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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贅齊婿孔四貞襲爵 拒閩帥吳絳雪投崖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作者:費只園發布:福哥

2020-6-9 02:13

    上回說到孫延齡叛清投吳,康熙誤會到孔郡主身上。這孔郡主也是太皇太后的義女,一向長養宮中,同皇太后也十分親近,十分和睦。她本是平南王孔有德所生,名叫四貞。有德在桂林殉難,闔門無不完節,只剩得這一塊肉,由乳母潛匿民間,幸得無恙。

    四貞生得花嬌柳軃,玉立亭亭,雜在這荊釵裙布中,譬如鶴立雞群,無人不加歆羨。四貞以乳母為母,並不知道金枝玉葉出身。乳母亦秘而不宣,恐怕傳揚開去,倒反無瓦全之望。

    後來線國安收復桂林,順治查取定南家族。是年四貞十有二歲,由乳母帶着他,赴將軍府投到,並呈明已受孫延齡之聘。將軍將乳母及四貞,一併護送京師。順治交內監入宮朝見太后。四貞一個草茅弱女,忽然珠圍翠繞,寶馬香車,一班翎頂輝煌的人,口口聲聲稱他郡主,他人不免有點慌張。四貞究竟系出侯門,態度端莊,德容純備。只是在民間生長,已經隨着漢俗,將雙足裹成弓樣,此時要改旗裝北上,穿那高跟的繡舄,未免有點為難。暫時套着蠻靴,穿着行裝上路。到得鳳城帝闕。入覲慈顏,乳母當然不能同往了。四貞曲曲折折,經老宮娥引入太后宮中,滿目富麗堂皇,自是皇家氣象。四貞完了三跪九叩的儀注,太后傳諭賜坐,說:『你是郡主,不能漢妝了,然漢妝也有漢妝的美態。從前豫王福晉,不是漢人嗎?她雖然改了旗妝,只有朝賀大典,按品率領皇族婦女入宮,不能不用,平時在邸里,卻還是照舊。有時我叫她漢妝見我,她說宮門有鐵牌豎着,不敢違旨。今日我見你這個妝束,我倒想起故明的公主了。她那流離顛沛,比你還要厲害。我因她國亡家破,便承繼在我膝下。替她尋着原配駙馬,誰知她福薄壽短,竟與世長辭了。她面貌比你清瘦,身材也比你俊削。你如今無家可歸,也做了我的義女罷。我知道你已字人了,那孫延齡現在那裡?』

    四貞謝過了恩,說:『蒙太后垂念先臣的死事,許臣女襲封郡主,已屬萬幸,何敢攀龍附鳳,隸名玉牒?臣女本來只有一個乳母,太后垂青臣女,情願改妝隨侍,做宮中差遣的奴婢。

    至於孫延齡是先臣指配,桂林失散,不知流落何所。臣女惟有誓守前盟,作一個嬰兒不嫁。』太后道:『有志氣,有識見,你踉着我罷了,你乳母我自能養贍。將來覓得孫延齡,再賞你府第。你姑且學學旗裝,什麼姑姑嫂嫂,他們會教導你的。』

    四貞從此做了太后的義女。

    太后催着順治,諭令廣西文武,訪查這個孫延齡。不道這孫延齡是個紈袴子弟,琴棋書畫,打圍釣魚等事,倒也無一不能。只是要他讀書應試,卻懶懶的不肯應命。這年送他赴縣現場,知縣點到孫延齡的名字,便據實申報桂林知府。廣西巡撫,得此信息,知道郡君額駙,已有着落,也不叫他考這個秀才,專折由廣西送京,太后自然歡喜。這年是康熙二年,懿旨特諭禮部治第,將孔郡主下嫁延齡。孔郡主故劍既逢,破鏡複合,自然涕零感激,無可言喻。況且宮中又賜奩資十萬,宮婢四名,一切體制崇閎,比宗室郡主,還覺得豐腆一些。便論歸第的時候,花迎劍佩,柳拂旌旗,穠李夭桃,別有一番點綴。郡主看了延齡,卻也一表非俗。洞房紅燭,曉起畫眉。郡主改了旗妝,往朝太后。太后道:『如今耿、尚兩王,一在福建,一在廣東。

    你父親本有定南王的封爵,鎮守廣西。因他身後無嗣,是以未曾承襲。孫延齡是你夫婿,可以襲職。但是移駐桂林一帶,我卻不能舍你。繼想男大須婚,女大須嫁,我親生的公主,隨着額駙蒙古去了。究竟廣西比蒙古近得多呢!我在延齡屬下,簡放兩個正副都統,可以幫你們處理軍務。你們夫婦常可歸寧,不是兩全的法子嗎?』郡主又謝了恩。不到幾日,果然諭孫延齡襲了王爵,馳赴桂林。派了王永年、孟一茂、戴良臣為正副都統,概歸延齡節制。

