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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停紅燭洞房誤僚婿 坐黑車永巷識閨娃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作者:費只園發布:福哥

2020-6-9 02:13

    上回說到陶雲汀耐苦讀書,漸漸揚歷清要,帶挈他妻室封了夫人。這雲汀卻單名一個澍字,是湖南安化縣人,父親在日,曾經同朱家訂婚,聘定的是大小姐,由紳士徐校官蹇修。那時陶家甲第連雲,田盈阡陌,朱家還是仰攀的。不道陶老殂謝,雲汀還在髫年,寡婦孤兒,任人侵蝕,陶老太太又棄養去了。

    雲汀三年讀禮,已經擔石無儲。雖然補了縣學生員,真是斷粥畫齏,異常清苦。

    徐校官看雲汀年逾弱冠,向朱老提議迎娶。朱老耕三餘九,居然坐擁倉箱。這位大小姐滿口肥甘,盈身羅綺,享用是久慣了,聽得家中傳說,陶家景況,朝不保暮,早經不願出嫁。偏是朱老礙着徐校官的面子,不好不允,只得來同女兒商議,叫她權時忍耐,靜候將來發達。還說:『讀書人魚龍變化,是料不定的。』大小姐一句不聽,總說:『要我嫁陶,除非覓死!』

    蓬頭垢面,不梳不洗。吉期一日近一日了,朱老如蟻旋磨,弄得來毫無計劃。諸親百眷,也沒人替朱老設法。朱老將妝奩一切,是整備好了,只是屆時無人上轎。陶家雖則是寒士,還好金錢解決。徐校官究是紳士,他只要向知縣動一張紙,連我這監生都保不住呢,這女兒還是要斷歸陶姓,徒然吃一場惡官司。轉來看看女兒,依然臥床不起,淚眥承睫,朱老防她真要自盡,也不敢強逼她。家中有一位二小姐,原是從婢女收養的,朱老因她聰明端重,算做女兒,也字與鄰村錢姓。錢姓家境充裕,算是鄉間首富。他兒子又美如冠玉,大眾都羨慕二小姐的福氣,大小姐不免妒而且怨,如今趁這個題目,總想朱老與陶姓解約,別尋嘉偶。朱老又不敢嘗試。二小姐看得朱老這樣着急,便暗對朱老道:『女兒不是不識羞,看這大姐姐厭薄陶郎,不過為一「窮」字。女兒聽得陶郎有聲庠序,焉知後來不得科第?大姐姐是不能回心轉意了。女兒幼小是極苦的,承蒙父親抬舉,始有今日,便是嫁到錢姓,深恐無福消受。現在父親無法對付陶姓,不如將女兒替嫁,一則可救父親的急,二則可愈姐姐的病。若果女兒命好,陶郎不是下流的人,也會做官做府。

    否則嫁往錢姓,憑你銅山金穴,也要用盡的。』朱老聽罷,顫巍巍的跪下道:『謝謝你二小姐,真是我救命恩人了!』這消息傳到大小姐耳朵里,還說:『妹子願嫁陶郎,將來不可看我眼饞。』又到錢家來說破:『若陶郎飛黃騰達,憑你五花官誥,我也不想奪他。只是我的妝奩,她卻不能受用,須要父親另辦。』

    二小姐叫朱老不必置備。朱老只用了兩箱一桌,草草完了婚事,箱裡卻裝了二百兩紋銀。二小姐到了陶家,靠着徐校官代為張羅,鼓吹彩輿,並不十分簡褻;寥寥的幾個賀客,粗肴魯酒,算是熱鬧一場。後來送入洞房,高停紅燭,雲汀回觀新婦,豐腴裡面,還摻點秀娟的樣子,着實心慰。二小姐對着陶郎,亭亭玉立,眉目威稜,知道蛟龍不是池中的物,雙心一襪,自然樂甚畫眉了。

    二小姐過了幾天,看得雲汀家中,除卻破硯殘書,確係徒存壁立。暗想:『大姐姐到此,真是一刻難挨呢。』她卻親操井臼,數米量柴,還要親進羹湯,調養雲汀的身體。雲汀雖不在意,卻從不聽見新婦提起『歸寧』二字,未免有點疑心。有時朱老進城,偶然來看望女兒,並不十分親熱。雲汀只為新婦溫柔,倒也毫不計較。這年是朱老六十大慶,雲汀夫婦,備了禮物,親去祝嘏。朱老雖在鄉下,鋪設得花團錦簇,長袍短套,蹌濟一堂。雲汀勉強周旋,見那錢姓的僚婿,翩翩裘馬,大眾都去趨奉他。雲汀在外面閒步,聽得廊下聚着僮僕,指指觸觸,叫他丫婿。雲汀回步進廳,裝出嘔吐的樣子,托人傳語內室,叫小姐同歸治病。二小姐總道是真的,及至回到家門,看雲汀並沒有什麼。雲汀將所聞的話,婉問新婦,還說:『若有隱情,不妨明示。我同你名分已定,決不以貴賤易妻。』二小姐被他盤詰不過,才把舊事說了一遍,還道:『自傷賤質,有玷郎君。

