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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楊侯服夫人計安反側 朱婿襲統領智換雌雄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作者:費只園發布:福哥

2020-6-9 02:13

    上回說到楊勤勇次子,奉召入覲。咸豐問他:『家中尚有何人?所爲何事?』楊便回奏道:『臣系武生。臣嫡母龍氏尚在,年七十八歲。嫡兄遺侄一,尚未及歲。庶弟二,皆務農自給。』咸豐道:『汝父乃一寒至此耶!汝母夙有智略,何不令爾等出山,世爵應俟爾侄承襲。爾姑赴江南大營,交曾國藩差遣。爾母當傳諭地方官頒賜粟帛銀兩。』楊便磕頭謝恩,出京到曾營來了。

    楊勤勇這個次子,名叫國泰,是勤勇二夫人余氏所出。余氏本龍氏侍婢。勤勇生平最敬服的是龍夫人。龍夫人系華陽縣籍,廣東佛山同知廷泰的女兒。楊勤勇在寧陝總兵任上,才娶這位龍夫人。夫人果決明干,勤勇都奉爲謀主。余氏亦善於因應,連夫人也贊他機警。勤勇新婚三日,知道終南匪熾,帶兵即行。直到次年升署固原提督,還不曾來帶家眷。這時夫人懷妊將蓐,總說彌月後再行就道。誰知寧陝鎮兵,停餉兩月,鎮將不善駕馭,各軍漸漸有了叛志。這些官紳眷屬,來勸夫人逃難。夫人期期不可,不到幾時,居然戕營官,掠富戶,只有總鎮舊署,未損一草一木。官紳眷屬至此,靠著夫人,希圖苟免。

    夫人叫余氏妥爲招待。這班未叛的部下說:『夫人勿死,我輩受思深重,誓御外敵以衛夫人。便是不敵死了,主將也見我輩的良心了。』那班已叛的部下,亦說:『夫人勿驚,我輩受恩深重,情急才叛,不與夫人相干。恐怕有外寇來驚動夫人,主將知道,怎樣表明我輩的良心呢!』夫人料定這班叛兵,並非通同教眾,要與國家爲難,趁叛眾求見的時候,啟門出堂,只隨著一個余氏。叛首數十人血臂淋瀝,伏地痛哭,請送夫人出城。夫人道:『那個戕官殺人的,應該抵命,與汝等毫無關係。

    只要擒首逆,絕妄念,主將申奏朝廷,還有一條生路呢!』叛首道:『我等都是誓同生死的,這卻不能遵夫人命。我等已經整備輿馬了。』夫人方要答話,後面官紳眷屬,只聽見一片哭聲,說道:『夫人早行,我輩夕死矣!』夫人叫余氏進去安慰,卻問眾叛首道:『官紳眷屬,俱是我的故舊,必須隨我同行,爾等弗許傷損。』便把各眷結束停當,同了余氏先走,自己乘輿押在後面。叛首還要發號傳隊,夫人力阻不准。各叛首送到澗溝,夫人叫他回去。

    夫人先到石泉,住了六天。及至興安,產了一子。幸虧興安知府龍燮堂,是夫人從兄,一切調理,自然安穩。這過旬日,外面報稱楊侯派部將蒲大芳,前來迎接夫人。龍燮堂恐怕夫人車馬勞頓,堅請緩行。余氏密啟夫人,也爲著大芳叛首,又沒有主人手諭,防得其中有詐。夫人道:『你真呆了!大芳果欲害我,何必等到今日?大芳是得眾心的。主人是得大芳心的。

    主人遣他接我,主人必有一番作用。他況帶著軍隊,我若押往他走,或者不至變動。否則他說我疑他了,便不在興安動手,沿途怕不要騷擾嗎?你保護各眷,跟著舅爺暫住,我只一人去罷!』燮堂知道妹子心決,只好聽他去了。

