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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海剛峰剛方絕俗 鄒應龍應夢劾奸 之二

明史演義作者:蔡東藩發布:福哥

2020-6-16 04:09

海瑞以外,尚有慈谿知縣霍與瑕,亦因清鯁不屈,忤了懋卿,一同免官。

懋卿巡查已畢,飭加鹽課,每歲增四十餘萬,朝旨很是嘉獎。懋卿得了重賂,自然與嚴家父子一半平分。南京御史林潤,劾他貪冒五罪,留中不報。不加罪於林潤,暗中已仗徐階。

是時嚴嵩父子,權傾中外,所有熱中士人,無不夤緣奔走,趨附豪門,獨有翰林院待詔文徵明,狷介自愛,杜絕勢交。世蕃屢致書相招,終不見答。

征明原名文璧,後來以字為名,能文工繪,與祝允明、唐寅、徐禎卿三人,同籍吳中,號為吳中四才子。祝允明別號枝山,唐寅字伯虎,號六如居士,徐禎卿字昌谷,三人皆登科第,文采齊名。祝善書,唐善畫,徐善詩,放誕風流,不慕榮利,惟征明較為通融。世宗初年,以貢生詣吏部應試,得授翰林院待詔,預修武宗實錄,既而乞歸,張璁、楊一清等,俱欲延致幕下,一律謝絕。四方乞求征明書畫,接踵到來,征明擇人而施,遇着權豪貴閥,概不從命,因此聲名愈盛。敘入吳中四子,於征明獨有褒辭,是謂行文不苟。就是外國使臣,過他里門,亦低徊思慕,景仰高蹤。

嚴嵩父子,夙加器重,奸人亦愛高士,卻也奇怪。至屢招不往,世蕃遂欲設法陷害。可謂險毒。可巧嵩妻歐陽氏患起病來,一時不及兼顧,只好把文徵明事,暫且擱起。

歐陽氏為世蕃生母,治家頗有法度。嘗見嚴嵩貪心不足,頗以為非,每婉言進諫道:『相公不記鈐山堂二十年清寂麼?』

看官聽着!這鈐山堂,系嚴嵩少時的讀書堂,嵩舉進士後,未得貴顯,仍然清苦異常,閉戶自處,讀書消遣,著有鈐山堂文集,頗為士林傳誦。當時布衣蔬食,並不敢有意外妄想,及躐入仕途,性情改變,所以歐陽氏引作規誡。不沒善言。

嵩未嘗不知自愧,可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已習成貪詐,就使床笫中言,也是不易入耳。歐陽氏見嵩不從,復去訓斥世蕃,世蕃似父不似母,聞着母教,亦當作耳邊風一般,平時征歌選色,呼類引朋,成為常事;惟一經歐陽氏瞧着,究屬有些顧忌,不敢公然縱肆。至歐陽氏病歿,世蕃當護喪歸籍,嵩上言臣只一子,乞留京侍養,請令孫鵠代行。世宗准奏,於是世蕃大肆佚樂,除流連聲色外,尚是干預朝事。惟名為居喪,究未便出入朝房,代父主議。嵩年已衰邁,時常記憶不靈,諸司遇事請裁,嘗答道:『何不與小兒商議?』或竟云:『且決諸東樓。』

東樓便是世蕃別字。可奈世蕃身在苫塊,心在嬌娃,自母氏歿後,不到數月,復添了美妾數人,麻衣縞袂中,映着綠鬢紅顏,愈覺俏麗動人。欲要俏,須帶三分孝。那時銜哀取樂,易悲為歡,每遇朝臣往商,輒屏諸門外;至嚴嵩飛札走問,他正與狎客侍姬,酣歌狂飲,還有什麼閒工夫,去議國家重事;就使草草應答,也是模糊了事,毫不經心。從前御札下問,語多深奧,嵩嘗瞠目不能解,惟經世蕃瞧着,往往十知八九,逐條奏對,悉當上意。又陰結內侍,纖悉馳報,報必重賞,所以內外情事,無不聞知。迎合上意,賴有此爾。

此次世蕃居喪,專圖肉慾,所有代擬奏對,多半隔膜,有時嚴嵩迫不及待,或權詞裁答,往往語帶模稜,甚至前言後語,兩不相符,世宗漸漸不悅;嗣聞世蕃在家淫縱,更加拂意。

適值方士藍道行,以扶乩得幸,預示禍福,語多奇中,世宗信以為神。一日,又召道行扶乩,請乩仙降壇,問及長生修養的訣門。乩筆寫了數語,無非是清心養性,恭默無為等語。世宗又問現在輔臣,何人最賢?乩筆又迅書道:『分宜父子,奸險弄權,大蠹不去,病國妨賢。』

