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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一回 德曉峯縱女入歌場 裕朗西攜姬歸租界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作者:費只園發佈:福哥

2020-6-9 02:13

    上回說到上海女伶,風發雲涌。這大名鼎鼎的,有人認得是從前江西巡撫德曉峯德馨的女兒。曉峯是堂堂二品大員,況且備位封疆,官囊着實充裕,為什么女兒要做這笙歌的勾當、粉墨的生涯?這也是曉峯教女無方,以至弄得身名俱辱。在他們旗門子裏,便是王公大臣,哼幾句西皮二簧,算得遊戲三昧,有時連老佛爺都要化裝改扮,串一齣戲。這曉峯也囿於習俗,平時酷好聲伎,由京曹外放以後,,漸漸巴到巡撫,他卻上有報效,內有奧援。江西官場談起曉峯,都說他每年除卻國忌,總是在紅氍毹上過活。他女兒幼有殊色,曉峯愛若掌珍,因為預備挑選入宮,將書畫文章延師教授。到得十三四歲,雖則算不得不櫛進士,這才明性慧,早已轟動一時。只是他戲癖甚於乃翁,每到諸伶登場的時節,他既做顧曲的公瑾,又要做繞樑的韓娥,今日一鱗,明日一爪,貫通融會,自然與之俱化。曉峯最喜的是淫蝶諸劇,什麼【翠屏山】、【也是齋】卻演得淋漓盡致。伶人是最能做作的,看見德女綺年艷服,益發弄出淫聲浪態、眉目傳情。德女讀了這種教科書,便能刻意描摹,現身說法,一班阿附曉峯的,都說德女嗓音特絕,足以壓倒名伶。

    曉峯得意非凡,有時還同女兒,串出【游龍戲鳳】,或是【送燈】,或是【贈鐲】,一生一旦,配合天然。德女還嫌諸伶色藝不佳,便有南昌知府名叫以誠的,替德女多方羅致,把四九旦同雙麟雙鳳,一律招進衙署,輕歌曼舞,晨夕不休,德女亦插身其間,算是實地練習。曉峯不顧狎褻,反說:『裝戲象戲,不好避一點嫌疑。』便有人撰聯嘲以誠道:以酒為緣,以色為緣。十二時買笑追歡,永夕永朝酣大夢。

    誠心看戲,誠意聽戲。四九旦登場奪錦,雙麟雙鳳共銷魂。

    曉峯也聽其傳誦,仍叫以誠做戲,提調另委候補府幫辦公事。

    卻值光緒選後大典,德女自然應在其列,環肥燕瘦,行列整齊,只要能合老佛爺的法眼。老佛爺對這皇后一席,早已成竹在胸,要選他兄弟桂祥的女兒了。有人說是鑑於孝哲毅後,所以想這以侄從姑的意思。其實老佛爺為的自己雖則尊為太后,聽政兩朝,終究從宮女晉位嬪妃。如今要把葉赫那拉氏從大清門迎入,正式冊立,光緒卻不能自由作主,照例遞了如意,專候宣旨。其餘嬪妃嬙御,不得不屬諸光緒。德女流麗嫵媚,比較新選的皇后,賽過倍蓰,老佛爺倒也歡喜。偏是光緒說他舉止輕佻,恐非福相,將牌子撂了下來,選了他他塔氏侍郎長敘兩女,一個十五歲,一個十三歲,均封貴嬪。德女自恨不能夠入選,益弄得風流放蕩,不受拘束。當初為着后妃的希望,一切起居服御,還是貴族的模樣,這時長襦短袴,高髻圓鞋,既趁新奇,又求妖冶。諸伶卻不敢遽肆輕薄,只當筵一曲,彼此都未免有情。曉峯從前是不曾禁止,到此是禁止他不住了,只得將他送到京中,叫宗人代為擇配,德女還有什麼顧忌?終日只在戲園裏廝混。宗人受了曉峯的托,道撂牌子的女兒,高門華族,是相戒不敢娶的;中等人家,礙着曉峯面子,也未便下嫁;世家子弟,有點出息的,又是景況寒素,經不起德女的揮霍。好容易找着一個內務府郎中,名叫輝錦。他父親做過侍郎,家中只有生母,也積聚着數萬家財,若能夠勤慎當差,照例放個關督織造,也很肥美了。

    德女同輝錦結了婚,這輝錦看得丈人官貴,夫人貌美,真敬重得天人一般。德女也覺得輝錦儀表不俗,雖然漢文有限,那皮簧卻是行家。夫婦倆恩愛纏綿,把閨房裏做了舞台,絲竹管弦,喧闐盈耳。輝錦連衙門都不到了,他母親不免要規勸幾句,德女便撒嬌撒痴,母子間生出許多意見。不到一載,他母親辭世而去,這夫婦倆在服內演劇,被上官知道了,奏參革職。

