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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詳夢兆喜獲遺骸 伐陵寢虐及枯骨

元代宮廷艷史作者:許慕羲發佈:福哥

2020-6-7 03:18

    話說朱叟迭着兩個指頭道:『我說的故宋宗室和狀元宰相,並非他人,一個乃是秦王德芳後裔趙孟頫;一個乃是由狀元而任宰相,深受國恩的留夢炎。這兩人竟受了元人的徵召,前去做官,豈不可嘆而又可恨麼?』眾人問道:『元人方才尊崇釋教,如何又要徵召儒士呢?』朱叟道:『元廷徵求儒士,也正因尊崇釋教,廢學校,停科舉而起的。你們既然沒有知道詳情,待我細細說出,自然明白。』於是朱叟便將元廷徵求儒士的起因,詳詳細細地說出。

    原來世祖自平宋之後,將宋之宗室大臣盡行北遷,凡台省諸職,間用南人,惟御史台、按察司等不用南人。到了信從八思巴,尊崇佛教。不但廢學校,停科舉,抑制儒土,並且制江南人為十等,一官二吏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等級頒了出來,以儒者而屈於娼之下、丐之上,這明是有意毀滅儒教的了。讀書的聽到了這樣制度,莫不怒髮衝冠,銷聲匿跡,遁於山林,如何還肯出仕做官,受他的羞辱呢?因此朝廷之上,除了一班蒙古人以外,便是些幸進的小人了。

    御史程文海見了這般景象,很為憂慮,便上疏言道:『陛下掃平區宇,中國之天下須參用中國人,則風土人情悉得其宜。

    如御史台、按察司,乃採風問俗之職,江南等處風土,非南人不請。且江南為故宋人文薈萃之地,今宜設各道廉訪使,博採知名之士,朝廷充用,天下可不勞而定了。況陛下詔書祟奉釋教,停罷科舉,非採訪何由得知?『此奏一上,世祖竟允其請,即命程文海為江南廉訪使,拜集賢學士兼侍御史,行御史台事。

    文海奉旨啟程,一至江南,令人訪求留夢炎、趙孟頫. 兩人到來,對他們說道:『當今大元天子側席求賢,故命文海採訪名士。二公抱濟世之才,匡時之略,宜乘時起駕,貢於明廷,切勿遁居山林,與草木同腐,使夜光之璧、明月之珠,委於道路,則幸甚!』

    留、趙二人本來沒甚氣節,只因無路可以出仕,所以隱居家中,哪裏真箇不忘宋朝,願作遺民呢?如今有翟文海勸駕,真是難得的機會,哪裏還肯錯過?遂齊聲應道:『亡國大夫,不足與圖存,倘蒙明公汲引,敢不竭盡駑駘,以效馳驅。』文海見二人已允就征,不勝歡喜,遂給與詰身。二人叩首謝恩,被薦入燕,俱用為翰林承旨。留夢炎謝表中有幾句道:『使伏櫪駑蹇,布騏驥而跌足。竄跡翩翎,排鴛鴦而刷羽。』又有四句道:『分其斗米,濟濡沫之枯鱗;惠以餘光,照煢棲之寒女。』趙孟頫也用杜牧之語,寄書於程文海道:『泛大鯨之海,每覺魂搖;戴巨鰲之山,未知恩重。』甚至有詩句道:『惠深范叔綈袍贈,榮過蘇秦佩印歸。』這二人的求用於世,真可說是亟亟不遑了,豈不令人可恥麼?朱叟將趙、留二人應徵的事情說了一遍,座中莫不嗟嘆。內有陶翁、徐翁,雖為野老,少時亦頗讀書,明曉大義,更為感奮道:『趙孟頫、留夢炎,一為故宋宗室,一為故宋大臣,勔顏事仇,反不如我輩村農牧豎,猶知不忘故國。吾聞人言,趙孟頫精書善畫,擅長吟詠。留夢炎亦復文名籍籍,如今文章書畫,反變做濟惡之具,不如不讀書之為愈了。』

