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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回 展畫圖眾女集湖樓 評書法名姬居相邸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作者:費只園發佈:福哥

2020-6-9 02:13

    上回說到袁簡齋帶了芙蓉,徑赴杭州,便在錢塘門外,寶石山莊居住。這寶石山莊,是孫令宜臬使所築。平泉花木,金谷亭台。莊中還高矗重樓,佳日春秋,憑欄一望,那滿湖風景,全在俯瞰之中。前人說得好,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

    這些山色空濛,水光瀲湘,自有一種雅趣,供人領略。況且寶石山是吳越舊跡,什麼蹬開嶺呀,保俶塔呀,一路沿堤行去,絲絲垂柳,綰住游驄。還有那裙屐少年,一葉瓜皮,中流容與,這真是銷金鍋子,比着畫棟朝飛,珠簾暮卷,更要來得風華掩映。桌使的兩個女兒,一叫雲鳳,一叫雲鶴,都是簡齋的女弟子。因為眾美有此雅集,遂邀簡齋在湖樓下榻。簡齋是箯輿畫櫓,自有一班門生故舊,相與周旋。芙蓉獨處無郎,未免有點寂寞,簡齋叫侄婦戴氏,攜了兒子,前來陪伴。

    諸女弟子知道簡齋已到,商量趁着上巳舉行,即由雲鳳姊妹擔任發起。蓴香初熟,筍禪可參,便是宋嫂魚羹,也在隨園食單以外。簡齋年過大耋,這些腦滿腸肥的膩品,一概不能下咽。所以這日的食品,不過雞葅蝦酢,韭臛蘆漿。眾美人談笑生風,還談起從前徐昭華的軼事,說道:『我今上巳,彼昔花朝,她卻生平未見西河,只是掛名弟子。雖則西河替她力為獎飾,畢竟不曾親傳丹鉛。今日我輩秋履追陪,北斗泰山,宛然在目。便是這位芙蓉夫人,那裏比不過西河的曼珠呢?總須畫個【湖樓請業圖】,才見得我輩確是親炙,別有一段香火因緣。

    可惜沒有南樓老人,顯那寫生的妙手。』簡齋道:『這卻不可少的紀念。現放着尤、江二君,都能頰上添毫,栩栩欲活,但不知要若干時日,可以成幀?趁着我夕陽影裏,還可替諸位點綴一二。』眾美人自然欣躍,說道:『蠅致千裏,我輩可附驥以彰了。』簡齋果然將繪圖的事託了尤、江兩君,更叫侄婦隨時催取,自己卻回隨園來了。

    過了三年,又在湖樓敘過一回。更於十三人外,添了三人,托崔君補個小幅。正是衣香鬢影,濃淡得宜,寶氣珠光,鮮妍交映。簡齋便題着小記道:乾隆壬子三月,余寓西湖寶石山莊。一時吳會之弟子,各以詩來受業。旋屬尤、江二君為寫圖佈景,而余為志姓名於後,以當陶貞白真靈之日。其在柳下姊妹偕行者,湖樓主人孫令宜臬使之二女雲鳳、雲鶴也;正坐撫琴者,乙卯經魁孫原湘之妻席佩蘭也;其旁側坐者,相國徐文穆公女孫裕馨也;手摺蘭者,皖江巡撫汪文新之女纘祖也;執筆題芭蕉者,汪秋御明經之女妽也;稚女倚其肩而立者,吳江李寧人臬使之外孫女嚴蕊珠也;憑几拈毫,若有所思者,松江廖明府之女雲錦也;把卷對坐者,太倉孝子金瑚之室張玉珍也;隅坐於几旁者,虞山屈宛仙也;倚竹而立者,蔣司農戟門公之女蔣心寶也;執團扇者,姓金名逸字纖,吳下陳竹士秀才之妻也;持釣竿而山遮其身者,京江鮑雅堂之妹名之蕙字芷香,張可齋詩人之室也。十三人外,侍老人而攜其兒者,吾宗侄婦戴蘭英也,兒名恩官。諸人各有詩,現付梓人。嘉慶元年二月花朝,隨園老人書,時年八十有一。

