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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回 譖成市虎金鑠廖玳梅 信斷帛鴻玉殞姚修竹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作者:費只園發布:福哥

2020-6-9 02:13

    上回說到陳國瑞強奪民婦,被人控訴。這時國玳已是罷職復出。左宗棠、英翰、丁寶楨、官文、都興阿,都駕馭他不住,所以隸入鴻章部下。東捻、西捻,次第授首。國瑞依然開復原官原銜,暫在揚州居住。揚州是著名的煙花淵藪,倡條冶葉,攀折由人。那些楚館秦樓,絲管箏琶,昕夕不絕。國瑞半生戎馬,從不曾嘗着溫柔鄉滋味,此番勾留風月,真是東食西宿,到處尋歡。還有一個舊友李世忠,也是邗上寓公,同國瑞一般嗜好。所以入則並席,出則聯鑣。這班勾闌中人,有這兩面護花幡,弄得一曲一綾,猶嫌不足。國瑞傍花隨柳,漸漸有點厭倦了。好在揚州多養瘦馬,梳頭裹足,別有一種手段,能使膚黧變白,民枯變潤,便是尺二蓮船,也變做凌波三寸。這種人不是貧女,便是難民,收來的時候,不過四百六百錢,一經修飾整理,一千八百的銀數,由你討價。這不是極好賺錢嗎?果然上等的姿首,大半為鹽商弄去。連〔衤尞〕列棟,斗寵爭妍,憑你怎樣虧空,他卻是少不來的點綴。揚州俗語說得好:『鹽商有五精:什麼坐轎的是債精,跟轎的屁精,家裡藏的是妖精……』

    同治以後,揚州鹽商,衰歇得多了。國瑞不惜重價,羅致這種瘦馬,環肥燕瘦,算得眼前樂境了。國瑞偏生着一項古怪脾氣,凡是幾次當夕的婦女,從此便令其閒住,或是作配部曲,或是釋放歸家,倒也慷慨得很。這日國瑞又同了世忠策馬過市,一爿小酒店裡,立着當壚女子,眉梭眼角,栩栩動人。雖則是脂粉不施,卻有天然丰韻。那酒店只有三椽矮屋,杯盤匕箸,凌亂雜陳。旁邊一座酒壚,擺着七橫八豎的几案。國瑞眼前一晃,趕緊勒住韁繩,向世忠遞個眼色,兩人從容下馬,自有從騎接去絲鞭,大跳步跨進店門,倒把當壚的驀然驚詫。原來這店主人,是個常州姓葛的,家裡是幾代仕官,到得這葛書麟,也是自幼讀書,偏他酷好冶遊,結識了名妓廖玳梅,將巨萬家資,恣意揮霍。他卻幼喪父母,只有季父支持門戶,看他黃金虛牝,屢誡不悛,便給他房產田園,叫他自營生計。他樂得脫離羈絆,不到一年半載,早已金盡裘敝。幸虧玳梅有點積蓄,跟着書麟做了伉儷。衣食住三項,是免不掉的,閒居相對,自然坐吃山空。玳梅本是揚州人,帶了書麟來到揚州,尋訪那些手帕舊交,都勸他重張艷幟,說道:『你肯同我們一起相聚,便是衣服、首飾,家具開支,都可代為擔待。若要與葛姓廝守一處,實在難以接濟。』玳梅毅然不允,同書麟商議,仿着相如臨邛的故事,開爿小小酒店,男親滌器,女自當壚,將就度日。本來這種酒店,有什麼生意?因為文君豐度,占盡揚州,每到一角夕陽,居然座客常滿。玳梅晨興暮寢,絕無幾微怨色。

    書麟着了犢鼻褌,傳杯弄盞,全換卻豪華面目。趁着晌午時分,沒有酒客,出去運點佳釀,只留一個玳梅管店。

    國瑞、世忠,醉翁之意,原不在酒,揀副座頭坐下,便呼酒菜。玳梅無奈,安放了兩副杯箸,說道:『用什麼酒?』國瑞道:『有白幹嗎?』玳梅從瓶里傾出,在壺裡熨過,送了過去。那下酒的是一碟黃豆,一碟茨菰,一碟鹽蝦,一碟乾絲。

    國瑞帶飲帶看,知道店裡沒有男人,將玳梅自頭至足,平視一邊,真是巫山洛水,無此美人。因是第一次進門,不好同他兜搭。酒盡兩器,看見有個男子回店了,女子便向後面避入。國瑞看看男子,倒也眉清目秀,不像個廝養仆隸,猜不出是何等人物,會了錢鈔,上馬去了,卻暗中遣個干仆探聽,這倆是什麼人?干仆回說不是正式夫婦,那女子還是常州妓女出身。國瑞益發注意,思想這當壚女子,有時邀了世忠同去,有時一人獨去,三次五次,女子也有說有笑了。