    將來別配高門,妾願退居簉室便了。』雲汀道:『岳父可認娘子作女,我豈不可娶娘子作妻?況有這樣的孝思,這樣的賢行,我方喜得佳婦,哪有另偶的道理?你不必介意了。你見了父親,萬不可說我知道,使他抱歉。』從此雲汀同着新婦,更加親愛。

    二小姐手背上,卻有一個肉瘤,像是筋絡拘攣結成的。雲汀問她緣由,她說:『幼時作苦,係為磨柄所傷,自後炊汲辛勞,倒也並不加劇。』雲汀室有健婦,益加刻勵,經史以外,連那治河治鹽的書籍,無不寓目。二小姐典釵鬻珥,任他購買。次年秋間,果然登第,闈卷履歷上刻着妻朱氏,連朱老的監生頭銜,也都注出。朱老親送程儀。雲汀一路北上,複試、會試、殿試,鬧了一陣,請假回鄉祭祖,已是蟒袍補褂,朝珠烏靴。

    連那不通聞問的大小姐,一樣來送賀禮,吃喜酒。二小姐受了官誥,向大小姐格外謙抑。諸事齊備,謝了徐校官,別了朱老,挈眷入都去了。

    雲汀做了多年京官,照例奉旨外放。這時門生故吏,實繁有徒。還有鄉會的同年,衙門裡的同官,約齊分子,在湖南會館公餞。不知哪一個,第一出點了【雙冠誥】。雲汀在席上,潸然淚下,大眾都想不出緣故,只有老同鄉知道那段公案的,說道:『真正疏忽極了,雲汀家的碧蓮姊,不要招他見怪嗎?』

    雲汀由道而司,由司而院,官到兩江總督,歿諡『文毅』。

    那二小姐封階一品。朱老還得着貤贈。大小姐,少寡家落,全靠着二小姐照拂呢。這是後話。

    那日在湖南會館筵上,有個浙江御史,談起北京風俗,說道:『近來逛廟喝茶,比從前益發龐雜了。我家裡住着同鄉公車,他本喜歡在胡同里走走。我也公事忙,叫家裡供給他兩飯一粥。他有時不回來宿,當然在胡同姑娘家裡了,誰去管他閒帳?昨早他清晨敲門回家,我還沒有套車,問他為什麼這樣早?他對我說道:「昨兒晚間,像個漁父入桃花源,又像個唐明皇游月宮,恍恍惚惚,迷迷離離,到如今還不清醒呢。若說是夢呀,我四喜袋裡四十吊錢票沒了;若說是真呀,從來不曾見過這樣地方,遇過這樣排場。」我聽他說得古怪,門也不出了,客也不拜了,只問他怎麼起因?怎麼結果?他說:「昨晚原有兩個同年,約在胡同里看牌的。同年叫我在茶館裡等着,我不過暖壺茶坐坐罷了。因為要個煤紙抽煙,問茶博士伸伸指頭。茶博士道:「三呀,在下面候着呢。」引我到一輛車邊,車夫招呼上去,便將四面車布遮滿。只聽得驢蹄橐橐的響,約莫一兩刻時候,還不停止,我強把車布拉開一角,只見天昏地黯,漏出幾點星光,黑魆魆四面都是樹林。我急喊車夫,絕不答應,驢蹄卻走得越快,我只好聽天由命。轉了兩個彎,車就不動了。車夫先下轅來,像是叫門聲,門呀的開了。車夫拉我下車,向門裡一推,早有宮妝雛婢,執着紗燈,曲曲折折在前引導,我跟在後面,低頭的走。黑夜裡看不出樓台亭閣,只覺得階級高得很。到得裡面,像是閨人妝閣,帷幕衾枕,頗為華麗。見有三十許旗婦起迓,握手笑語,纏綿繾綣,雛婢次第進酒進饌。旗婦笑問:「用掌杯呢,用脂杯?」我也不解所謂,便說都好。他伸出兩隻玉手,叫雛婢篩酒掌心,沁入我口,卻有一種異香,直透丹田,已是神酥骨醉。後來還將紅色甜酒,吸在口裡,捧着我的兩頰,直哺喉際。那漆黑的雙睛,緋紅的雙靨,任我飽看。這酒還比前次的厲害,已弄得玉山頹倒,飄飄欲仙。忽傳外面呼「爺來。」旗婦對着雛婢道:「伏侍爺睡罷,我去去便來。」雛婢替我寬衣解帶,安置在美人榻上,雛婢也自緩結束。只覺得香風一陣,輸入衾際,偶加摩撫,滑不留手,蘧蘧一枕,真是莊生的蝴蝶了。到得一覺醒來,華燈四燦,入抱的換了那旗婦,香溫玉軟,又是別開生面。天色將曙,雛婢端上茶來,催我速起。我模模糊糊隨他擺布,賞了他袋內的錢。他引我出來時候,還是昧爽,門外車子早候着呢。趕到茶店門首,我下車了,他車子也去了。我記得唐朝有個狀元,被虢國夫人禁住,四處尋覓不得。臨別時夫人送了他一張圖,叫他呈與玄宗,玄宗才不追究。這連圖都得不着,地方都看不見,不是更秘密嗎?」我聽他說得這樣詳細,是魔窟,還是淫窟,倒可補到蒲留仙的【聊齋志異】、袁簡齋的【子不語】呢。

