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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回 責丫鬟有心傾幕客 炫鶴補故意誚檀郎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作者:費只園發布:福哥

2020-6-9 02:13

    上回說到饒舉人在吉郎中家裡,一怒而出。這位吉太太把持家政,挾制丈夫。原來他父親是個包衣佐領,着實有點勢力。

    賠嫁的兩個寵婢,卻是花枝招展,秀色可餐,偏碰着吉太太滿面痘瘢,身材臃腫,吉郎中雖不敢厭薄太太,對着兩個到口饅頭,那有不垂涎的道理?然而天下婦女,悍的未有不妒的,妒的未有不悍的。吉太太恐怕兩婢有什麼沾染,防閒得吉郎中何等嚴密,卻仍舊做出大方的模樣,每逢吉郎中同兩婢眉來眼去,他又佯若不知。兩婢裡面,大的十八歲,名叫慶兒;小的十六歲,名叫喜兒。這兩婢被吉郎中打得火熱,依然空帷廝守,沒一點實際的希望。剛剛來了這饒舉人,身材比吉郎中俊俏,面貌比吉郎中溫雅,只是抱着書本,有點呆頭呆腦。吉郎中房屋並不大,僕役並不多,有時送飯遞茶,兩婢也輪流承值。饒舉人卻眼對鼻,鼻對心,從不曾向兩婢一顧。兩婢無間可入,只是背後指指戳戳嘲笑他。有時傳到那太太耳朵里,不過說饒舉人過迂罷了。這吉郎中一子一女,因為母親在此,議論先生,便向母親道:『先生清晨起來,淨了面,洗了手,跪在地上,琅琅念一本書,念完了才進早餐。我們暗暗的去偷看,這書叫做【三聖經】,裡面有【太上感應篇】、文昌旁君【陰騭文】、關帝【明聖經】,到底念念有什麼用呢?晚上吃過夜餐,先生又把黑的、白的小棋子,分投在兩個盒裡。每逢月盡,他從盒裡倒出來,數了算,算了數,說是袁了凡功過格。這又什麼道理呢?』吉太太笑道:『呆孩子,他做的事,我那裡知道?如今連你爺做的事,我都不知道了。』說罷瞅了兩婢一眼,兩婢怏怏退出。恰好吉郎中回來,吉太太叫他明早同去拜父親的壽,可以住一兩天,兒子、女兒一齊帶去,先生不妨放幾天假。

    饒舉人是以館為家的,日間到同鄉同年那邊走走,晚間總須回館的。這晚天氣很熱,大眾還在那裡露坐,饒舉人卻關了門看文章,對着如豆的一燈,到三鼓還不曾睡覺。兩婢商量妥當了,知道夜深人靜,慶兒叉着單褲,穿了一件輕紗半臂,喜兒只帶了一塊抹胸,輕輕扣饒舉人的房門。饒舉人問是何人?

    慶兒說是乞火。饒舉人不知是計,撥開門閂,兩婢直撲到饒舉人床上。這時饒舉人手足無措,急得牙縫裡進出『怎麼樣』三字。兩婢只橫臥在床上,嗤嗤的笑,他也無力拖他起來,也無法推他出去,嘴裡只念道:『舐破紙窗容易補,傷其陰騭最難修;饒裕康不可,饒裕康不可』幾句。兩婢雖則呈身自薦,終究有點羞,澀,看他不但不瞅不睬,還在小褂子上,加件大褂子,正襟危坐的不動,又好氣,又好恨,那衝動的慾念,漸漸冷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手挽手出門去了。饒舉人將門關好,暗想:『這事險也。不如趕早辭館的好,免得他們再來糾纏。』

    回頭望到窗上,已經東方微白,他想索性不睡了,做他【三聖經】的功課。

    次日吉郎中夫婦歸家了,學生照常進館,兩婢從此不大出來。饒舉人的館,同吉太太起居的內室,前後只隔着一重板。

    這日學生進去午餐,只聽見裡面大哭大嚷,吉太太厲聲怒罵道:『你們這倆不害臊的蹄子,便是等不及收房,也應該同我說明,把你們發出去擇配。若是被不長進的骯髒東西引誘了,你們情願跟了他去,一個月只有四兩銀子,還是吃飯呢,還是穿衣呢?