    那小幅亦附一跋道:乙卯春再到湖樓,重修詩會,不料徐、金二女,都已仙去,為悽然者久之。幸問字者又來三人。前次畫圖,不能羼入,乃托老友崔君為補小幅於後,皆就其家寫真而得。而手摺桃花者,劉霞裳秀才之室曹次卿也;其飄帶佩蘭而立者,句曲女史駱綺蘭也;披紅襜褕而若與之言者,福建方伯璵沙先生之季女錢林也。綺蘭有【聽秋軒詩集】行世,余為之序。清明前三日,袁枚再書。

    簡齋題後,便附着題詞者三十一家,補題者一家。這班女弟子裏面,要算孫雲鶴、嚴蕊珠、金逸、戴蘭英詩筆最佳。那席佩蘭題圖的六絕,亦曾膾炙人口。其可采的,如第二首的『中有彈琴人似我,數來剛好十三徽』,第五首的『願同伏勝傳經例,一個門生授一經』,第六首的『卻比十三行玉版,誰家副本又新添』,這才算得巧思綺合,好語珠穿呢!最後便是簡齋侄女袁淑芳所題,先綴一序道:嘉慶元年十一月九日,隨園伯父來視淑芳,並拜麝餅螺丸之賜。時出【十三女弟子圖】命題。勉成八絕,錄求誨政。

    詩曰:不扶鳩杖不乘船,步訪深閨日午天。贏得痴兒與嬌女,爭先出戶看神仙。

    圖集閨中賦茗才,轉困鄭重不輕開。水沉一貼剛分與,鵲尾金爐手爇來。

    此事推袁未得曾,詩傳仙女玉傳燈。嗤他一個徐都講,猶自編詩詫友朋。

    詠絮多慚謝女才,他時內集定教陪。學吟畢竟從姑好,二妹詩中認體載。

    雲璈一隊會神仙,桃李春風別樣妍。只恐湖頭西子妒,遲生那不二千年!

    螺丸只賜女門人,聞說隨園例可循。閨友莫謙今破例,原須讓我數家珍。

    畫圖才卷又重開,白髮紅妝細認來。拼着他年游寶石,一花一草一徘徊。

    請業重圖後十三,待公容我虱其間。詩壇若准宗盟例,同姓人應作領班。

    圖成以後,存在隨園。這題眉的五個字,相傳系劉文清公劉塘所書。只是後來雲自在盦有了臨本,系照原本寫真。衣服妝束,花石渲染,濃淡疏密,無毫髮殊。那眉宇也出於摹仿。

    不知道文清手筆的,也弄得燕石充玉,魚目混珠。其實文清晚年,久已不肯握管。他本是相國文正公之子,相門出相,少壯便有風骨。因為與和珅同列,不願浪費筆墨,結交這班勢利小人,憑你王公大臣,也都屬人代寫,希圖搪塞。所以文清的寸縑尺素,格外珍如拱壁。他的相邸裏面,既無食客,亦無雜賓,連那書記亦不延聘。全仗姬人王氏,添香搗麝,擘紙裁蠻。後來漸能庖代文清,寫得剛健婀娜,竟辨不出軌真孰偽。那王氏更能品評書法,將康、雍以來諸書家,援洪雅存詩評的舊例,別有一種書評。有什麼『壓雪老梅,愈形倔強』;有什麼『名流入座,意態自如』;有什麼『宛洛少年,風流自賞』;有什麼『漢儒傳經,恪守家法』;有什麼『長孺戇直,老且益堅』;有什麼『鷹隼脫鞲,精采溢目』;有什麼『春雲出岫,舒捲自如』;有什麼『騏驥就道,顧視不凡』;有什麼『松風竹韻,爽客心脾』。還有那瑜瑕不掩的,更是窮形盡相,雜以詼諧,下面都注了姓氏。文清道:『這種筆墨,若在文人學士,自矜品藻,猶恐易於賈禍。況是女流,況是妾媵,如何可傳揚出去?

    在你們閒着無事,隨手塗抹,要知道一字之貶,是銜刺終身的。

    並且書法崇尚,亦無定準。本朝狀元中,壬辰的周忠倚、戊戌的孫承恩,都學率更。己未的歸允肅、壬戌的蔡升元、庚辰的汪繹,都學右軍。你雖然能夠寫幾個字,不過像我的形式罷了。

    我究竟能夠像古人那一家?』說罷,把這些人的姓氏,一筆抹去。王氏道:『這是一時遣興,並不能算得定評,又何必添許多囉嗦呢!』文清道:『你知道和相同我的交情嗎?他對我不加傾軋,何曾是與我相得?但是我無瑕可摘,只好聽我浮沉。