十六字勝於千百本奏章。

世宗復問道:『果如上仙所言,何不降災誅殛?』

乩筆亦隨書道:『留待皇帝正法。』

妙。

世宗心內一動,便不再問。究竟藍道行扶乩示語,是否有真仙下降,小子無從證實,請看官自思罷了。不證實處,過於證實。

隔了數日,世宗所住的萬壽宮,忽遇火災,一時搶救不及,連乘輿服御等件,盡付灰燼,御駕只得移住玉熙宮。玉熙宮建築古舊,規模狹隘,遠不及萬壽宮,世宗悒悒不樂,廷臣請還大內,又不見從。自楊金英謀逆後,世宗遷出大內,故不願還宮。嚴嵩請徙居南內,這南內是英宗幽居的區處。世宗生性,多忌諱,謹小節,覽了嵩奏,怎得不惱?這也是嚴嵩晦運將至,故爾語言顛倒,屢失主歡。

時禮部尚書徐階,已升授大學士,與工部尚書雷禮,請重行營建,計月可成。世宗喜甚,即行許可。階子璠為尚寶丞,兼工部主事,奉命督造,百日竣工。世宗心下大慰,即日徙居,自是軍國大事,多諮徐階,惟齋醮符籙等類,或尚及嚴嵩。言官見嵩失寵,遂欲乘機下石,扳倒這曆年專政的大奸臣,御史鄒應龍,尤具熱誠。一夕,正擬具疏,暗念前時劾嵩得罪,已不乏人,此次將如何下筆?萬一彈劾無效,轉蹈危機,如何是好?想到此處,不覺心灰意懶,連身子也疲倦起來。忽有役夫入請道:『馬已備好,請大人出獵去。』

應龍身不由主,竟離座出門,果然有一駿馬,鞍韉具備,當即縱身騰上,由役夫授與弓箭,縱轡奔馳,行了里許,多系生路,正在驚疑交集,驀見前面有一大山,擋住去路,山上並無禽兔,只有巨石岩岩,似將搏人,他竟左手拔箭,右手拈弓,要射那塊怪石,一連三箭,都未射着,免不得着急起來。忽聞東方有鳥鵲聲,回頭一望,見有叢林密蔭,籠住小邱,仿佛一座樓台,參差掩映,寫得逼真。他恰不管甚麼,又復拈弓搭箭,颼的射去,但聽得豁喇一聲,樓已崩倒。為這一響,不由的心中一跳,拭目再瞧,並沒有甚麼山林,甚麼夫馬,恰只有殘燈閃閃,留置案上,自身仍坐在書室中,至此才覺是南柯一夢。迷離寫來,令人不可端倪,直到此筆點醒方見上文用筆之妙。

是時譙樓更鼓,已聞三下,追憶夢境,如在目前,但不識主何吉凶,沉思一會,猛然醒悟道:『欲射大山,不如先射東樓,東樓若倒,大山也不免搖動了。』

解釋真確,並非牽強。

遂重複磨墨揮毫,繕成奏稿,即於次日拜發。小子曾記有古詩二語,可為嚴嵩父子作證。其詩道:

時來風送滕王閣,運退雷轟薦福碑。

欲知疏中如何劾奏,且待下回補錄。


【後評】

海瑞以剛直名,固明史中之所謂佼佼者,坊間小說,及梨園戲劇間,每演嚴嵩,必及海瑞,或且以嚴嵩之得除,由海瑞一人之力,是皆屬後世之附會,不足采及。嚴氏專政,海瑞第宰淳安,即欲劾嵩,亦無從上奏。後人且於嚴嵩時間,竄入呂調陽、張居正等,與嵩為難,尤屬盲說。惟鄢懋卿南下,道出淳安,瑞供帳簡薄,抗言貧邑,不能容軒車,致為懋卿所嗛,嗾令巡鹽御史袁淳,彈劾落職,是固備載史傳,非子虛烏有之談也。此外如藍道行扶乩,鄒應龍夢獵,俱見正史,亦非捏造,惟一經妙筆演述,則觸處成春,靡不豁目。中納文徵明一段,旁及吳中四才子,尤足為文獻之徵。史家耶?小說家耶?合而為一,亦足雲豪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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