    諸位從前聽見過不曾?』一個同鄉翰林道:『這叫做黑車,京城裡多得很呢。你這都老爺,真是少見多怪。這種多是王邸里的姬妾干的,邸里的便門,四通八達。一位王爺,後房下陣,多則近百,少亦十餘,王爺不是銅澆鐵鑄的,那裡分折得開?

    這年輕女子,丟他在長門永巷,好的做點活計,賣幾個錢,不到中年,憂鬱死了;不好的弄出這樣勾當,既好賺錢,又好得些入幕的賓客,供他娛樂。別有窮極的世襲。因為俸祿不敷家用,縱容姬妾,做這事的,這倒也可遇而不可求,他一沒有地址,二沒有姓名,坊官知道了,也查不出,禁不來的。』有人詠黑車的詩道:一拂絲鞭日已斜,況留蘇幕四圍遮。仙仙彈指樓台現,記得春深富貴家。

    曲徑通幽故故遲,雛鬟心事一燈知。羅襦親解聞薌澤,正是淳于欲醉時。

    朝朝暮暮忒模糊,雲雨荒唐事有無。歷遍離宮凡卅六,可曾補入十洲圖?

    花落花開亦夙因,回思往事已成塵。雲軿獵獵歸來後,日出姻銷不見人。

    御史道:『替轂之下,竟有這等事嗎?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要飛章參劾了。』翰林道:『你為什麼這樣呆氣呢?我說一無住地,二無姓名,這摺子從哪裡做起?若說明王邸的姬妾,恐怕你這小小的御史官兒,要跑一趟口外,還是便宜的。否則空空洞洞,不關痛癢。徒然費什麼筆墨呢。我看算了罷,況是滿洲人家裡的事。他們防閒的何等緊密,不肯放鬆點子,卻還靠這黑車,讓我們嘗嘗異味罷。』御史義形於色說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丟官也肯的,出口也肯的。只不許這敗俗傷風的事,玷污貴族,擾亂禁城!』那翰林撲嗤一笑不響了。御史從會館散出去,把黑車的大概,約約略略上了一本。上面將錯就錯的,當做嚴禁娼妓,便傳諭五城,分頭查復。

    向來北京城裡,只有優伶的下處,設筵席,叫條子,便王公貴人也不諱的。若是狎妓飲酒,便算有玷官箴了。這些娼妓,又都是燕趙佳人,沒有婀娜苗條的豐度,倒也沒人賞識。漸漸八大胡同開闢起來,招引了一班南妓,笙歌達旦,翻出了一片新世界。把北妓的生意,固然奪去,連優伶堂子裡,也寥落得不少。優憐的相好,都是旗門子裡的,正在無縫可鑽,經不得御史這一奏,五城驅逐流娼,先從南妓入手,嗔鶯叱燕,打鴨驚鴛,各南妓逃的逃,匿的匿,坊官釘門的釘門,擇配的擇配,連北妓也受着影響。北妓是京直一帶的,離家既近,又好退避到天津侯家後等處。南妓受了這個打擊,還仗哪個保護呢?偏是有著名的大僚,為着南妓幾乎鬧出一樁大案來。那南妓畢竟姓甚名誰呢?正是:不將姓氏埋香國,甘殉功名付教坊。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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