    怕還要你們窯姐兒去養他呢。我也知道你們早已有意思了,趁着老娘出門,幹這下流的勾當。平時的【三聖經】功過格,原來是欺人的幌子。你兩個浪蹄子,老娘卻饒你不得!』一陣劈啪劈啪的鞭子響,那兩婢帶求帶哭的聲音,又急又慘,卻不曾聽得吉郎中一句話。饒舉人知是東窗事發,卻明明道着下官,辯又辯不來,聽又聽不進,避又避不脫,又沒人去請吉郎中出來。想來想去,不如三十六着,走為上着。一時一刻,卻從何處借寓?只得來尋晦若。叫僕人收拾鋪蓋、書籍,匆匆搬到閒壁,好在只須一席地,自然騰挪出來安插他。及至問他緣由,他還囁囁嚅嚅,不肯直說,同人再三逼着,他才自頭至尾說了一遍。同人道:『吉婆子怕不是責備丫鬟呢,直是有心傾翻你這幕客。你能夠見色不亂,忍辱不較,明年有恩科了,狀元怕不是你嗎?』饒舉人道:『我那裡敢妄想狀元,從前有人算我的八字,說要四十歲才中進士。我今年二十八歲,到四十歲,還有四科,夾着一兩次恩科,一科場裡住九天,六科六九五十四天,這辛苦真吃不起呢。能夠早中一兩科,我卻不望翰林的,點個主事,得點俸,分點印結,熬熬資格也算了。若是知縣,我便呈請改教,依然弄幾個門生,改改文章,收收束脩,不強如趁着四兩頭嗎?』同人知他肺腑的話,勸他不必在制藝上用功了,還是趕緊學字。饒舉人住在寓里,有了這班太史公的指導,所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之俱化了。待到次年春闈,果然中了進士,卻是嘉定徐尚書徐郙門下,殿試點了主事,簽分刑部。晦若同寓的人,留館的留館,授職的授職,各自風流雲散。

    刑部本是極冷的衙門,候補主事,毫無所事。徐尚書說這饒門生肯用功,留他在家裡住。徐尚書是同治紀元的狀元,號叫頌閣。江蘇嘉定這縣,算他家世代科第。他的侄兒名致祥,咸豐己未,中了會元。這時徐尚書不過一榜舉人,他生母在這道賀的時候,還是青衣侍立,因此向兒子哭訴。不及三載,尚書大魁天下,生母受了封誥,才能有個坐位。

    尚書升階迅速,屢秉文衡,大大小小的門生,不知凡幾,只選了一個白衣的女婿。

    論這女婿的家世,先代也是望族,父親也是道員,常州武進偽費姓,着實有點名氣,無如這個女婿,在京坐監,一科一科下去,到得三十餘歲,還得不到一第。徐尚書的女兒,眼睛裡看得翰林進士,車載斗量,偏是丈夫考不中舉人,一半怨恨丈夫,一半自然要怨恨父親。徐尚書雖則出掌絲綸,入知制誥,對這女婿的科第,卻是愛莫能助,想替女婿捐個中書主事,女兒又再三攔阻,說這種銀子買來的朝珠補褂,女兒是不願的。

    女婿的母親,早已逝世了,所以名叫念慈,號叫屺懷。家中都是尚書的女兒做主。屺懷為着功名蹭蹬,不敢同夫人倔強,夫人對着屺懷,益發異常驕寵。屺懷的生性,是喜歡穿穴經史、考訂金石的,這種墨卷的濫調,唱來唱去,終究合不來拍,任憑你二三場怎樣精核飽滿,房官主考一概不曾寓目。京兆試三戰不利,仍復回到南闈,本房便遇了知己。將首場批得淵懿朴茂,二三場怕不自成一幟。秋榜中式了,趕進京里,會試的卷子,被個旗藉房官,批了個『語多費解』。剛要丟入箱裡,走進一個仁和翰林黃松泉,問有佳卷沒有?這旗人將屺懷硃卷,遞給松泉道:『這文章南省也會中舉的,你看好嗎?我連字都識不得。』松泉揭開一看,首篇『行夏之時』四句題,做得來考證三禮,旁采史漢,確是通材,只因通篇劃分四段,不象時文。次藝全是子書,三藝全是國策,聱牙佶屈,難怪這旗人讀不斷,解不來。便向旗人道:『這卷撥入我房罷。』欣欣然持卷而去,批語後面幾句,說:『讀之如夏鼎商彝,望而知為寶貴。』總裁定了松泉的房元,刻入會墨。屺懷春風得意,殿試更加鄭重。臚唱時候,果然列入前十本,點了庶吉士。徐尚書總算告無罪於女兒了。屺懷吐一口氣,將這串朝珠,這件補褂,奉與夫人,博得夫人展眉一笑。誰知夫人又不耐煩起來,說:『我是仙鶴補子裡抱大來的,你這種小鳥兒,有什麼希罕?』