    他被我侮弄,也盡夠了。有年歲朝,我知他被召入宮,瞰亡投刺,途中迂道與遇,正是寒冰初解,積雪欲融的時候,我便下車相候,他也只好降輿;我是敝裘縕袍,他是玄裳繡服,見我跪地行禮,他亦急行答拜,污泥遍體,懊喪異常。這是一樁。

    有年歲暮,我還穿着絮襖,皇上問我何不服貂?我說貂衣在和相處。到得皇上問他,他轉來問我。我說在你家人劉全質庫中,不同在你處一樣嗎?他雖叫劉全送還,又嫌我有意揭短。這亦是一樁。我的舊衣惡服,徜徉在班聯裏面,覺得冠裳禮貌,沒一相宜,依然不至隕越,正要使和相有所顧忌,否則直言攻訐,負氣退隱,這才中他計呢!謝薌泉說我否卦彖辭,洪雅存說我登場鮑老,因他不諒我的苦衷,我也從不計較。你們若尋出事來,他不言遊戲,偏言誹謗,這才授人以柄呢!』王氏道:『是了,算我多事罷了。我是女流又是妾媵,只知幫着夫人,一料量中饋,安排女紅。便對着你老爺,自有參昂衾裯的舊制,那裏派定要讀書識字?我服役的年份久了,不曾領得潤筆,偶然偷閒寫了幾句,竟值得如此責備!從今情願告假,跟夫人去修婦職了。』文清道:『這卻何苦來呢?你的名也不小了,你替我題的【甲秀堂法帖】簽,大眾都相信我的親筆。獨被王惕甫忽然識破,他便做了一詩,中有一句道:詩人老去鶯鶯在,甲秀題詩見吉光。

    詩後還加上小注,說石庵相國有愛姬王,筆跡幾能亂真云云。你不是當今的衛夫人嗎?這首詩在惕甫【淵雅堂集】裏,你可去翻閱翻閱。』王氏道:『這是不准我免役,將這話來敷衍我的。我看你身居台閣,門生故吏,且滿海內,略一沾潤,便成豪富。你偏瑟瑟縮縮,學這寒酸氣派,弄得我輩粗茶淡飯,像個黃面婆子。你雖自命廉潔,可以製得住和相,我輩便算是鶯鶯,也不靠他一贊便增聲價的。』文清道:『你不要羨慕他們。惕甫是耆英老輩,這詩系偶露風懷,說我以理學傳家,何為亦有姬侍?為着你這幾個字,他又道名士美人,真性情亦不甚相遠。若是別家妾媵,他還不肯輕贊一辭呢!』王氏道:『說來說去,你總言之成理。倒是紀尚書的扇葉,竇侍郎的題詞,都來催過了,我替你結束罷。這都是要好的,我所以轉檢出來。

    那吳白華侍郎、彭芸楣尚書的,你卻自家作主。』文清道:『一總寫給他罷了!』王氏道:『還有蔣戟門侍郎的呢?』文清道:『這卻不能。』王氏道:『這又奇了。我知道戟門侍郎,是蔣文肅公的孫子。文肅公政事文章,彪炳史冊,且與太老爺後先枚卜。一時房、杜,兩世紀群。便是戟門,亦克繼家聲,位居卿貳,有什麼不滿於你的地方?你竟以不着一字報之!』

    文清道:『你說戟門呀,他附和和相,奔走其門,倒也罷了。

    最可鄙的,他去搜羅王稟望的遣妾吳卿憐,備了盛奩華飾,仿那范蠡進西施的故事,獻與和相,又叫卿憐在和相前說項。尤可恥的,附和和相以外,還與和仆劉全,訂為金蘭,分庭抗禮。

    又叫劉全在和相前說項。內外夾攻,總算轉了侍郎一級。其實朱石君說得好,戟門不附和相,循資守分,固不失為侍郎。今周旋若此,不曾再進寸階,徒然自貶聲價,實屬無謂。你想戟門這種人,恨不將他參劾,如何還要同他交好,稱兄道弟起來?

    現在又到處托人買妾,說有一定的標格。咳!不道文肅後嗣,名譽掃地至此!貽譏朝列,負玷官箴,我真正愛莫能助了。恐怕買妾的事,也是為着和相呢。』究竟戟門買妾的標格如何?

    正是:羨披金閨曾拜寵,問誰玉尺許量才?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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