    玳梅自從見過國瑞、世忠,旁邊有人告訴他:『國瑞是記名提督,家財百萬。世忠是實缺提督,家財更大。他們肯光降你店,你夫妻財星照臨了。』玳梅想到書麟賣酒,終究不是了局,趁着這個機會,托他們把書麟謀個位置,自己還好做點針黹補助,不強如市上當壚嗎?所以對着國瑞、世忠,無不和顏悅色。國瑞疑她有意,來往得格外加密。後來果然薦書麟到鎮江營里當書記去了。玳梅本要同行,書麟叫他暫緩。國瑞想叫玳梅到家去住,玳梅執意不肯。國瑞料定事機成熟,不怕他飛上天去。書麟去了多天,信來要接玳梅。國瑞設計將玳梅誘到家中,叫侍妾將她灌醉,總道瓮中捉鱉,網裡擒魚。不料玳梅模糊中,覺得國瑞近身,陡然驚醒,大哭大嚷,不肯俯從。國瑞仍叫侍妾勸她,許她作為副室,一面致信書麟說:玳梅已得國瑞,碎璧不可復完;送他代價千金,叫書麟別聘賢淑。這種鑠金的計劃,都是干仆想出來的。干仆到鎮江投書,還在書麟面前道玳梅如何獻身,如何得寵,杯蛇市虎,使書麟不能不信。

    書麟回想玳梅從前在常如何恩愛,在揚如何纏綿,斷不至別未多時,遽爾易志。辭了差事,急急趕回揚州。先去見過世忠,將玳梅前後的大概,說了一遍。世忠道:『豈有此理!你姓葛的肯饒他,我卻不肯饒他。』趁着早晨未起,世忠帶了幾十名親兵,直奔國瑞。世忠滿想連玳梅一併縛住,那知國瑞床上的,不是玳梅。問他玳梅何在?他說在馬房裡面。及至尋着玳梅,垢面蓬頭,迥非昔時模樣。世忠愈看愈怒,聲言解南京聽曾總督處置,將玳梅交與書麟,叫他到南京候質。剛剛船到中途,被國瑞侄兒澤培,挾眾圍住。世忠棄其妾婢,把國瑞藏匿舢板,親帶稟牘,來見曾督。曾督拒不肯見,遣武弁取一令箭,逼着世忠釋放國瑞。國瑞蜷伏艙底,飢憊已無人色。世忠道:『我叫國瑞嘗嘗廖玳梅的苦趣。』國瑞、世忠,俱交營務處委員審訊,葛、廖二人,亦來投案。曾督以世忠擅執大員,被劾奪職;國瑞強奪民婦,以都司降補;澤培革去監生;廖玳梅着葛書麟領回成禮,並令葛叔主婚,以報他不畏強御,甘心從一的志向。

    國瑞經此一番挫折,依舊不肯改悔,弄到革職遣戍,死而後已。

    倒是葛書麟帶了廖玳梅回到常州,去尋季父。他阿叔遵照督諭,把兩人重新結婚。看得書麟比前老成,玳梅亦沒有變卦,薦他到蘇州吳縣裡去辦書記。書麟挈眷前往,自己進了縣署,玳梅卻住在金獅河沿,賃了三間精室,雇一老媼司炊。月夕花晨,玳梅每借絲竹自遣。有時書麟按拍,寫那倡隨的樂境。起初黃昏過後,鄰家聽見玳梅弦索,隱隱約約用簫聲來和。數日以後,晚間總有簫聲,如泣如訴,覺得異常淒婉。玳梅料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便問老媼:『間壁是什麼人家?』老媼道:『聽說姓姚,吹簫的是個小姐,名叫修竹,紗衫羅襪,玉立亭亭,三年前已經字人了,只是魚沉雁杳,還沒有來踐約。這小姐也講過曲巷的,所以將一腔幽怨,全從簫聲里傳出。家中只有白女老母,朝炊暮汲,都仗着他一手,也算得是可憐人了。』玳梅自傷身世,不免灑了幾點痛淚。