    眾人正在差嘆不已,紛紛議論之際,忽聞哭聲幽咽,隱隱傳來,若斷若續,如似萬種悲怨無可告語的樣子,眾人聞之,大為驚詫。朱叟道:『哭聲悽慘異常,此人必懷有隱痛,所志莫遂,故發為君山之痛、阮藉之悲。我們既已聞之,不可不往一觀,並詢其究竟。』說罷,立起身來,與陶翁、徐翁相偕而出。循着哭聲行去,見一少年坐於沙灘,面如死灰,悲啼欲絕。

    朱叟見這少年,雖然衣衫舊敝,容顏憔悴,眉目間很有一股英秀之氣,知其必非尋常子弟,遂上前問其姓名,何故在此悲泣。

    少年見問,停悲答道:『小子姓韓,名懷珍,滁州全椒人氏。

    父為此間縣尉,宋亡殉難任所,旅櫬未歸。今始間關至此,覓取親骸,無如兵火之後,無可尋訪,遍叩居人,皆言不知,因此悲傷。不意驚動老丈,荷蒙垂詢,敢不直陳?『朱叟道:』滁州至此,千裏迢迢,你雛年弱質,不憚險阻艱難覓取父骨,可謂至孝。孝順之人,天必垂憐。你父遺骨,當可覓得,且勿悲傷。暫至我處,慢慢尋訪便了。『韓懷珍一聞言,連連道謝,又向陶翁、徐翁等互通姓名,同至村中。朱叟對眾言道:』韓氏子煢煢孺子,間關跋涉,尋親骸骨,其志可嘉!其孝可敬!

    我等當為之設法尋訪,以慰孝思。『眾皆稱然。陶翁問懷珍道:』令先尊臨歿年月,以及葬於何處,你應略有所知。『懷珍答道:』先父孑身赴任,未攜家屬,後因兵火連年,道途阻梗,音信不通。先父殉國,亦系得之傳聞,安能知其葬處?『眾人聞言,皆現難色道:』既五年月,又無葬處,此事如何措手?『朱叟道:』且為詳細訪問,倘有知者,便可請其指點了。『

    遂偕懷珍同至近城詢訪,凡古寺廢院,停棺之處,物色殆遍,所停棺木,悉有主者。又至叢葬之地,探墳問冢,撫碣摩碑,搜剔備至,亦皆非是。眾都絕望,懷珍號泣而行。

    是日夜間,懷珍忽得一夢,夢見己身臥於雪地,雪月交輝。

    忽又行抵河畔,宿草離離,境絕幽寂,遇一老人,口中誦道:『官告終養,身無寸絲,人慾請賓,口不能言。』懷珍問其所言何意,老人不答,忽驚而寤。次日以夢境告於眾人,各為參詳。眾人議論不一,有謂吉者,有謂不吉者,紛紛聚訟,莫衷一是。中有羅翁,忽然省悟道:『終無絲,冬也。請不言,青也。合之為「冬青」二字,意者韓縣尉之骸骨,莫非在冬青樹下麼?』朱叟亦恍然大悟道:『懷珍夢身臥雪地,雪月交輝者,亦冬也。繼至河畔而見草者,古詩「青青河畔草」,亦有青字寓於其中。冬青樹下,必有所獲,我們何不前往訪之?』懷珍遂與眾人隨處尋覓,遍歷遠近,並不見有冬青樹。後至西山最幽絕處,見有冬青數株,諦視之,下有桐棺一具,業已朽敗,槨上泥污堆積,並無封志,白骨已露於外。懷珍未知果為父骸與否,方欲刺臂滴血,忽見骨旁有玉玦一枚,不禁大泣道:『此真我父遺骸了!』朱叟忙問其故,懷珍指着玉玦言道:『家中老母亦藏有玉玦一枚,常言此玦本屬雌雄成對,雄藏母所,雌在父所,今既有玉玦,必為我父無疑。但處事不可不慎,仍當瀝血以驗直偽。』遂帶淚刺臂,以血滴之,沁入骨內,滴滴不溢,乃撫棺大痛。將骨殖第其甲乙,以次包裹,背負而回。

