苦況。

黃興用手撫摩,手足已冰,按脈亦已沉伏,問諸醫生,統雲無救,惟顧宋面目,尚有依依不捨的狀態。極力描寫死狀。黃興乃附宋耳與語道:『遁初遁初,你放心去罷,後事總歸我等擔任。』

宋乃長嘆一聲,氣絕而逝,年僅三十二歲。惟兩目尚直視未瞑,雙拳又緊握不開。

一班送死的友人,相向慟哭。前滬軍都督陳其美,亦在座送終,帶哭帶語道:『這事真不甘心,這事真不甘心!』

大家聞了此語,益覺悲從中來,泣不可抑。待至哭止,彼此坐待天明,共商殮殯事宜,且議定攝一遺影,留作紀念。

未幾雞聲報曉,晨光熹微,當即飭人至照相館,邀兩伙到來,由黃興提議先裸屍骸上身,露着傷痕,拍一照片。至穿衣後,再拍一照,方才大殮。此時黨員畢集,有男有女,還有幾個日本朋友,也同來送殮。衣衾棺橔,統用舊式。越日,自醫院移棺,往殯湖南會館。來賓及商團軍隊,共到醫院門首,擁擠異常。時至午後,靈柩發引,一切儀仗,無非是花亭花圈等類,卻也不必細述。惟送喪執紼,及護喪導靈,人數約至二三千名,素車白馬,同遵範式之盟,湘水吳江,共灑靈均之淚。會值瀟瀟春雨,凜凜悲風,天亦同哀,人應齊哭,這也不在話下。

惟自凶耗傳布,遠近各來函電,共達滬上國民黨交通部,大致在注意緝兇,兼及慰唁。袁總統亦疊發兩電,第一電文云:

上海宋鈍初先生鑒:

閱路透電,驚聞執事為暴徒所傷,正深駭絕。頃接哿電,哿字是韻母,為簡文計,即以韻母某數,作日子算。方得其詳。民國建設,人才至難,執事學識冠時,為世推重,凡稍有知識者,無不加以愛護,豈意眾目昭彰之地,竟有凶人,敢行暗殺,人心險惡,法紀何存?惟祈天相吉人,調治平復,幸勿作衰敗之語,徒長悲觀。除電飭江蘇都督、民政長、上海交涉使、縣知事、滬寧鐵路總辦,重懸賞格,限期緝獲兇犯外,合先慰問。

越日致第二電,系由上海交涉使陳貽範,已電達宋耗,乃復致唁詞云:

宋君竟爾溘逝,曷勝浩嘆!目前緊要關鍵,惟有重懸賞格,迅緝真兇,徹底根究。宋君才識卓越,服務民國,功績尤多,知與不知,皆為悲痛。所有身後事宜,望即會同鍾文耀即滬寧鐵路總辦。妥為料理。其治喪費用,應即作正開銷,以彰崇報。連錄二電,亦具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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