    延齡本是散漫疏懶慣的,到了桂林,要他終日頂冠束帶,早鬧得頭暈目昏。王、孟見他不像上官,每每遇事不待稟承,貿然專斷。延齡因此心中怏怏,密令郡主借着歸寧的名義,叫他面訴太后,除去王、孟。誰料機事輕泄,郡主剛到河南,反被永年勒令回桂,由是彼此構釁。巡撫馬雄鎮又據實參了一本。

    延齡想到文官武將,都來欺負;郡主又囉囉嗦嗦,說什麼太后厚恩,先王遺澤。若是倚賴他們,一世,不要低頭伏小,做那檐下矮人嗎?卻好三桂傳檄到桂,延齡年輕識淺,暗想歸了三桂,可以解脫郡主的束縛,便答應起兵蓄髮。郡主再三苦諫,延齡竟殺了王、孟等十二人,囚了馬雄鎮,弄得勢成騎虎。

    延齡本不是戰將,又不善駕馭軍士,遂被線國安之子所逐。

    延齡萬分窮蹙,遁入深山,輾轉尋着郡主,又匿在小兵孫七家居住。這些舊部,因為線公子異常嚴厲,又要來訪延齡夫婦,大隊人馬,圍住孫七一間小屋。延齡只是瑟瑟的戰。郡主慨然曰:『今日出亦死,不出亦死,毋寧出之為是。』乃喚延齡隨後,挺身出,謂軍士曰:『爾輩欲殺我夫婦,易事耳!若念先王之恩,則猶有可商者。』軍士叩首認罪,指着二輿,陳明來迎之意。郡主擁延齡出見,延齡不敢乘輿,只作郡主輿前護衛。

    入署以後,依然推郡主為帥,說道:『吾膽碎矣,卿才勝我十倍,我但留一閒身可也。』郡主戎服升堂,指揮若定,飛書馳檄,令關津守將,不許放一人一騎入境。卻暗暗拜表入都道:定南王郡主臣妾孔四貞,為被誣冤抑,請求伸雪事。竊臣妾世受國恩,故父又從容殉難。經皇太后以養以教,下嫁臣孫延齡,襲爵外鎮,藉繼父業。延齡資輕望淺,每為都統王永年等所薄視。永年素性跋扈,乘臣妾奉懿旨歸寧之際,膽敢在河南地方截劫,並密嗾巡撫馬雄鎮肆意入奏。幸蒙聖明,未加深究。王、孟等又舉兵圍府,聲稱須殺臣妾夫婦。延齡為正當防衛,格斃王、孟多人。提督馬雄鎮敢以延齡投降吳逆誣奏,更率同線國安之子,逐出臣妾夫婦。在延齡辜恩溺職,固屬罪無可逭,而馬雄鎮等自恃兵力,欺誑朝廷,恐亦難逃聖鑒也。今幸舊部同心協力,迎歸臣妾夫婦。延齡系獲咎之人,未便再膺節鉞。故父官屬,由臣妾代攝管轄。靜待聖諭,遵行。謹奏。

    此奏去後,康熙也下了一道上諭,再三撫慰。延齡兩面圓到,偏要去郊迎吳世琮,弄得身戮名裂,剩着郡主煢煢無告。

    還是康熙垂念故舊,仍准郡主入宮閒住。

    皇太后早經升遐了,這班宮眷,看她不妃不主,也有揶揄她的,也有感嘆她的。孔氏一脈,就此冰消瓦解,只留着耿、尚二氏。

    那耿精忠自從受了吳三桂偽詔,囚了范總督,調兵遣將,好不興頭。由閩入浙,真是勢如破竹。衢、嚴以下,便是金、蘭,省城亦為震動。這替精忠出力的大將,姓徐名尚朝,原是被革的清將。他卻驍勇善戰,但只以飲醇近婦為樂。此番為精忠所用,他料定衢、嚴一路,駐有九姓漁船,船里的蕩婦淫娃,盡可供我飽啖。誰知兵氛一緊,若輩早聞風遠揚。尚朝如餓虎飢鷹,不免沿途掠食。然看來看去,都是面黃肌瘦,沒有愜意的人。前鋒已抵永康,尚朝傳令晝夜圍攻,三日內須破城,將女子吳絳雪解營領賞。部下也不知吳絳雪是什麼人,大帥要吳絳雪做什麼用,只是雲梯火炮,連綿不斷的打進去。

