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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回 繼妻施譎計寵荷金章 新婦擅清才禮貽團扇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作者:費只園發布:福哥

2020-6-9 02:13

    上回說到沈仲馥在兩江署任,接到山東巡撫咨文,惶駭萬狀。那咨文裡面寫的是:爲咨行事:案據貴部堂前在安徽巡撫任內咨開,稱東省災荒,居民流離失所,殊深憫惻。今繼妻某氏,節省日用經費,並典質釵環,湊集紋銀一千兩,由莊號匯至東省,請爲散給災區。此系出自愚忱,繼不敢奏請獎勵等因奉此。伏查救災恤鄰,古人所難,出自婦女,尤爲罕見。雖經貴部堂聲明不敢奏獎,但憫念災區,慨捐巨資,自非刑於之化,安能致此?因於某月某日附片奏聞。某日奉旨安徽巡撫沈秉咸之繼妻某氏,著給予樂善好施字樣,准其自行建坊。欽此。分此咨行貴部堂查照。

    這也不過照例的獎勵,不過照例的咨照,爲什麼仲馥有這樣的惶駭呢?原來仲馥是元配逝世後,並沒有正名定分的繼妻,從前只將『續弦』兩字,裝個幌子,尋那些清貧的貴族,中落的世家,有什麼閨閣名姝,才貌兼擅的,他便密遣心腹,廣爲羅致。有人貪他的厚聘,有人慕他的高位,願將女兒送入彀中。那知一入侯門,其深如海,爲姬爲妾,聽他擺布。仲馥勢焰熏灼,自然沒人敢同他計較。他列屋而居的粉白黛綠,倒也不止十餘,都是用欺騙手段得來的。後來黑幕漸漸揭穿,他便降格相求,去弄那舉貢、生監一流,尤其俯拾即是。有人說:『仲馥研究爐鼎,於素女術頗有門徑,所以群雌粥粥,於他絕無虧耗。晨起且以雞汁拌飯能盡一器,精神強固,真叫做愈戰愈酣。』最後娶得常州某貢生的女兒,絕艷驚才,眾人當退避三舍。只是這某貢生素工刀筆,他知道仲馥善使譎計,卻要用點譎計戲弄他一番。仲馥叫幕友向貢生說媒,言明聘禮千金,不須奩贈,貢生亦唯唯答應,但須另備千金衣飾。仲馥渴望已久,無不俯如所請,只是衙署成婚不便,不得不另賃大廈。貢生親自送女,看得諸事草率,料定又蹈故轍。深恐女兒抱怨,便將一切計劃,告訴女兒,叫他諸事曲從,不須爭執,只要一聲霹靂,自然嚇得他心膽俱碎。到得結褵以後,仲馥說外宅觀瞻不雅,謀遷入署,便令諸女前來相見,互稱姊妹。一面是謹遵父命,同仲馥毫不計較,仲馥總道懦弱可欺,佯若無事。那知一署督印,忽然有這角咨文,『繼妻某氏』四個字,固已旨意煌煌,傳諭通國。仲馥欲待不認,則文書印信,確從安徽巡撫衙門發出,如何能夠偽造?況且盜用印信,這處分也是不小。

    暗中探問某氏,他說:『承你雅意,彰我賢名,我方感激得很。

    我在內衙裡面,知道什麼是公文,什麼是印信,公文有幕僚辦的,印信有監印管的。誰人這樣呆氣,願捐千兩紋銀,替你的妻子建坊?』仲馥愈想愈疑,真是莫名其妙,只好承認下來,不能追究,這繼妻某氏從此便沒人敢奪了。

    事後慢慢察訪,才知是貢生的譎計,犧牲了千金聘禮,移作賑捐。咨文是預先備就的,囑其女乘閒用印發出。此等尋常公事,仲馥素不寓目。既然弄巧成拙,仲馥悟到貢生厲害,便不敢薄待某氏。某氏金章紫誥,儼然敵體。仲馥也將錯就錯,派人回籍建坊。只是難爲了似妻似妾的這班人,說道:『某氏內主中宮,是你請旨施行的,我們也奈何他不得,也奈何你不得。我們也是你以禮聘的,以輿娶的,他既然誥封一品,我們是否應該青衣侍立呢?憑你的良心吩咐一句,我們絕不違拗。』

    仲馥說不出這是某氏的父親弄得玄虛,又不好一味拒絕他們,暫時揀幾個生子的,把他兒子捐個官,可以加級請封;兒子多的,分幾個給沒有兒子的。不到幾時,這班人都是朝珠補褂,各顯威風。清朝婦女的章服,一品到五品,都有朝珠,只有補服里的鳥兒,什麼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孔雀、四品雲雁、五品白鷳,有點分別,然釘在褂子上,又被朝珠掩著,那裡還辨得清楚呢?