    偏是連日雨雪交作,夫人略不畏縮。大芳無計可使,借著同行王奉,在漢陰廳大哄。夫人訊知曲直,將大芳棍責四十,械繫隨行。大芳見夫人這樣威嚴,這樣公正,也就俯首聽命了。

    部眾代他求宥,請夫人弗告主將,夫人也允許他的。所以夫人見了勤勇,並不提起大芳。倒是各將放心不下,派部屬來探望勤勇,談起夫人途責大芳情形。勤勇人問夫人,夫人道:『大芳料我不行,我居然冒雪行了。大芳一計不成,再試二計。不過彼此相關,我何必這樣重究?若那時我不責他,我不械他,他反側的心肯死嗎?途中有這樣安靜嗎?後來求我不言,他有畏心了。他真正降服了,我何必多事呢?況且你知道了,不治他的罪,你便廢法。你知道了,竟治他的罪,我便失信。我若見不到底,我也不敢動了。你傳諭各將放心罷!倒是余氏帶著各眷在興安,趕快去叫她回來才好。』勤勇拱手道:『好計好計,佩服佩服!』勤勇招撫叛將叛兵,仍歸本鎮。將大概奏了上去,廷議說他馭兵不嚴,削職遣戍。夫人道:『卒伍爲逆,鎮帥無罪,國家沒有這等法律。國家方倚重主人,這齣戍也不久的。我自回到故鄉去整理整理。余氏跟了主人出關罷。』勤勇從此收了余氏,生了三子。後來勤勇賜環,拜將封侯,都是余氏代理內政。夫人在松桃原籍,小營別墅,茅亭竹屋,瀟灑出塵。每遇明月清風,輒以彈琴自遣。晴窗早起,還畫著了十本蘭花,一角朱鈴,鐫著游龍小篆。

    勤勇從湖南提督歸去,總說半生戎馬,博得個封妻蔭子。

    那皇上黜陟的不測,主帥喜怒的不測,部曲叛服的不測,真是危險得很。交代子孫,從事耕讀,不必再幹這刀鋒上的功績。

    他長子雖則襲爵,也不曾做得一官半職。次子學點弓馬,補了武生,從未晉省鄉試。夫人尤其恬淡,只要家門團聚;那桑麻雞犬,儘是一片生機,還弄什麼武器呢!此番被地方官催逼不過,叫國泰出來應詔。國泰到得曾營,給予五品翎頂,暫充哨官。

    這時江蘇、浙江,都是匪窟。李鴻章拔署江蘇巡撫,帶著程學啟、戈登,由無錫夾攻蘇州。悍敵郜雲官願爲內應,聯絡八王投降。鴻章得了蘇州,派李鶴章、劉銘傳等,進攻常州一路。那程學啟早從平湖、乍浦、海鹽、激浦,直抵嘉興。劉秉璋、潘鼎新、李朝斌,四面駐紮,接應浙江蔣益澧軍隊。浙江巡撫左宗棠,自從衢州下來,先命蔣益澧,取道諸暨,打通臨浦、義橋,渡錢塘江,直逼杭州;一面洋將德克碑,取道寧波,打開上虞,進薄紹興,分屯蕭山,同蔣軍會合。李、左先後奏捷。哨官楊國泰,分隸左軍麾下,已保到花翎游擊。剛從義橋開船,將渡錢江,統領陳必勝,忽然飛稟大營請假。宗棠察閱來稟,大加驚異,便傳慕僚商議。那幕僚揭開稟帖,看道:確勇巴圖魯記名提督統領勝字軍沐恩陳必勝,謹稟欽差大帥麾下:竊必勝一弱女子耳!往年大軍由湘入陝,道出荊子關,軍中雇募長夫,藉供輸運。沐恩父親年逾四十,縣役逼令應卯。

    其時母親病危臥榻,家無次丁,全恃父親耕田負薪,供給家食。

    一旦隨軍西去,生還何日,殊難預料。沐恩年僅十五,默念古來木蘭代父,似可仿行。不得已潛易男裝,隸名夫役,嗣困沐恩碩大多力,拔升步兵,幸建微勞。幸歷帥保升令職,復蒙大帥委任統領。沐恩轉戰十載,自問以責任爲重未敢留心情慾;不意上年與書記朱玉相識,遂至有身。現在分娩伊邇,萬難再廁行陣,至誤戎機,惟有叩請大帥據實奏聞,或許註銷職官,將功贖罪,固感大德!否則荷戈絕塞,亦不敢辭。惟此事全系沐恩自取其咎,與書記朱玉無涉。合併附陳,不勝屏營之至。