    村中人見懷珍覓得父骨,莫不嗟嘆,謂系純孝所致,爭先延請懷珍,殺雞為黍,烹羊炰羔,為之稱慶。並延朱叟作陪,連飲三日。忽聞道路傳言,朝廷遣使伐陵,取骨搜寶,使臣已至臨安,會合了行省平章,不日即抵會稽。眾人聞言,莫不驚訝道:『自古以來,未聞有伐陵天子,恐是道路訛傳,不可源信。』不料愈傳愈真,會稽官吏且預備欽使行轅,其事必非虛懸。眾人盡皆憤憤地說道:『奪其國,更伐其陵,也未免太不仁了。』

    朱叟更悲惋泣下道:『巍巍至尊,沒後至不能保其朽骨,宋朝諸帝,真是不幸了!』有少年姓唐,名珏,字玉潸,生性豪爽,見義勇為,奮臂大呼道:『我等逐日游於獅山屓湖之間,目觸殯宮,時懷水土之恩,如今遭此大變,理宜瓣香杯血,向陵前致奠,以表寸心。』眾人皆以為然,惟朱叟沉吟不語,若有所思。陶翁向他說道:『叟平日以忠義自許,此時遭遇大變,因何反無表示?』朱叟搖頭道:『徒往一奠,陵骨仍不可保,必須籌一長策,保全諸帝之骨,不為傷殘,方可略盡我等之心。』唐珏又大呼道:『老丈如有妙策,可以保全陵骨,小於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眾人亦拱手道:『不特唐義士一人願為盡力,我等亦當聽命於叟,竭盡棉薄,以保陵骨。』朱叟道:『此時別無他法,惟有取它骨以易諸帝之骨,藏之它所。但頃刻之間,安有如許骨殖,可以遍易諸陵呢?』唐珏向懷珍道:『事已急迫,請先以今先尊之骨,易取一陵,其餘骨設他法。』

    懷珍聞言,涕泣不答。朱叟道:『此計甚善。韓縣尉以臣代君,朽骨猶存忠義;不意千裏尋親,不得老父之骨,反得君皇之骨,忠孝兩全,可以名傳千古了。』懷珍方才點頭應允。眾皆大喜,急往易骨。

    行抵水澳,忽江邊一乞丐,背負竹筐,手持竹夾,長歌而來。眾人見他形狀奇異,細聽其歌道:滄桑變易兮陵谷遷,移珠宮壤土兮衰草迷離。高孝兩朝兮惠澤遍施,遺骸不保兮令我心悲!

    唐珏聞其歌,知為非常之人。正欲迎上詢問。那丐者見了眾人,已正色說道:『諸君比鄰殯宮,竟忍袖手旁觀,不一援手麼?』唐珏遂將易骨之意告之,丐者大喜道:『不意彼此並未謀面,竟有同心,我自聞得伐陵取骨,搜索金寶之耗,即扮為丐者,沿路行乞,遇有無主孤墳,便取其骨殖,置於筐中,來此易骨。正慮獨力難支,不能勝此大任,今得諸君,大事成矣。』唐珏等亦復大喜,亟詢姓名。丐者自言姓林,名景曦,字霽山,故宋之太學生。得與諸君共事,志願可以克償了。遂相與前進。先至理宗陵所,但見墓木高拱,翁仲已欹,駝馬慘澹,丹青剝落,寒食青草,夜月棠梨,淒涼景況,令人難堪。