    仲馥把這事馬虎過去。忽報常州老貢生來探望女兒,要叫仲馥前去迎接。仲馥欲待不去,這泰山的手段,已經領教過了,再想出一個錦囊,恐於自己前程有礙;若果按了儀注去接,所有稱呼跪拜都免不掉的,心中終覺不願。正在爲難時候,諭旨令回安徽本任,他趁此交卸時間,飄然先到安徽去了。貢生見了女兒,久別重逢,自然歡喜。那趨炎附勢的官僚幕客,道是沈總督丈人,你也邀逛秦淮河,我也約游棲霞山。老貢生別無奢望,因爲由貢生捐了校官,想補個江南腴缺,兼個小書院掌教,那些獄調訟牒,決定洗手不幹了。盤桓了幾日,女兒已治裝赴皖,他也趁輪迴到常州。仲馥果然叫下屬安頓了貢生位置。

    某氏對這班舊時姊妹,倒也非凡謙恭。惟有仲馥幾個兒子,知道某氏地位圖的,說他巧取豪奪,不肯認他做繼母。仲馥在生時候,迫於父命,只能勉強周旋;到得仲馥歸喪,住在蘇州寓所,諸子頓翻前議,狺狺相逼,某氏逆來順受。等得開弔這日,蘇撫恩藝棠中丞來奠,某氏竟麻衣枲絰,親出控告諸子,並引諭旨繼妻某氏爲證,說:『諸子不但背父,兼且逆君。』

    藝棠看得題目太大,只好婉勸一番,請親友從中調處。某氏見得彼眾我寡,便也見風使帆,分點遺資另行居住了。這些古玩書畫,都歸諸子管理。康雍乾嘉的扇箑冊頁,鱗次櫛比,著實算得大觀。便是道、咸以來,山人閨秀,負點時名的,都搜得一鱗一爪,邊頤公的蘆雁、王竹嶺的松樹、趙次閒的草蟲、改七薌的仕女、黃香疇的山水、楊辛甫的蘭花,以及沈春瑤、錢梅溪、鄧守之、吳子重的各種書法。還有一幀團扇的絹面,一面畫著設色牡丹,上款是德甫世叔,下款自侄女居玉微學繪,姚黃魏紫,描寫得十分富貴;一面寫著【蝶戀花】詞一闋,婀娜剛健,筆法亦異常秀挺,下款是受業於丹九。後幅附著一篇一記,系廣東布政使張德甫方伯的手筆。那記上道:曩余備藩嶺南,聞居玉微女士名,稱其學擅丹青,絢染勾勒,皆承家學。蓋乃翁羅浮主人,亦精繪事也!

    主人振聲庠序間,然秋試屢躓,乃棄舉止,專心六法。玉微才垂髫,調脂抹粉,風致楚楚。因數訪主人,得睹玉微,妍麗不俗,非凡夫偶。會以校閱院課,得於生丹九,清才秀語,風采斐然,複試尤勝於前。余乃矍然曰:『是了足偶玉微也。』

    爲介於主人,亦獲首肯。合卺之夕,余戲以團扇示玉微,笑謂之曰:『姑娘賜畫多矣,今夜洞房紅燭,能抽毫眉案,以謝蹇修乎?』玉微呼婢,啟篋出畫具,對客一揮,謂余曰:『此爲世叔兆一品也。』眾客傳觀,皆相讚美。余又轉示丹九曰:『兩美必合,弟曷咸之?』丹九時已薄醉,爲填此闋曰:『無禮可貽,姑借花以獻佛耳。』丹九、玉微別久矣,聞其伉儷雍睦,人爭羨之;有予式枚,亦嶄然露頭角。裝之成帙,俾留鴻雪,以見余作合之非偶焉。光緒年月德甫附記。