    輝錦漸漸結識一班伶人,出去客串,有人叫他下海。他還有點子田產,總覺難以為情。德女跟着輝錦,自然與伶人混在一起。

    這時曉峯又罷職家居了,他夫婦倆大家中落,靠着曉峯有點津貼。曉峯還想替輝錦運動開復,德女說:『丈夫不是做官的材料。』給了他幾千銀子,他便穿嚇、吃嚇,忙個不了。後來曉峯一歿,弟兄輩都看他不起。他想北京伶人每月包銀,整千累百,出則高車駟馬,入則玉食錦衣,何等愜意,先攛掇輝錦去幹這營業。輝錦本領卻還不濟,德女便親自出馬,到女伶班裏,充了一個旦角,抱定賣嘴不賣身的宗旨,同輝錦形影不離。可奈北京這班聽戲的官僚,不是乃翁的同寅,便是乃父的故舊,衣冠之後降為皂隸,自問有點下不去,搭了班來到上海,覺得繁華富麗,比北京加上幾倍。先在味蓴園安塏第演唱博得彩聲雷動,居然一日千裏,算是女伶中超等名角。

    這味蓴園本是張姓的別墅,樓台花木,邱壑特佳,中間仿着歐式的裝潢,建築一所廳事。梁棲玳瑁,窗拓玻璃,四圍軟草芊綿,映帶着帽影鞭絲,別有一番風致,題名便叫『安塏第』,延賓宴客,咄嗟可辦。每到亭午以後,遊人如織,絡繹而來,短幾疏簾,從容品茗,那台上已十番鑼鼓,準備出場了。

    有的是名妓偕來,藉延爽氣;有的是可人相約,互訴情懷。至於退宦寓公,羈人旅客,總須在此中領略一過,才算不負此行。

    所以到得夕陽在山,華燈四敞,那釵光釧影,粉漬脂香,真是花國錦城,令人心醉。還有些虬髯碧眼的,攜着捲髮長裙的婦女,亦復往來蹀躞,嬉笑如常,寶馬香車,排列的毫無隙地。

    若是晨初曦上,朝露猶濃。一班咿啞小兒,都有婦女帶了前來遊戲,大約西人佔着多數。內中有個西裝粵婦,每日總挈着一雙嬌嫩的女孩子在草地上閒步,有時夾着一中年男子,微裾輕履,時與笑語。管園的人卻稱這粵婦叫裕太太。那男子是裕朗西裕庚,曾經保過道員的。兩個女孩,一叫龍菱,一叫德菱,都是朗西的女兒。朗西原系漢軍旗人,幼年也食餼舉優,就職州判,勝保統兵的時候,他便充當文案,奏報均經他手。勝既被議,又為巡撫喬松年所賞識。喬亦十分倚重,奏調入陝,保升知府。到得喬乞休時,薦與皖撫英翰,英撫尤其寵信。升督兩廣,竟以道員隨節入粵,一舉一動,言聽計從,趨英者必先趨裕,大眾都稱為兩督。英翰為着闈姓捐的事,遽遭彈劾,朗西聯帶去職,相率還都。這大刀闊斧的人才使他置散投閒,他自然無聊侘傺,況且家中又無大婦,只仗着妻婢鳳兒,措持門戶,雖也處分井井,終少幾個後房佳麗。偏這鳳兒不美而妒,不嬌而悍,撥弄得朗西不越雷池一步。朗西瞞了鳳兒,納個京妓,早被鳳兒得了消息,逼朗西攜歸同住,朝捶暮詈,生生迫到飲鴆而死。朗西從此與鳳兒有了意見,只在胡同裏閒逛,竟認識了這西裝粵婦。論這粵婦的出身,卻是夷父華母融合攏來的。飄零到了上海,在虹口地方學做鹹水妹。這鹹水妹本是外國水兵的娛樂品,先要學點外國語言文字,才好同他們交接。粵婦操這神女生涯,略有一點積蓄,進了什麼學校,把跳舞、音樂,般般練習純熟,出來嫁人,誰知所嫁的入京謀幹去了。粵婦久待不至,只好追蹤來訪,遷延數月,音跡闃如,真是素手空空,進退維谷。自從同朗西邂逅相遇,一意注在朗西身上。朗西看得西裝體面,或者別有異味,偷偷掩掩,尋到粵婦寓所。危樓矮坑,舉目淒涼,粵婦放出勾魂攝魄的精神,將朗西驅入彀中,隨你骯髒的地方,也覺得十分舒適。粵婦知道朗西,沆瀣一氣,裝着體貼的樣子,情願跟朗西回家居住。朗西談起鳳兒手辣,粵婦誓不與較。朗西帶他來見鳳兒,只是一味謙和,鳳兒也使不出威勢。