    朱叟慘然道:『身為皇帝,反不如民家,遇時逢節,猶有以麥飯樽酒澆奠墓前。』言罷泣下。眾人皆泣,遂向陵寢禮拜一番。

    那羅翁本是故宋中宦,深知陵中折廣狹曲佈置之法,引眾由隧道而入,徑達寢殿,以錢管掘開寢門,即見白玉棺,置於正中,眾人捩其樞紐,棺蓋自啟,以懷珍父骨,易出理宗之骨,其餘玉匣珠襦,以及殉葬的珍物,分毫不動,仍由懷珍負骨而出,掩閉其關,塞其隧道,土色不痕,仍復如故。又至高孝諸陵,以林景曦筐中之骨,一一易置。最後又及后妃陵中,骨已用罄,乃分道往各處無主孤墓中,搜取人骨,不論貴賤不拘長短,七手八腳,盡將南宋帝后骨殖換出,遂斫文木為櫝,紉黃絹為囊,各署陵名於外,共得帝后之骨二十四具,葬之蘭亭山下,瘞葬既畢,乃市羊豕,具牲醴,由唐珏作文祭告,林景曦吟詩憑弔。

    朱叟對眾人說道:『』瘞處若無標識,將來無人能知其地了。『林景曦道:』此言甚是,我意標誌不須他物,宋故宮中冬青樹極多,每瘞一處,即移取冬青一株,植於其上,他日有繼我等之志者,冬青樹即可以作為宋君的墓誌。『眾人皆以為然。

    唐珏首先移冬青,種植且吟詩道:一杯自築珠宮土,雙匣親傳竺國經。

    只有春風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青。

    眾人亦各移一株,植於所瘞土堆之上,人多手眾,不止片刻,二十四株冬青樹已整整齊齊載植好了,又哭奠一番,再拜辭別而散。散時相約,各秘其事,除與事之人以外,更無知者。

    其時在元世祖至元戊寅歲,十二月初八日。至今屓湖之濱,獅山之側,冬青樹植立於上,有塋址隱約可辨,共計二十四處,世人因號之為二十四堆,即南宋諸帝后埋骨處也。後人有詩吊之道:屓湖湖水明如鏡,照出興亡事可哀!

    二十四堆春草綠,錢塘風雨翠華來。

    話說盧世榮、咬住,一路前來,浙江行省平章哈馬黎與江南浮屠總教楊璉真珈,已聞報侍郎盧世榮、內侍咬住奉命伐陵。

    哈馬黎同楊璉真珈連忙出郭迎接,排了香案,宣過聖旨,飛馬報往紹興,命官吏預備伐陵。知府劉含芬乃是漢人,聞了飛報,暗暗啜泣,卻又不敢逆旨,只得會同會稽、山陰、蕭山三縣知縣,承辦差事,備齊車馬,董率役丁在陵所祗候。盧世榮、咬住同了楊璉真珈,鳴鑼喝道而來。先至宋理宗陵寢,在左近略略巡視,下令人役於動手之時,對於金寶不得損傷,亦不准隱匿,違者以逆旨論,立斬不貸。人役奉令,一聲吶喊,耰鋤齊舉。但見雲愁霧慘,日黯見淒,天地為之失色,草木為之飲泣。

    林中鳥雀,聞斧聲而驚飛。山內狐兔,見鋤影而逃竄。鸞鳳文石,成為碎屑。螭龍豐碑,悉臥沙土。一層層掘將進去,將珠玉金寶,盡行輩出,由內侍咬住逐一檢點,報明侍郎盧世榮,執筆註冊。工役們掘至裏面,見石門緊掩,不懂啟閉機關,任你如何用力,也不能開。其時督視工役的,乃是西僧楊璉真珈,見石門堅不可開,即命取過鐵錘,用力攻擊,只聽一聲響亮,如天崩地塌一般,兩扇石門直倒下來,將工役壓斃三十餘人。

    楊璉真珈幸虧逃走得快,方才沒有被石門壓着,保全了性命。

    不禁勃然大怒起來,吩咐工役,從速將地上壓死的屍首搬將開去,恨恨說道:『俺因為是帝皇的陵寢,不忍過於毀壞。誰知死鬼無知,膽敢將石門來壓俺。俺命在天,豈是死鬼所能捉弄的?俺如今倒要施點手段,使他的骨殖萬劫不得超升,以報此仇了。』未知楊璉真珈又要施行什麼手段,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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