    大眾看罷,說道:『于式枚不是晦若嗎?如今是入詞館了。』

    這位丹九先生,自從同玉微結婚後,便在越王台畔構成一角小樓,萬疊牙籤,縹函緗帙,還有些唐碑晉帖,齒齒滿架。丹九晨曦展卷,夜雨攤箋,【蘭亭序】的渾融,【靈飛經】的嫵媚,丰姿絕世,果然掃盡塵凡。那各處贈答的郵筒,短幅長行,多如束筍。玉微在樓頭,排列畫具,水盂硯盒,位置天然。他研碧飛丹,點柒得琳琅滿壁。有時還替丹九填闋詞,吟首詩,只覺得氣體清華,耐人尋味。丹九在樓上題著『一瓊』二字,系張德甫所寫,因爲南宋詩人楊萬里【詠越王台】一絕中,有『下看碧海一瓊杯』這句詩,所以取這二字。丹九同玉微憑欄徒倚,一個穿白袷衣,一個著紫羅衫,東望扶桑,南瞻珠海,真有飄飄欲仙的風度。若到春秋佳日,丹九還有良朋佳侶相約清游,玉鏡台前,陸公亭畔,朝朝買醉,暮暮開花,極盡人生的樂事。況且珠江是煙花淵藪,樓船簫鼓,朝夕不休,扶麗珠蘭,團成香國,丹九偶一涉足,總覺壺觴雜沓,弦管嗷嘈,沒有那閨房畫眉的清趣。後來絢爛歸到平淡,只在夕陽西下時候,一尊對飲,叫雛婢曼聲度曲,玉微亦擊箸相和。丹九在這幾載,要算得極人生之樂了。不料後來被學使看重,將他調入了學海堂肄業。

    這學海堂,還是阮元爲兩廣總督時所創。阮元在浙江任內,羅致全省名士,編輯【經籍纂詁】,同【兩浙〔車西〕軒錄】,將這班人都送入詁經精舍,廣東的學海堂。同一用意,裡面的高材生都由學使選取,月給膏火,雖不能夠鄉、會試聯翩報捷,但優貢拔貢,總有望的。丹九接到本學校官的傳諭,想託病不赴,但是玉微勸他道:『我同你年齡將近三十了,薄田數頃,老屋幾椽,我們兩口子恐怕不敷薪米。現在小孩已有五歲,丫鬟老媽,那一個不要錢的?單靠著書畫的筆資,一寸硯田,怎能長久度歲?我同你向來是倜儻的,把這功名得失看得絕淡。

    其實既然讀書應試,這舉業還是不好拋荒的。若到了學海堂,畢竟有一定的課程,總比在外閒散強得多了。我不是【儒林外史》裡的魯小姐,做制藝;又不是【兒女英雄傳》裡的何玉鳳,望你插金花、飲瓊林酒,不過趁這壯年時候,有這學使提拔,不可辜負他便了。至於飛黃騰達,自有命運,我也沒這樣痴想。』

    丹九道:『是呀,我不過是脫韁的騏驥,不能受這種銜轡。

    你既然勸勉我,我豈不體諒你?只是堂里的規矩,只朔望可以休沐,其餘都要請假。同你雖相隔不遠,不能常來看你。我們十載廝守,卻不曾一月分離,如今反要嘗那思婦勞人的滋味了。

    兒子歧嶷得很,將來可望跨灶,但須以母兼師,寬嚴並用,你繪余無事,也可藉此消遣。』玉微亦唯唯答應,替丹九整備了行囊、書簏、酒榼、茶銚,叫僕人送他到堂報到。

    丹九在堂里下帷苦讀,成績無不斐然。學使提考優行,他卻舉了第四。玉微也慰情聊勝,催促他入都。朝考出榜,取在二等,准以教職銓選。這苜蓿盤裡的情況,過來人大約領略一些。丹九卻不厭寒酸,說道:『得此一階,仍舊好讓我平章風月,嘯傲煙霞,免得手版腳靴,同這班俗流廝混。』玉微知道他性不宜官,也並不迫他上進,只是督責晦若,叫他不失青氈的故物。

    晦若聰明絕頂,未冠已經游庠,同案的諸人,說:『他寫作俱佳,一定青雲直上。』春秋兩戰,破壁皆飛,殿試點入翰林,便在京都賃一小寓。那泥金貼子報到原籍,都道:『老明經一生積學,果然報在後起。』晦若同了幾個庶吉士,研求詞賦,揣摩楷法,預備將來留館。還有些計偕不第的同年,或是暫寓南齋,或是閒居會館,那光景較寒的,謀個教讀書記等小席,每月博點四兩、六兩的微俸,添補衣食。晦若寓所間壁,有一家姓吉的旗人,是戶部銀庫上郎中,家裡一子一女,聘了一位湖北舉人,做教書匠。這舉人姓饒名裕康,晦若隔省的鄉榜同年,與晦若時相過從。那吉家正室以外,卻有兩個寵婢,偏是正室太太,河東一吼,弄得吉郎中鼠竄而逃。饒舉人本來有點不舒服,這日長夏無事,晦若正與同寓的納涼飲酒,不道這饒舉人,叫人挑了行李,竟投晦若寓中借住。不知這饒舉人爲著何故辭館?正是:烏到失枝才繞樹,燕因得氣早辭巢。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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