    幕僚道:『這件事頗涉欺罔,不便措詞。即是奏出去,朝廷也要見罪的。不知這朱玉有能耐沒有?若是還充得過,便叫朱玉頂了陳必勝的名罷!』宗棠亦以爲然,檄傳朱玉來營問話。

    朱玉一個營記,如何配見欽差?陳必勝有點膽寒,陪了朱玉同走。朱玉雖則是窮途末路,勉強傭書,他卻面目絕妍,有玉樹亭亭的豐致;近來得侍統領,豐衣足食,脫盡酸寒,見了宗棠,照例唱名叩首。宗棠問他顛末,他道:『文童朱玉,是安徽婺源縣人。幼年應試數次,未曾入學,才從軍充當書記。去年隨度關隴,輾轉入浙,改隸統領陳必勝部下。荷蒙陳統領倚重,凡遇重要函件,都由書記發稿。這晚統領召書記夜飲,並留同宿,書記以關係軍紀,不敢應允。統領拔刀相向,書記膽怯,只能勉從。不意解履登床,統領竟是女體。相處一載,有孕數月,統領以腹大難掩,又不便輕易墮胎,書記囑其據實稟聞,靜候處分。那稟稿還是書記擬的。』宗棠道:『你文學還過得去。你會騎射嗎?』朱玉道:『書記跟著統領操練久了。』宗棠叫他試騎、試射,都能合格,連打靶還瞄準不差呢!宗棠不好自己發表,暗叫幕僚通知陳必勝,准由朱玉頂那官職。只因病撤了統領,慢慢再替朱玉設法。陳必勝自然易弁而釵,等待分娩了。

    朱玉不知是什麼運氣,從書記擢到提督,妻也有了,子也有了。偏是良心不知足,嫌這女統領色黑面瘢,另外納了兩妾。

    宗棠著實抬舉他,復浙複閱,又換了清字勇號,賞了騎都尉世職;征回的時候,依舊還他勝宇營統領。朱玉志得意滿,把從前得官的緣由,全不記得了,要想複姓歸宗。女統領聽了,大不答應,同朱玉反目幾次,問他怎樣從征?怎樣得保?怎樣殺敵?怎樣帶兵?只要對付得出,不但你不姓陳也得,便是我不姓陳也得。況且我們同伍的弟兄,提鎮副參游,一概都有。他們還認得我,還認得你,只怕你改了姓朱,『這勝』字營都帶不住了。朱玉道:『我不希罕這武官,情願再求大帥,從文童開保、州、縣、府。道,並不難的。你再出來當統領罷!』兩面鬧得厲害。宗棠總說朱玉不該私自納妾,以至愈弄愈糟。先將朱玉委署普洱鎮總兵,叫他迅速赴任;更遣幕僚去見女統領,勸他收拾細軟輜重,暫回甘肅本籍,成家教子,不必與朱玉爲難了。女統領遵了欽差的命,在蘭州買所大廈,將一身本領,傳授長子,後來也點到二等侍衛。

    那朱玉鎮守普洱,雖然夷漢悅服,畢竟爲著強娶民女,被人告發,連欽差都無法庇護,照例革去『勇』號世職,以都司在軍前效力。朱玉曾有感事詩道:蟣蟲得失苦相爭,又出重關第一程。張祿幾曾猜姓氏,灌嬰何事急功名?十年舊夢談投筆,兩字虛聲盜請纓。沿路亂山應笑我,劍花蘦落馬蹄輕。

    記曾決策換雌雄,贏得天顏一笑中。龍舞大旗酣落日,鯨翻列艦馭長風。煙硝雨彈沙場外,花鳥蠻花瀚海東。我爲紅顏應灑淚,胭脂是否者般紅?

    朱玉跟著欽差,總算在肅清案內,開復原官原街。他也無意宦遊了,幾個姬妾,陪他在普洱住著,同女統領罕通聞問。

    還是他長子點了侍衛,到普洱去尋著父親,兩面都不肯遷就,兩面終不曾晤見。這般巧姻緣變做惡姻緣了。那朱玉在左營襲職的時候,卻是撤去了統領,派他在文案上學習,與這班幕僚分庭抗禮,朱玉已出意料。到得浙江十復八九,那保案都帶著一筆,自然不次升賞了。宗棠定了浙江,李鴻章又定了江蘇,只剩得江寧一城。偏是捻軍、回軍,鴟張日甚。僧郡王竭力的抵禦,也不過東平西竄,並沒有肅清的希望。那敵首任住張總愚,何等厲害,便是回首杜文秀,也連陷二十餘城,直犯省會。

    僧郡王以外,又特簡欽差大臣勝保,由豫入皖,由皖趨陝。勝保專信皖人苗沛霖,這沛霖卻結怨壽州巨紳孫家泰,仗著團練的勢力,將家泰一門老幼良賤,概行屠戮,並放火盡毀房屋,竟捏稱家泰通敵。家泰受了這個慘劫,勝保並不曾加罪沛霖,還將沛霖保到布政使銜四川川北道。沛霖靠著勝保,漸漸無所不爲。勝保卻解了潁州的圍,格外驕橫無比。沛霖還打聽家泰有一遺姬,寄身別墅,攛掇勝保劫納爲妾,未識勝保能否從他?

    正是:人說破巢完卵少,世知借刃殺人多。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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