    永康城裡趙錢孫李四個紳士,料定支持不住,願以巨金犒士,乞尚朝繞過永康。尚朝只索吳絳雪一人,說道絳雪朝來,永康夕解。這班紳士便去與絳雪商議。

    絳雪原是深明大義的女子,詩歌文字,無不精絕。自從良人遠役,同了妹子素聞深居簡出,以禮自持。此次警信傳來,素聞堅請絳雪偕赴嘉興暫避。絳雪適值新寡,夫樞未歸。便對素聞道:『我已願拼一死了。我與你姐夫相依三載,形影不離,雖則家境不豐,而月夕花晨,互相唱和,也算是閨房樂事。不道飢來驅我遠涉關山,他這瘦怯怯人兒,如何能風塵僕僕?一棺遽掩,埋沒青年,使我病不能侍藥,歿不能視殮,生離死別,婦道闕如,我只等老僕歸來,悽然一慟。那時白綾三尺,攜手太虛,還有什麼繫戀呢?現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真是我死所了。你是有家有室的人,應該返禾為是。將來亂事大定,你能夠取些紙錢麥飯,向我夫婦柩前一奠,這是你我同胞的感情了。』素聞聽她語語堅決,知道無可勉強,只得灑淚而去。

    絳雪孑身獨處,益覺寡歡。料定紳士既來,當然不能拒絕。那紳士說什麼保全桑梓,說什麼捨身就義,絳雪慷慨允許。囑咐侍婢善守門戶,指定夫柩葬地,便隨了紳士往謁尚朝。

    這些紳士,又像越王獻西施,又像漢帝嫁王嬙,開了城門,直到尚朝營里。紳士先向尚朝說明原委,始將絳雪肩輿抬入。

    尚朝親出迎迓,看得絳雪淡妝素服,不染纖塵,舉步姍姍,還帶着淚痕隱約,真是一朵能行白牡丹呢!尚朝歡喜非凡,向紳士和顏道謝,一面大酺將士,拔隊開往杭州。

    尚朝傍晚安營,內帳已高燒紅燭。絳雪倚床小坐,一種幽靜的態度,與日間又是不同。尚朝屢囑安眠,絳雪只是不應。

    尚朝到此便想替絳雪寬衣解帶了。絳雪驀然起立,對着尚朝道:『賤妾為一城性命,來侍將軍。伉儷之情,豈事一夕?況故夫靈輀未返,妾身喪服未除,遽與同衾,殊與將軍不利。今以三日為約,妾須遙奠夫梓,從容易吉,始可共諧花燭。若欲非禮相強,賤妾誓死不能奉命。』尚朝道:『好好,我出宿外帳便了。』尚朝以為三日期近,既經籠鸞笯鳳,料也飛不出去。次日,令絳雪騎馬相隨,迤邐行來,距永康已有五十餘里。此地懸崖絕壁,峻險異常;鑿石作梯,緣峰飛瀑。絳雪四面一望,覺得山峽中只容得一人一騎,便問此處是何地名?軍士道:『名桃花嶺清風崖。』絳雪道:『好一個清風崖。』乘着前後不備,把馬一躍,連人帶馬,早滾落崖下去了。後方趕緊馳救,那崖深百丈,無路可下,這匹馬算是絳雪的殉器罷了。尚朝得報,也只索付之一嘆。倒是後來海鹽的黃韻珊,將此事編成傳奇,叫做【桃溪雪】。開卷便有一闋【蝶戀花】詞道:桃花溪水明於鏡,雪片飛來,不管花枝病。雪太無情花短命,雪花煉出冰花影。

    雪夢花魂誰喚醒?雪自欺花,花自娟娟靜。淚比花紅身雪淨,美人小字原相稱。那結尾還有一首詩道:歌泣文章動鬼神,靈弦聲咽大江濱。星河激盪嬋娟魄,冰雪陶熔造化春。青冢百年留淨土,落花千點舞愁磷。離騷本具傷心淚,灑向空山吊美人。

    這便是表揚絳雪的實據。可憐當時絳雪粉身碎骨,竟與荒煙蔓草,一爐而冶。尚朝未到杭州,後方衢、嚴一路,什麼曾養性、馮九玉,被清將傑書、李之芳連次殺敗。精忠急得無法,密令尚朝退守。不道建寧及漳泉兩路,都不能保,精忠愈逼愈緊,只得依了傑書的信,率領文武,開城迎降,情願隨大兵立功贖罪。正是:絕域有誰容牧馬?大逵無計且牽羊。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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