    那老媼總喜歡多事的,對着鄰家道:『我說起你們小姐,連我們少奶都代他傷感。』修竹鬱悶久了,聽得有這知己,便要前來拜訪。玳梅也願得個良伴,彼此一見如故,居然車馬偕行,衣履易着,便是見了書麟,並不迴避。玳梅問他所字何人,他身邊摸出一雙佩玉來,說:『這是冤家的聘物呢。我當時還跟着老母,在教坊里,生涯倒亦不惡。我想女兒家迎新送舊,總有色衰愛弛的時節,所以破瓜年紀,依然葳蕤自守。前年二三月里,這冤家忽然尋到妝閣,語言伉爽,品貌溫和。我料他不居人下,暗中問他同來的人,說是姓李名傑,籍隸貴州,曾由參將,改授知州,分發雲南,此次因運銅入都,道經金閶,偶來一敘的。我卻暗暗納異,這一個文縐縐的人,如何保到武階三品?從此有點屬意,他對我也格外溫存。因而送客留髡,便成了有情眷屬。他閒時談起奮話,說他所保的參將,都是妹子讓他的。他父親曾官提督。妹子亦偕戍行,力大無窮;馳馬入陣,俱作男裝。不了解情況的,都稱他公子。年僅十四便代父衝鋒,二十至參將。他父親因為迷離撲朔,終非結果,叫他易妝擇配。他便將戰功讓把阿兄,抑鬱而歿。還說這妹子坐蓐的時候,鄰近金剛寺適遭回祿,有火球滾出大殿,飛墜署中,紅光燭天,遂生吾妹。有人說是金剛部將轉世呢。他得了這個參將,不能征寇,不能馭兵,照例改了文職。我想既有難弟,必有難兄,敬慕他的妹子,格外要想嫁他。他留連了幾日,私下問老母議價。老母是慈愛我的,只須我肯鍾情,倒也不計多寡。他卻慨許千兩,置我為簉。惟因差事未竣,勢難攜我北上,在帶上解下這雙玉珮,算是作信。訂定二載後改官江南,再營金屋。我自謂此身得所了。老母總說為期尚遠,叫我整妝見客。

    我卻同幾個文人騷友,品竹彈絲,從不曾隳入塵俗。諸客也知我有了李姓,頓覺門前冷落,車馬皆稀。我勸老母辭卻香巢,別圖枝借。今年正月,遷到此處,又是四個月了。兩載的舊約,果然辜負。惟去後沒得片紙隻字,究不知其人棄我,抑不知人已無存?我是刺繡、縫紉、浣濯、炊爨,都不能的,既要用老母的錢,又要費老母的力,如何過意得去?』

    玳梅只得再三慰藉,叫他善自保重。修竹口雖唯唯,心裡有無限的酸楚。自夏徂秋,奄然臥病。玳梅視同骨肉,替他稱藥量水,禱佛延醫。修竹瘦骨闌珊,暈渦全褪,勉強攬鏡自照,往往涕不可仰,手中還摩挲這玉珮,說道:『李郎,李郎!你竟做負心李益嗎?』玳梅相顧淚下。那生身老母,自然又憐又恨,又憤又悲。慢慢十月小陽,咳喘交侵,哪裡還支持得住?

    修竹自知不起,將一雙玉珮,一支洞簫,交與老母道:『女兒與李郎緣淺,不能再侍李郎。然李郎果在人間,絕不肯棄兒不顧。兒如死後,望以一珮殉兒,一珮仍存母處。洞簫系兒素愛,見簫便如見兒。若李郎日後尋來,一珮一簫,即為紀念。兒棺勿釘勿葬,暫置尼庵。李郎情誼素深,還盼他撫棺一慟呢!兒是痴人,老母幸弗念兒。玳姊如同至親,老母要托你照顧的!』

    玳梅一語一咽,修竹竟香消玉殞了。

    玳梅幫着料理身後,一一俱遵遺囑,將棺木寄在清涼庵里。

    正在三七禮懺,忽然兩騎飛至,那老母還有點認識,前面的便是李郎,後面的叫做王南卿,是當日同在歌筵的。李傑望見穗帷素燭,遺像宛然,早已匍匐在地,哭不成聲了。這時書麟也在庵中,向李傑宛轉相勸。李傑總連呼辜負,及問他勾留何處,他說:『銅差回省。苗眾蠢動,道途多梗,文報不通,連他改省的文書,一年余才能得復。趕緊水陸並進,已是人間天上了!』

    李傑卜葬於虎丘山側,並邀老母養贍終身。老母將一珮一簫,如言交代。李傑送了書麟一方印章,鐫着十四個篆字,是『卅六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邊款署的『鈿閣』。書麟知道是梁千秋家的韓約素,載在周櫟園印人傳里,說是極可寶貴的。這印人傳如何說法,韓約素又是何等樣人?正是:裙釵別具陶容力,金石無忘刻畫功。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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