    他卻巧肆險毒,設法使朗西絕斷鳳兒,慢慢的用工夫來凌虐,鳳兒無門可告,涕泣自經,家裏的人都說朗西無恩無義。到得鳳兒歿後,粵婦大權在握,遍樹黨羽,同朗西約法三章:一不准再納姬妾,二不准另有外遇,三要立他為繼室。朗西無有不可,只惱了朗西的嫡子奎齡夫婦。粵婦逼着奎齡叫他做母,奎齡卻遠遁蕪湖。奎齡妻是覺羅績太守續慶的女兒,粵婦因奎齡的逃,仗朗西的寵,將奎婦日加鞭撻,斥為灶婢,親戚鄰裏益發責備朗西。朗西為着北京清議不容,聽了粵婦的話,逕到上海租界賃了一所小小洋樓。朗西同粵婦以外,粵婦還有前夫的兒子羊哥,朗西取名勛齡。粵婦在上海,如同故鄉一般,茶會呢,跳舞會呢,總有他的蹤跡,結交了幾個外國男友嘰哩咕嚕說的朗西一句不懂。粵婦替朗西尋幾個外國女友,說握手接吻,都算敬禮的,朗西跟着他們看馬戲、吃番菜,只是言語不通,便沒有什麼趣味。叫粵婦教他普通會話,從愛、皮、西、提讀起,究竟朗西聰明,密司嚇、密司忒嚇,不到一禮拜,都已學會。

    從此,朗西言語以外還研究外國文字,北洋的李爵相,竟當朗西做外交人才。張香濤尤看得他重,在湖北飛檄叫他,先替他開復了知府,委他沙市、漢口的厘差,明保道員,送部引見。李爵相早有了密保,內轉內閣侍讀學士,特簡出使法國大臣。粵婦又生一子,取名馨齡,聽得使法的信,只等朗西過境,便好隨同放洋。朗西陛辭出都,先謁見李爵相受了方略,所有參贊、隨員、書記、武官等,乘着輪船,到得上海。朗西先回公館,各員暫寓旅館,朗西帶着公使夫人,向各領事署辭行,領事同領事夫人,都來致送。參贊以下,晉謁公使夫人。粵婦革履花冠,出來招待,滿嘴操着流利純熟的英語,連翻譯都暗暗稱讚。朗西的朋友,在粵菜館裏替朗西飲餞,邀參贊隨員作陪,叫了幾個粵妓,算是一時盛會。朗西作了一首【珠娘曲】道:風柔日暖春江早,樓閣玲瓏五雲抱。浣花時節宴遨頭,芳信未殘鶯未老。是誰垂暮綺懷多?東抹西塗笑阿婆。交錯一時羅履舄,粉飛四座起笙歌。姍姍微步人如玉,援琴偷鼓求凰曲。

    上廳猶認故門楣,內家不改新妝束。大弦彈罷更麼弦,輕囀珠喉一串圓。螺黛畫成眉樣細,燕脂暈出頰渦妍。紅衣窈窕來仙子,響遏行雲聲又起。漫天蝴蝶舞輕衫,貼地鳳凰移利屣。徐娘將老御玄裳,響糜猶聞繞畫廊。化作澹妝腰自媚,學成軟語口先香。參軍若個諳蠻語,錦簇花團此翹楚。樂天湓浦感羈愁,杜牧揚州憶豪舉。我生曾上越王台,回首琵笆期不來。破浪乘風同一笑,預將心事托良媒。

    朗西定了輪船,迤邐到得法國,前任的李公使,交替回國復命。李公使是恭親王的門下,從候補道賞了卿銜,弄着這個使差。有人說恭親王兒子澄大爺,得了兩萬金的贄敬,陛見那一天,還替他捏着一把汗。果然敷衍三載,沒有惹出笑話,歸來賞了個二品京堂候補。

    這時澄大爺已經久錮高牆,一病垂絕了。聞說恭親王深惡澄大爺,父子久不相見。澄大爺瀕危的時候,有人報知恭王,恭王轉了一念,走到澄大爺房門前,看見他穿着玄色綢衫,上繡白線百蛛,便嘆道:『這種服飾,該死久了!』言罷匆匆退出。恭王為什麼這樣恨澄大爺呢?正是:後來嗣續悲豚犬,老去年華愧馬牛。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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