    屺懷敢怒而不敢言,為着丈人面上,又不便一般見識,好避開就避開,好躲過便躲過。夫人又說他有了外遇,不是頂磚,即是跪池,屺懷這都元帥的徽號,卻已傳遍都下。

    屺懷留館考差,竟放了浙江的副主考。浙江是人文薈萃,奇書秘籍,家有收藏之地。寧波的天一閣、杭州的振綺堂,經過庚辛兩劫,強半遺佚無存。幸好還有杭州丁氏的八千卷樓、湖州陸氏的皕宋樓。這穠宋樓的書,大眾知道是黎專齋在出使日本時,收回來的。八千卷樓的書,為這丁氏昆仲,修補西湖文瀾閣的【四庫】,不知怎樣抄新換舊,取古存今,騰挪出來的。屺懷未到浙江,兩家主人,知道屺懷有這嗜古的癖,便各送了幾十部精槧。屺懷在闈里暗中摸索,竟將丁、陸兩氏兒子,雙雙獲雋。這兩氏兒子,素來並沒有文名。那些下第的舉子,捕風捉影,造出黑白來了。又見刻出來的閹闈,都是不依朱注,用着什麼經解里『春秋』二字立柱,還用一句百二十國之寶書,指定是屺懷的關節。編了一部小說,叫【弄春秋】,將新中舉人的姓名,配搭起來,誰是員外,誰是小姐,誰是丫鬟,誰是嬌僧,誰是強盜,五花八門。大眾當做新聞,遠近傳播。

    這科正主考姓李名端遇,還有嘲他倆的一聯道:木子兒木不可言,笑他兩浙衡文,無端遇合。

    弗貝公弗思已甚,祗解千金入橐,罔念慈祥。

    這個風聲吹到北京,攻訐的便不遺餘力,連帶着己丑副考陳鼎、癸己副考周錫恩,一併彈劾在內。陳鼎革職,周錫恩還加地方官管束字樣。屺懷最便宜是請假回籍。屺懷到了常州,改號西蠡,專一穿穴考訂,家事置之不問。陽湖呂氏有【樂禪室隨筆】一段道:光緒中葉,吾里費屺懷念慈、萍鄉文芸閣廷式、元和江建霞標,在詞館皆有聲。三人年相若,才相伯仲,聲氣相標榜。

    大率以博聞疆識,篤古媚學為歸。屺懷沉着勝建霞,密緻勝芸閣。其後建霞騖新說,芸閣望枋用,所請日退。而屺懷自經言路指摘,優遊家弄,修綆自汲,即論鑑賞餘事,亦非江文所及。

    要之名高謗隨,則有同慨也。

    屺懷在家裡,弄這壽世的學問,他太太因為心隳意懶,也不去十分責備他。兒子、女兒,漸漸長成了。兒子跟着屺懷念書,倒也二難並美。這女兒嫁了沈編修沈鵬。豪情勝概,自命不可一世,偏是費小姐依着母教,將沈編修隨意操縱。沈編修受不住家庭的苦楚,借着一件朝政,痛痛切切,奏了一本,自然觸着聖怒,諭交常熟縣獄監禁。沈編修得這處分,還說解脫羈絆,回覆自由,在監里著部小說,叫什麼【轟天雷】,社會上卻很傳誦的。監里究竟什麼樂趣?憂傷憔悴,還想存在得幾年?沈編修既無親屬,費小姐當然歸到母家,太太憐他綺歲新孀,不免時加慰藉。屺懷對着女兒,比不得對着夫人的柔弱,在這喪服時候,相戒不許出門,還談起蘇州潘家的一段孽緣:『只因婦女無知,受人蠱惑,以至喪名失節,親族無顏。那女子雖是海鹽查氏,已經做了潘家媳婦,那堪再尋舊侶?他人總說文人薄行,作這逾牆鑽穴的勾當,也為着女子立心不定,枯井生波,才有這外寡乘虛而入。所以孀婦的行徑,卻以毀妝絕跡為第一義。』這查氏究竟如何結果呢?正是:私情但欲酬蘭藥,清譽無端玷梓桑。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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